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是那寧毅寧立恆教你說的?”
御書房中,滿屋的光火照過來,聽得皇帝的這句詢問,韓敬微微愣了愣:“寧毅?”
周喆盯著他,沒有說話。
韓敬跪在那兒,表情一時間似乎也有些慌張,摸不清頭腦的感覺:“陛下,寧毅這個人……是個商人。”
“嗯,那又如何。”
“那他……是個做買賣的……”韓敬面上的表情複雜起來,似乎完全不明白周喆在此時提起寧毅的緣由,他整理了一下思緒,“不、不瞞陛下,當初呂梁山要吃的,做生意的時候,這位寧先生過來,與我呂梁山關係不錯,進京之後,我等也有往來。可……可今日之事,陛下,他……他是個商人啊……”
“他與右相關係不錯。”周喆揹負雙手,沉默了片刻,自言自語道,“沒錯,是朕想得岔了,他雖然不錯,卻從未真正接觸官場,不過是在人背後辦事……”
韓敬在那邊不知道該不該接話,過得一陣,周喆指了指他:“韓敬哪,就憑此次的事情,朕是真該殺你。”
韓敬縮了縮身子。
“可是你呂梁山青木寨的人,能有如此戰力,也正是因為這等情份,沒了這等血性,沒了這等草莽之氣,朕又怕爾等變得與其他人一樣了。可韓敬,無論如何,京城,是講規矩的地方,有些事情啊,不能做,要想折衷的法子,你說。朕要拿你們怎麼辦呢?”
“臣、臣……不知……請陛下降罪。”
“罪,是一定要降的!”周喆強調了一句,“但,如何讓這草莽之氣與規矩合起來,你要與朕一同想辦法。對於爾等。有些該變,有些不該,這中間拿捏在哪裡,朕還未完全想得清楚。你們這次是大罪,但是……老秦……”
他仰起頭,微微頓了頓:“老秦一家。未出京就死了。這些人迫不及待的樣子,真是令人齒冷!韓敬,你曾經在武瑞營中,跟過秦紹謙,秦紹謙如何。你心中知道吧?”
“秦將軍……臣覺得,其實是個好人……”
“是啊,是個好人。”周喆這倒沒有反駁,“朕是明白的,他對下面的人,還算不錯,可為了勝仗,他借用父親的權勢。將好東西全都收歸麾下,其它的軍隊,多受其害。他有功也有過。朕卻不能讓他功過就此抵消。這就是規矩,但此次,他父親去世了,他也被人砍得身首兩端,朕傷心又痛心,傷心於他們一家死了。痛心於……這些活著的權臣啊,勾心鬥角。置家國於無物!”
“韓卿哪,你將來。不要成了這等權臣。”
周喆吸一口氣,緩緩走到書桌旁:“你起來吧,此次的事情,朕給你補個條子。你可知,朕此次是單獨見你,譚稹、李炳文、曹方休這些人,早就來了,朕給你透個底,李炳文沒有說你壞話,他是把你當兄弟的,但其他的人,參劾你是他們的本分,你心中也不可記恨,知不知道?”
“是。”
“不是叫你起來嘛。”周喆皺了皺眉。
“罪臣不敢。”
“讓你起來就起來,不然,朕要生氣了。”周喆揮了揮手,“正有幾件事要多問問你呢。”
“謝陛下。”
韓敬這才站起來,周喆點了點頭,臉上便有點笑容了。
“聽說,這林宗吾,號稱天下第一高手?是也不是?”
“是。”韓敬點頭,“綠林之間盛傳,他那大光明教,前身便是摩尼教。而此次進京,他背後也是有人的……”
“這些東西朕心中有數,但你不要瞎攀扯。”周喆簡單地教訓了一句,待到韓敬點頭,他才滿意道,“聽說,此次進京,他身邊帶了的人,也都是高手。”
“是。”
“你們將他如何了?”
“他負傷逃遁,但麾下教眾,被我等……殺得七七八八了……”
“哈哈。”周喆笑起來,“天下第一,在朕的騎兵面前,也得抱頭鼠竄哪。你們,傷亡如何啊?”
“也有……死傷了數人……”韓敬猶豫一下,又補充,“死了五位兄弟,有些負傷的……”
周喆抿起了嘴,然後道:“都是烈士,要好好撫卹。你們雖是為大當家而私自出營,但這次,錢從宮裡出。不過,你也得跟大夥兒說好,朕是敬佩你們大當家做的事情,但這等不守規矩的事,可一不可再了,若還有下次,朕也只得像對待秦家一樣,忍痛……查辦你們。”
韓敬回答了之後,周喆才又點了點頭,微笑道:“另外有一點,朕倒是有些奇怪,你們如此愛戴陸大當家,為何每次都是你來見朕,不是那陸大當家本人呢?”
韓敬猶豫了一下:“……大當家,畢竟是女子,因而,這些事情,都是託臣下來分說……絕非對陛下不敬……”
“哈哈哈哈。”周喆豁達地笑起來,“朕明白了,朕明白了。韓卿不用著急,朕都明白的。你們大當家,是個可敬可佩的女巾幗、大英雄,朕心照了。今日之事,她若過來,我倆之間,說不定還真不好說話。呂梁山,皆是朕的子民,你們受苦多年,是朕的過失,但往事已矣,不必回頭了。如今女真猖狂,山河風雨飄搖,卻未嘗不是男兒建功之機,韓敬,你們好好為朕守這天下,朕不負你們,異日未嘗不能像廣陽郡王一般,賜爵封王……”
周喆原本對於青木寨的騎兵還有些疑惑,韓敬與陸紅提之間,到底哪個是說了算的頭領,他摸得不是很清楚,此時心中豁然開朗。呂梁山青木寨,最初自然是由那陸紅提發展起來,然而壯大之後,女子豈能統領群雄。說了算的終究還是韓敬這些人,但那陸姑娘威望甚高,寨中眾人也承她的情,對其極為敬重。
如此一來,對於韓敬這等掌實權的。自己恩威並施,對陸紅提那等被供著的,自己只要各種榮寵恩惠加上去便行了。
這些事情想得清楚,他心中頗為愉悅。先前想起那寧毅,不過是心頭靈光一閃,韓敬一臉疑惑的時候。他就後悔了。
他先前對於寧毅的感興趣,主要還是好幾次沒見到李師師,後來那次在城頭見到李師師為士兵表演,他的心中,也有著複雜的情緒。然而李師師已有了心上人。他是皇帝,豈能為此爭風吃醋。他詳細瞭解了那寧毅,一介書生,卻跑去經商,在右相麾下各種不入流的小手段折騰,心中厭惡,卻也不能不承認對方有些本領。自己既然身為帝王,便該用人無類。秦嗣源已死,異日讓他當個小丑跪在自己面前,用一用他。若犯了錯,隨手抹了便是。
自己豈會真的在意這樣的人,而即便右相倒臺,又豈會因為這樣的情緒而去順手打掉他。但他將來若做了錯事,自己也不會姑息便是。
因為這樣的情緒,他每每注意到這個名字。都不願意過多去想想多了豈不顯得很重視他這次在這樣正式的場合,對著重視的將領說出寧毅來。出口之後,韓敬迷惑的表情裡。他便覺得自己有些丟臉:你做下這等事情,是否是一個商人指使的。
嘖,真是掉份。
好在韓敬也知道自己犯了大錯,心中正在緊張,應該也注意不到什麼。
在這之後,又知道了這支呂梁騎兵的大致情況,有了突破口,他情緒愉悅如何調整這支呂梁騎兵,令他們不失野性,又能牢牢握住,甚至發展出更多的這種素質的軍隊來,這其實是近期他覺得最大的事情,因為這裡沒有成法至於秦嗣源的死,各種權力的交替,哪怕是京畿附近鬧出這麼大的事情,各種的吃相難看,按照規矩去辦,該敲打的敲打,也就是了。
與韓敬又聊了一陣,周喆才放他回去,安撫軍心,順便給他補了個出兵的條子。至於譚稹、李炳文等人,就不安排他們在宮裡打照面了,免得又要勸架。
韓敬帶著幾名親兵輕騎出京,經過一處院落時,遠遠看見不大的靈堂已經搭起來,他微微的嘆了口氣……
他出城之後,京城之中的氣氛,儼然像是罩上一層霧氣,在這個夜裡,朦朦朧朧的讓人看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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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兩千騎兵,無軍令而出營,其後在原野上殺得血流成河,這樣的事情,平素自然算是大事,眼下的情況裡,則該說是可大可小。
秦嗣源的問題,牽涉的範圍實在是太廣,京中幾個大族,幾個地位最高的臣子,要說完全脫得了干係的,實在不多。訊息傳來,又有大員入宮,位於權力核心者都在猜測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事情,至於下方,類似於陳慶和、鐵天鷹等捕頭,也早早回京,做好了大幹一番的準備。待到秦嗣源一家的噩耗傳入京城,情況顯然就更加複雜了。
這一下,上面無論要處理哪一方,顯然都有了由頭。
然而這天晚上,事情都一直繃緊在那兒,沒有後續的發展。或是皇帝還未做出決定,或是幾個權臣還在私下交涉,眾人便也觀望著風頭,不敢輕舉妄動。
朱仙鎮距離京城有三四十里的路程,秦嗣源、秦紹謙等人的死訊雖然當晚就傳入京中,屍體卻一直未至。至於這天晚上為了救秦嗣源而出動的,掌握了秦府最後力量的一幫人,也只是隨著裝屍體的馬車緩緩而行。
女真人去後,汴梁雖然再度繁華起來,但夜間還是閉上了城門。秦嗣源的屍體隨寧毅等人在凌晨到了汴梁南門外,等到清晨開門了,方才駛入城內,鐵天鷹等人早已在那兒等著了。
此時早朝已經開始,一旦事情有了定論,他便能出手拿人。寧毅等人護著屍體進來,神色冷然,似乎是不想再搞事,不久之後,便將屍首運入小小的靈堂裡。
樹倒猢猻散。牆倒眾人推。秦嗣源雖然蓋棺,此時敢來祭奠他的人,可能不多。天亮起來了以後,鐵天鷹則收到訊息,騎兵出營的事情。被上頭輕拿輕放了。
然而這邊事情還未完,在這清晨時分,第一個過來祭奠的大員,不料竟是童貫。他進去看了秦嗣源等人的靈堂,出來時,則首先叫了寧毅。到旁邊說話。
距離靈堂不遠處的院落房間裡,對話是這樣的:
“為你之事,本王昨夜一晚都沒睡好!你瞞得了別人,瞞得過我麼。一千八百呂梁騎兵出營的事情,說與你無關?你瞞得了天下人?”
“只為救秦相一命……”
“你!救到了?”
“為當為之事。秦相的確鞠躬盡瘁,他不該是這樣的結局……”
“然而,為當為之事,他還是用錯了法子。前車之鑑,便是後車之覆!”
“卻想不到第一個過來祭奠的,會是王爺……”
“哼!本王……唉……”
“為保秦相,我用盡了法子,如今。終究功虧一簣……”
“你要說什麼?”
“秦相走之前,留下了一些東西,很多人想要。我一介商人而已。秦相走了,我留不住。東西……在這裡。”
“……你想借刀殺人!?本王統軍之人,要你這個!?”
“王爺在這裡牽扯最淺,也最不怕事。這是秦相留下來的因果,誰沾都不好,王爺要拿來用。或是拿去燒了,都隨意吧。”
“……”
鐵天鷹以為至少童貫會為了騎兵之事而震怒。然而大人物的心思他果然想不通,與寧毅私下交涉不久之後。這位王爺也是一臉平靜地走了。
對於寧毅這邊,童貫不再追究,軍隊的事,宮中有周喆給背了書,此後吩咐下來的,就只有緝拿刺殺秦嗣源的兇犯這一項了這也是沒得拿的,刑部總捕在綠林間確實是煞星,但想要動到林宗吾這個級別,並不容易。最近幾十年來,唯一被他們動了的大宗師,只是劉大彪一人而已。
而在這其中,林宗吾也是真正的吃了大虧,他原本有京中大員撐腰,想要刺殺秦嗣源後,天下聞名,京中再高拿輕放一點,大光明教就順勢擴大到京城,誰知道迎面撞上軍隊,教中高手被殺得七七八八不說,接下來想要入京,一時半會也成了泡影。
除林宗吾外,京中幾個暗中養士的大家族,也多有損失。跑到原野上看那一場熱鬧的綠林高手,則更是淒涼得沒處說理。但在這場火拼中,暗地裡浮現出來的許多東西,也真正的讓人動容,一些早就被京城通緝的重犯,包括聖公餘孽等人的紛紛進京,似乎都是在預示著某些不好的兆頭將要來臨。
秦嗣源死後,權力的瓜分,必然也是要有一場火拼角逐,才能再度穩定下來的。
而鐵天鷹也絕不相信寧毅會在這場混亂中置身之外,他投靠了童貫或是哪邊尚在其次,重要的是,為了家中一百人,他去屠殺了半個梁山,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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