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朝。
靖平元年,亦是景翰十四年的初冬,陰雨的天氣籠罩汴梁城。
城池四閉,整個城市的氣息,昏沉而壓抑。
北面,女真人的軍營在城下延綿開去,圍城的時間已近半月。
城防的攻守,武朝守城軍隊以慘烈的代價撐過了第一波,而後女真大軍開始變得安靜下來,以女真軍神完顏宗望、大帥粘罕為首的女真人每日裡只是叫陣,但並不攻城。所有人都知道,已經熟悉攻城套路的女真大軍,正在緊鑼密鼓地打造各種攻城器械,時間每過去一秒,汴梁的城防,都會變得愈發岌岌可危。
自靖平元年往前,也就是景翰十三年的冬天,女真人便已有第一次南下,其時宗望大軍圍困汴梁數月,幾度強攻幾乎破城。後來,汴梁城付出巨大的代價才最後將其擊退,這一次,對於汴梁城牆是否還能守住,城中的人們,多已經沒有了信心。這段時日以來,城中的物資雖還未至缺乏,但城市間的流通活力,已經降至最低,女真幾名將領的惡名,在這半月以來的夜裡,可止小二夜啼。
陰雨稍稍停下的這一日,是十一月十八,天色仍舊昏暗,雨後城市中的水氣未退,天氣生冷生冷的,浸入骨髓裡。城中諸多商鋪,大多已閉了門,人們聚在自己的家中,等著時間無情地流過去,期盼著女真人的退兵、勤王大軍的到來,但事實上,勤王大軍已然到過了,如今城北平原往黃河一線,都滿是軍隊潰散的痕跡與被屠殺的屍體。
那熱鬧的生氣不知是從哪裡來的,正午時分,街道上嗩吶吹起來了。鼓也在打,有一支隊伍正穿過汴梁城的街道,朝宣化門方向過去。城中居民出來看時,只見那隊伍前方是氣勢雄渾的九條金瞳巨龍,跟在周圍。有十八隻威猛張揚的銅頭巨獅。在它們的後方,軍隊來了!
舞刀劍的、持棍棒的、翻筋斗的、噴火焰的,陸續而來,在汴梁城被圍困的此時,這一支軍隊,充滿了自信與活力。後方被眾人扶著的高臺上,一名天師高坐其間。華蓋大張。黃綢飛舞,琉璃點綴間,天師肅穆端坐,捏了法決,威嚴無聲。
街巷間有人詢問起來,方才知道,天師郭京來了!
天師郭京,何許人也?
此人乃龍虎山張道陵名下第五十九代傳人。得正一道道法真傳,後又融合佛道兩家之長。法術神通,近乎陸地神仙。如今女真南下,山河塗炭,自有英雄出世,拯救黎民。此時跟隨郭京而去的這支隊伍,便是天師入京之後精心挑選訓練之後的七千七百七十七名“六甲神兵”。
“六甲神兵”出世,可抵女真百萬大軍,而那完顏宗望、完顏宗翰原本雖是天上宿星魔頭,在天師“毗沙門天王法”下,也必可破陣生擒!
“汴梁有救了……”
人群熙熙攘攘的跟隨,有人走出來,跪拜在路邊,也有人哭喊:“郭天師,救萬民啊……”
附近的人群越來越多,跪拜的人也越來越多,就這樣,六甲神兵的隊伍過了半個汴梁城,到得宣化門附近,那邊便是戒嚴的城牆了,眾百姓方才停下來,人們在隊伍裡站著、看著、期盼著……
不久之後,郭京上了城牆,開始做法,宣化門開啟,六甲神兵在城門集結,擺開陣勢,開始做法!
皇宮,新上位的靖平皇帝望著北面的方向,雙手抓住了玉欄杆:“如今,就看郭天師破賊了……”
宣化門外,正在叫陣的女真將領被嚇了一跳,一支騎兵隊伍正在外面的陣地上列隊,這時候也嚇住了。女真軍營當中,宗翰、宗望等人急匆匆地跑出來,北風捲動他們身上的大髦,待他們登上高處看到城門的一幕,臉上神色也抽搐了一下。
只見灰暗的天空下,汴梁的城門大開,一支軍隊充塞在那兒,口中唸唸有詞,然後“嘿”的變了個姿勢!
“這……怎麼回事……”
“有詐?”
“空城計?”
縱然縱橫天下,見慣了世面,宗翰、宗望等人也沒有遇上過眼前的這一幕,於是便是一片難堪的沉默。
“那就……讓前面打打看吧。”
片刻,女真騎兵朝著六甲神兵的佇列衝了過去,眼見這支佇列的模樣,女真的騎隊也是心中忐忑,然而軍令在前,也沒有辦法了。隨著距離的拉近,他們心中的忐忑也已經升至,此時,天空沒有降下箭雨,城門也沒有關閉,雙方的距離迅速拉近!最前排的女真騎士歇斯底里的大喊,衝撞的鋒線轉瞬即至,他吶喊著,朝前方一臉無畏計程車兵斬出了長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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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都說遭逢亂世,才會有群魔亂舞,那心魔寧毅啊,委實是為禍武朝的大魔頭,也不知是天上哪裡的瓶瓶罐罐打破了下凡來的,那滿朝大臣,遇上了他,也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了……”
北風嗚咽,吹過那延綿的山嶺,這是江寧附近,山嶺間的一處破廟。距離驛站有些遠,但也總有這樣那樣的行腳路人,將這邊作為歇腳點。人聚集起來,便要說話,此時,就也有些三山五路的旅人,在有些肆無忌憚地,說著本不該說的東西。
開口的,乃是一個背刀的武者,這類綠林人士,南來北往,最不受律法控制,也是因此,口中說的,也往往是旁人感興趣的東西。此時,他便在挑動篝火,說著那些感嘆。
“去年年底,女真人才走,京裡的事情啊,亂得一塌糊塗,到六月,心魔當庭弒君。這可是當庭啊,當著所有大人的面,殺了……先皇。京中人都說,這是什麼。匹夫一怒、血濺五步啊!到得如今,女真人又來攻城了,這汴梁城,也不知守不守得住……”
江寧距離汴梁太原,此時這破廟中的。又不是什麼官員身份。除了坐在一邊牆角的三個人中,有一人看起來像是個貴公子,其餘的多是江湖閒散人士,下九流的商旅、混混之流。有人便低聲道:“那……他在金鑾殿上那樣,怎麼做到的啊?”
“這個。”那武者攤了攤手,“當時什麼情形,確實是聽人說了一些。說是那心魔有妖法。造反那日。空中升起兩個好大的東西,是飛到空中直接把他的援兵送進宮裡了,而且他在宮中也安排了人。一旦動手,外面騎兵入城,城內四處都是廝殺之聲,幾個衙門被心魔的人打得稀爛,甚至沒多久他們就開了宮門殺了進去。至於那宮中的情況嘛……”
他壓低了聲音:“宮中啊,說那心魔打傷了先皇。然後挾持了他,其餘人都不敢近身。而後。是那蔡京暗中要殺先皇……”
他這話一說,眾皆愕然,有些人眨眨眼睛,離那武者稍稍遠了點,彷彿這話聽了就會惹上殺身之禍。此時蹲在破廟一旁的那個貴公子,也眨了眨眼睛,衝身邊一個男子說了句話,那男子稍稍走過來,往火堆里加了一根柴:“你這人,怎敢亂說。蔡太師雖被人說是奸臣,豈敢殺皇上。你豈不知在此造謠,會惹上殺身之禍。”
那武者微微愣了愣,隨後面上顯出倨傲的神色:“嘿,我唐東來行走江湖,便是將腦袋綁在腰上吃飯的,殺身之禍,我何時曾怕過!然則說話做事,我唐東來說一句就是一句,京城之事便是如此,他日或許不會亂說,但今日既已開口,便敢說這是事實!”
“好啊,那你說,蔡太師豈敢殺皇上!真是笑話,這等反逆大事,你竟說成兒戲。”
“嘿,何為兒戲。”眼見對方膈應,那唐東來火氣便上來了,他看看不遠處的貴公子,但隨即還是道,“我問你,若那心魔當場殺了先皇,宮中有侍衛在旁,他豈不立刻被亂刀砍死?”
對方點點頭:“但即便他一時未動手,為何又是蔡太師要行那等大逆之事!”
“你問得好!”唐東來一拍巴掌,站了起來,“試問諸位在朝堂之上,皇上被制住,諸位不敢走,也不敢動手亂殺!反賊的兵馬便在外面,還有妖法亂飛,可能快要殺進來。就這樣等著,諸位滿朝文武豈不是要被反賊帶的人殺得乾乾淨淨!”
眾人沒有說話,都將眼神避開,那唐東來頗為滿足:“那心魔反賊,打的就是這個主意,他只要扣住皇帝,滿朝文武是打也不是,留也不是。”
先前說話那人目光嚴厲起來:“那你便要說,是蔡太師殺了先皇?你是何人,竟敢為反賊張目麼!?”
“哼,我可沒說。”那唐東來一時衝動說到這裡,縱然是綠林人,終究不在綠林人的群體裡,也知道輕重,“然而,京中傳聞,先皇被那逆賊扣下後不久,是蔡太師授意禁軍,大呼陛下遇刺駕崩,還要往金殿裡放箭,那反賊便一刀殺了先皇,而後以童王爺為擋箭牌衝出,那童王爺啊,本就被打得重傷,然後被那反賊砍了兩隻手,死不瞑目!這些事情,京中附近,只要耳聰目明的,後來都知道,更別提那反賊還在京中灑了那麼多的東西……”
他說到這裡,見對方無話,這才輕輕哼了一句。
“哼,其實啊,京中那些大員貪官,有幾個好東西,爾等可知道,那燕雲六州,其實也根本就是買回來的,並非是打回來的……”
綠林人刀口舔血,總是好個面子,這人行囊破舊,衣衫也算不得好,但此時與人爭辯獲勝,心中又有許多京城內幕可以說,忍不住便爆出一個更大的訊息來。只是話才出口,廟外便隱約傳來了腳步聲,而後腳步聲密密麻麻的,開始不斷變多。那唐東來臉色一變,也不知是不是遇上專門負責這次弒君流言的衙門密探,探頭一望,破廟附近,幾乎被人圍了起來,也有人從廟外進來,四周看了看。
那貴公子站起身來,衝著唐東來微微擺了擺手,然後道:“沒事沒事,諸位繼續歇腳,我先走了。”又衝那些進來的人道:“沒事沒事,都是些行腳商客,別擾了人家的清淨。
這一大批人,多是王府的制式,那貴公子與隨從走出破廟,去到不遠處的道路上,上了一輛寬敞雅緻的馬車,馬車上,一名身有貴氣的女子和旁邊的丫鬟,已經在等著了。
這貴公子,便是康王府的小王爺周君武,至於馬車中的女子,則是他的姐姐周佩了。
這一年的六月初九,曾經當過他們老師的心魔寧毅於汴梁城弒君逃走,其中許多事情,作為王府的人,也無法知曉清楚。但心魔弒君後,在京中將各個世家大族的黑檔案滿城亂髮,他們卻是知道的,這件事比不過弒君叛逆的重要性,但留下的隱患無數。那唐東來顯然也是因此,才知道了童貫、蔡京等人贖買燕雲六州的詳情。
這些訊息傳來之後,周君武雖然感到巨大的錯愕,但生活基本還是不受影響,他最感興趣的,還是兩個飛上天空的大球。然而姐姐周佩在這半年期間,情緒明顯低落,她掌控成國公主府的大量生意,忙碌之中,情緒也明顯壓抑起來。此時見君武上車,讓車隊前行後,方才開口道:“你該穩重些了,不該總是往亂七八糟的地方跑。”
“嘿。”君武笑笑,壓低了聲音,“皇姐,我方才在那邊,遇上了一個可能是師父手下的人……當然,也可能不是。”他想了想,又道:“嗯,不夠謹慎,應該不是。”
周佩只是皺著眉頭,冷眼看著他。
“皇姐,你知道嗎,我今日聽那人說起,才知道師父當日,是想要將滿朝文武一網打盡的,可惜啊,薑還是老的辣,蔡太師在那種情況下還是破了局……”
“你不該再叫他師父。”
“好,寧毅……不,心魔,皇姐,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嗎,心魔在朝上,首先是扣住了先皇,打算他的人全進來,才將滿朝文武都殺掉,然後……”
君武興致勃勃地說完了在廟中聽到的事情。周佩只是靜靜地聽著,沒有打斷他,只是看著那幾乎要為反賊叫好的弟弟,雙手的拳頭逐漸握起來,眼角漸漸的也有了淚水出現。君武沒見過姐姐這樣,說到最後,目光疑惑,語氣漸低。只聽周佩道:“你可知道……”
偏頭望著弟弟,淚水流下來,聲音哽咽:“你可知道……”
“汴梁破了,女真入城了……”
周圍的聲音,像是完完全全的安靜了一瞬間。他微微怔了怔,逐漸的也是沉默下來,偏頭望向了一旁。
北風嗚咽著在車外的原野上吹,馬車顛簸,冬日裡的陽光正在早早落下去,沒有人知道,這是否就是武朝的落日……
靖平元年,九月,金人再度興兵伐武,沿太原一線南下,長驅直進。十月,金國軍隊撕裂武朝黃河佈防,兵臨汴梁城下。
時有巨騙郭京,自稱懂“六甲法”,善役鬼神。欺瞞聖聰,十一月十八,其以城中挑選的七千七百七十七人組成的“六甲神兵”開宣化門應戰金國大軍,金兵在初時的詫異過後,對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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