了起來……”
火焰嗶啵聲響,林沖的話語低沉又緩慢,面對著史進,他的心中稍微的平靜下來,但回憶起眾多事情,心中仍舊顯得艱難,史進也不催促,等林沖在回憶中停了片刻,才道:“那幫畜生,我都殺了。後來呢……”
“我萬念俱灰,不願再涉足江湖廝殺了,便在那住了下來。”林沖低頭笑了笑,然後艱難地偏了偏頭,“那個寡婦……叫做徐……金花,她性格潑辣,我們後來住到了一起……我記得那個村子叫做……”
林沖一面回憶,一面說話,兔子很快便烤好了,兩人撕了吃下去。林沖說起曾經隱居的村莊的狀況,說起這樣那樣的瑣事,外界的變化,他的記憶混亂,猶如鏡花水月,欺近了看,才看得稍微清楚些。史進便偶爾接上一兩句,那時候自己都在幹些什麼,兩人的記憶合起來,偶爾林沖還能笑笑。說起孩子,說起沃州生活時,樹林中蟬鳴正熾,林沖的語調慢了下來,偶爾便是長時間的沉默,如此斷斷續續地過了許久,谷中溪水潺潺,天上雲展雲舒,林沖靠在一旁的樹幹上,低聲道:“她終究還是死了……”
“誰幹的?”
林沖一笑:“一個叫齊傲的。”這話說完,又是一笑,才伸手按住了額頭。
史進道:“小侄子也……”
林沖沒有說話,史進一拳砰的砸在石頭上:“豈能容他久活!”
“你先養傷。”林沖開口,隨後道,“他活不了的。”
樹林中有鳥鳴聲響起來,周圍便更顯寂靜了,兩人斜斜相對地坐在那兒,史進雖顯憤怒,但隨後卻沒有說話,只是將身體靠在了後方的樹幹上。他這些年人稱八臂龍王,過得卻哪裡有什麼平靜的日子,整個中原大地,又哪裡有什麼平靜安穩可言。與金人作戰,被圍困殺戮,忍飢挨餓,都是常事,眼看著漢人舉家被屠,又或是被擄去北地為奴,女子被**的慘劇,甚至於最為悲苦的易子而食,他都見得多了。什麼大俠英雄,也有悲哀喜樂,不知道多少次,史進感受到的也是深得要將心肝都挖出來的沉痛,無非是咬緊牙關,用戰場上的拼命去平衡而已。
這樣的傷痛降臨到自己兄長身上了,細節便不足問,就在南方,千千萬萬的“餓鬼”也沒有哪一個遭遇的厄運會比這輕的。千萬人遭逢厄運,並不代表這邊的不值一提,只是此時若要再問為什麼,已經毫無意義了,甚至於細節都毫無意義。
他坐了許久,“哈”的吐了口氣:“其實,林大哥,我這幾年來,在赤峰山,是人人敬仰的大英雄大豪傑,威風吧?山中有個女子,我很喜歡,約好了天下稍微太平一些便去成親……前年一場小戰鬥,她忽然就死了。很多時候都是這個樣子,你根本還沒反應過來,天地就變了樣子,人死以後,心裡空蕩蕩的。”他握起拳頭,在胸口上輕輕錘了錘,林沖轉過眼睛來看他,史進從地上站了起來,他隨意坐得太久,又或是在林沖面前放下了任何的戒心,身體晃晃悠悠幾下,林沖便也站起來。
“其實有些時候,這世上,真是有緣法的。”史進說著話,走向一旁的行李,“我這次南下,帶了一樣東西,一路上都在想,為什麼要帶著他呢。看到林大哥的時候,我忽然就覺得……可能真的是有緣法的。周宗師,死了十年了,它就在北方呆了十年……林大哥,你看到這個,一定歡喜……”
史進拿起長長的包裹,取下了半截布套,那是一杆古舊的長槍。長槍被史進拋過來,反射著日光,林沖便伸手接住。
日光下,有“嗡”的輕響。
蒼龍伏……
有什麼東西從心底湧上來。那是在許多年前,他在御拳館中的少年時,作為周侗座下天賦最好的幾名弟子之一,他對師父的佩槍,亦有過許多次的把玩打磨。周侗人雖嚴格,對兵器卻並不在意,有時候一眾弟子拿著蒼龍伏對打比試,也並不是什麼大事。
“我去你媽的……懦夫——”那黑暗的院落,老人一腳踢過來——
記憶與遺憾猶如槍鋒,橫跨數十載光陰,衝刺而來。林沖發出一聲難言的呻吟,手中長槍更像是熾烈的炭火,映著日光,令他無法直視。他將那長槍在手中握了一瞬,然後刷的一聲,長槍扎進身側的圓石。山谷之中,蒼龍伏入石三尺有餘,筆直地豎在了那裡,直指雲天。
“……好!”
史進便讚歎一聲,鼓起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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