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大光明教的寺廟已經平了,軍隊在附近廝殺了幾遍,然後放了一把大火,將那裡燒成白地,不知道多少綠林人死在了大火之中。那火焰又波及到周圍的街道和房舍,遊鴻卓找不到況文柏,只得在那裡參加救火。
這一晚上下來,他在城中游蕩,看到了太多的慘劇和淒涼,初時還不覺得有什麼,但看著看著,便陡然感到了噁心。那些被燒燬的民宅,街市上被殺的無辜者,在軍隊衝殺過程裡死去的平民,因為逝去了家人而在血泊裡發呆的孩子……
“喂,是你吧?”說話聲從旁邊傳來:“牢裡那油鹽不進的小子!”
偏過頭去,遊鴻卓仔細辨認,才發現旁邊的大漢便是牢房中被關在對面的漢子,這漢子曾經叫他動手,給那重傷獄友一個解脫,但遊鴻卓最終沒有這樣做,雙方發生了口角。
遊鴻卓提起警惕來,但對方沒有要開打的心思:“昨晚看到你殺人了,你是好樣的,老子跟你的過節,一筆勾銷了,如何?”
遊鴻卓沒有說話,算是默許。對方也明顯疲憊,精神卻還有點,開口道:“哈哈,過癮,好久沒有這麼過癮了。兄弟你叫什麼,我叫常軍,我們決定去西南參加黑旗,你去不去?”
“黑旗……”遊鴻卓重複了一句,“黑旗便是好人嗎?”
“黑旗當然是好人,幹嘛,你對黑旗有意見?”
遊鴻卓望著天空,沉默許久:“我看不出來……”
是啊,他看不出來。這一刻,遊鴻卓的心中忽然浮現出況文柏的聲音,這樣的世道,誰是好人呢?大哥他們說著行俠仗義,實際上卻是為王巨雲斂財,大光明教道貌岸然,實則汙穢無恥,況文柏說,這世道,誰背後沒站著人。黑旗?黑旗又算是好人嗎?明明是那麼多無辜的人死去了。
那些人怎麼算?
這一刻,他忽然哪裡都不想去,他不想變成背後站著人的人,總該有一條路給那些無辜者。俠客,所謂俠,不就是要這樣嗎?他想起黑風雙煞的趙先生夫婦,他有滿肚子的疑問想要問那趙先生,然而趙先生不見了。
——江湖路總得自己去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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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陽光明媚的上午,遊鴻卓揹著他的雙刀,離開了正漸漸恢復秩序的澤州城,從這一天開始,江湖上有屬於他的路。這一路是無盡顛簸困苦、漫天的雷電風塵,但他握緊手中的刀,從此再未放棄過。
又是大雨的黃昏,一片泥濘,王獅童駕著大車,走在路上,前前後後是無數惶然的人群,遠遠的望不到盡頭:“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言宏看見他忽然仰天大笑了起來,然而那笑聲淒厲,不見任何歡愉:“將軍,怎麼了?”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什麼……”
“沒有任何人在乎我們!從來沒有任何人在乎我們!”王獅童大喊,雙目已經通紅起來,“孫琪、田虎、王巨雲、劉豫,哈哈哈哈……心魔寧毅,從來沒有人在乎我們這些人,你以為他是好心,他不過是利用,他明明有辦法,他看著我們去死……他只想我們在這裡殺、殺、殺,殺到最後剩下的人,他過來摘桃子!你以為他是為了救我們來的,他只是為了……殺雞儆猴,他沒有為我們來……你看這些人,他明明有辦法……”
言宏看著他,王獅童在車上站了起來。
“這天下都是惡人!所以你們是餓鬼!”周圍的人都愕然看著他,王獅童在雨中搖了搖頭,“不過沒事,只要有我……一定會看著你們的……只要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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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重複著這句話,心中是無數人悲慘死去的痛苦。從此,這裡就只剩下真正的餓鬼了……
寧毅與西瓜一行人離開澤州,開始南下。這個過程裡,他又計算了幾次使王獅童等人南撤的可能性,但最終無法找到方法,王獅童最後的精神狀態使他微微有些擔心,在大事上,寧毅固然鐵石心腸,但若真有可能,他其實也不介意做些善事。
如果做為領導者的王獅童真的出了問題,那麼可能的話,他也會希望有第二條路可以走。
此時,晉王勢力的內亂,黑旗奸細終於再次張開爪牙的訊息,已經傳往這天下的四面八方。
而一對夫妻帶著孩子,剛從澤州返回到沃州。此時,在沃州定居下來的,有著妻兒家庭的穆易,是沃州城內一個小小的衙門捕快,他們一家人這次去到澤州走動,買些東西,孩子穆安平在街頭差點被奔馬撞飛,一名正被追殺的俠士救了孩子一命。穆易本想報答,但對面很有勢力,不久之後,澤州的軍隊也趕到了,最終將那俠士當成了亂匪抓進牢裡。
穆易暗中走動,卻終究沒有關係,毫無辦法。這期間,他察覺到澤州的氣氛不對,終於帶著妻兒先一步離開,不久之後,澤州便發生了大規模的變亂。
一路之上,妻子都在埋怨他,她說,那位俠士若是出了事,我心中一輩子不安寧。
金國雲中府,一名面相柔和、文質彬彬的男子剛剛抵達這裡,與此時在這邊進行工作的華夏軍成員盧明坊見了面,他叫湯敏傑,在西南的時候做錯了一些事情,隨後被調來北面,盧明坊早先與他也有點頭之交,知道這人乃也是寧先生的學生,做事頗有才幹。
“我想先學習一陣女真話,再接觸具體的工作,這樣應該比較好一點。”湯敏傑為人務實,性格極為沖和,盧明坊也就鬆了口氣,與寧先生學習過的人中本領高強的有許多,但很多人心氣也高,盧明坊就怕他一過來便要亂來。
看來是個好相處的人……數天之後,性情溫和的湯敏傑給了盧明坊極大的好感,此時,南方黑旗異動的訊息傳來,兩人又是一陣振奮。
“也要做出這種大事才行啊……”湯敏傑感嘆起來,盧明坊便也點頭應和。
此時盧明坊還無法看懂,對面這位年輕搭檔眼中閃爍的到底是怎樣的光芒,自然也無法預知,在此後數年內,這位在後來代號“小丑”的黑旗成員將在女真境內種下的累累罪惡與血雨腥風……
晉王的地盤裡,田虎衝出威勝而又被抓回來的那一晚,樓舒婉來到天牢中看他。
“……你這個****!****!與殺父仇人都能合作!我咒你這****下了地獄也不得安寧,我等著你——”
田虎的破口大罵中,樓舒婉只是靜靜地看著他,忽然間,田虎似乎是意識到了什麼。
“不對……你,你個****,你喜歡他!你喜歡寧毅!哈哈!哈哈哈哈!你這幾年,所有的事情都是學他!我懂了——****就是****!你喜歡他!你已經一輩子不得安寧了,都不用下地獄……哈哈哈哈——”
他在大笑中還在罵,樓舒婉已經轉過身去,舉步離開。
“割了他的舌頭。”她說道。
田虎被割掉了舌頭,不過這一舉動的意義不大,因為不久之後,田虎便被秘密處決掩埋了,對外則稱是因病暴斃。這位在亂世的浮塵中幸運地活過十餘載的王者,終於也走到了盡頭。
不久,寧毅一行人抵達了黃河岸邊。正值夏末秋初,兩岸青山掩映,大河的水流奔騰,一望無際。此時,距離寧毅來到這個世界,已經過去了十六年的時間,距離秦嗣源的死去,寧毅在金殿的一怒弒君,也過去了漫長的九年。
建朔八年的這個秋天,逝去者永已逝去,倖存者們,仍只能沿著各自的方向,不斷前行。
青山依舊在,又是幾度夕陽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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