毅,他讓女真人吃了個鱉,女真人不會放過他的吧,接下來會怎麼樣呢。她又想起那些昨晚殺進來女真人,想起在眼前死去的人,刀子砍進身體、砍斷肢體、剖開肚子、砍掉腦袋,鮮血流淌,血腥的氣息充斥一切,火焰將傷者燒得打滾,發出令人一生都忘不了的淒厲慘叫……想到這裡,她便覺得身上沒有力量,想讓馬車掉頭回去。在那樣的地方,自己也可能會死的吧,只要女真人再衝進來幾次,又或者是他們破了城,自己在近處,根本逃都逃不掉,而女真人若進了城,自己如果被抓,或許想死都難……
不是不害怕的……
於是她選了最堅硬鋒利的簪子,握在手上,而後又簪在了頭髮上。
在無力的時候,她想:我若是死了,立恆回來了,他真會為我傷心嗎?他一直未曾表露過這方面的心思,他喜不喜歡我呢,我又喜不喜歡他呢?
但反正。她想:若立恆真的對自己有想法,縱然只是為了自己這個花魁的名頭又或者是身體,自己恐怕也是不會拒絕的了。那根本就……沒關係的吧。
若是死了……
這樣的想法讓她沉湎其中,但無論如何,城牆附近的防禦區,很快就到了。她從車上下去,女真人已經開始攻城。
巨大的石頭不斷的搖撼城牆,箭矢呼嘯,鮮血瀰漫,吶喊,歇斯底里的狂吼,生命湮滅的淒厲的聲音。周圍人群奔行,她被衝向城牆的一隊人撞到,身體摔向前方,一隻手撐在石礫上,擦出鮮血來,她爬了起來,掏出布片一面奔跑,一面擦了擦手,她用那布片包住頭髮,往傷兵營的方向去了。
不遠處的那堵巨牆內外,無數的人朝著上方洶湧過去,在巨大的殺戮場中被淹沒、吞噬,重傷者在血泊中望向天空,周圍,全是廝殺的影子。
——死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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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真人繼續攻城了。”
斥候將訊息傳過來,雪地邊上,寧毅正在用自制的牙刷混著鹹鹹的粉末刷牙,吐出泡沫之後,他用手指碰了碰白森森的門牙,衝斥候呲了呲嘴。
“要保護好牙齒。”他說。
海東青在天空上飛。
紅提過來時,看見他正坐在營地邊緣的一塊石頭上,看著前方的茫茫雪海。她走過去坐到旁邊,握住了他的手。
“在擔心汴梁?”
“都擔心。”
“你也說擔心沒有用。”
“但還是會忍不住啊。”寧毅笑了笑,攬住了她的肩膀。
小鎮廢墟的營地之中,凌晨才入睡,此時醒過來的平民們一面吃發下來的食物,一面看著不遠處那站成一排排計程車兵的身影。
斥候已經大量地派出去,也安排了負責防禦的人手,剩餘未曾受傷的半數士兵,就都已經進入了訓練狀態,多是由呂梁山來的人。他們只是在雪地裡筆直地站著,一排一排,一列一列,每一個人都保持一致,昂然挺立,沒有絲毫的動彈。
單調而枯燥的訓練,可以淬鍊意志。
秦紹謙也在關注著汴梁城的訊息,但不久之後,他便也被這些站著訓練計程車兵吸引了目光,此時這支隊伍裡也有些軍官是他原本的手下,也率領有精兵的,微感不解。
“這要站多久?女真人隨時可能來,一直站著不能活動,凍傷了怎麼辦?”
“凍傷?”有人去問寧毅,寧毅搖了搖頭,“不用考慮。”
真正的兵王,一個軍姿可以站上好幾天不動,如今女真人隨時可能打來的情況下,鍛鍊體力的極端訓練不好進行了,也只好鍛鍊意志。畢竟斥候放得遠,女真人真過來,眾人放鬆一下,也能恢復戰力。至於凍傷……被寧毅用來做標準的那隻軍隊,曾經為了偷襲敵人,在冰天雪地裡一整個陣地計程車兵被凍死都還保持著埋伏的姿勢。相對於這個標準,凍傷不被考慮。
當然,那樣的軍隊,不是簡單的軍姿可以打造出來的,需要的是一次次的戰鬥,一次次的淬鍊,一次次的跨過生死。若如今真能有一支那樣的軍隊,別說凍傷,女真人、蒙古人,也都不用考慮了。
而今,只能慢慢來。
由於寧毅昨天的那番講話,這一整天裡,營地中沒有打了勝仗之後的狂躁氣息,保持下來的,是嗜血的安靜,和隨時想要跟誰幹一仗的壓抑。下午的時候,眾人允許被活動片刻,寧毅已經跟他們通報了汴梁此刻正在發生的戰鬥,到了晚上,眾人則被安排成一群一群的討論眼前的局面。
對於這些士兵來說,懂得的事情不多,口中能說出來的,大多是衝過去幹他之類的話,也有小部分的人能說出我們先吃掉哪一邊,再吃掉哪一邊的主意,縱然大都不靠譜,寧毅卻並不介意,他只是想將這個傳統保留下來。
在此時的戰爭裡,任何底層計程車兵,都沒有戰爭的知情權,即便在戰場上遇敵、接敵、廝殺起來,混在人群中的他們,通常也只能看見周圍幾十個、幾百個人的身影,又或是看見遠方的帥旗,這導致戰局一旦崩潰,或是帥旗一倒,大家只懂得跟著身邊跑,更遠的人,也只懂得跟著跑,而所謂軍法隊,能殺掉的,也不過是最後一排計程車兵而已。雪崩效應,往往由這樣的原因引起。整個戰場的情況,沒有人知道。
風向一變,人心似草,只能跟著跑。
這樣的情況,延續了整個古代的戰爭史,到了近代,大部分的軍隊,也是如此。而當時只有兔子的軍隊,能夠在整個編制都被打散分割的情況下,甚至失去所有高層聯絡和命令,都能以小群體自發作戰,將包圍和分割他們的敵人,打得手忙腳亂,甚至分不清被包圍的到底是誰。
到後來抗美援朝,美國鷹很驚訝地發現,兔子軍隊的作戰計劃,從上到下,幾乎每一個基層計程車兵,都能夠知道——他們根本就有參與討論作戰計劃的傳統,這事情極端詭異,但它保證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即便失去聯絡,每一個士兵仍然知道自己要幹嘛,知道為什麼要這樣幹,即便戰場亂了,知道目的的他們仍然會自發地修正。
所謂主觀能動,無非如此了。
當然,要做到這樣的事情,對軍隊的要求也是極為全面的,首先,忠誠心、情報會不會洩密,就是最重要的考慮。一支強大的軍隊,必然不會是極端的,而必須是全面的。
不過,放在眼前,事情多少也可以做起來……
至少在昨天的戰鬥裡,當女真人的營地裡忽然升起煙柱,正面攻擊的軍隊戰力能夠忽然膨脹,也正是因此而來。
這一天的時間,小鎮這邊,在安靜的訓練中度過了。十餘里外的汴梁城,宗望對於城牆的攻勢未有停歇,然而城牆內的人們以近乎絕望的姿態一波波的抵禦住了攻擊,縱然血流成河、傷亡慘重,這股防禦的姿態,竟變得更加堅決起來。
宗望都有些意外了。
在攻打遼國的時候,他們也曾經遇上強大的隊伍,如蕭幹、如耶律大石等人,這些都是強將,也都有著精兵,他們曾經做出頑強的抵抗,也曾經仗著優勢的兵力,讓自己這邊吃到過敗仗的苦果,但眼前不一樣。
武朝人懦弱、貪生怕死、士兵戰力低下,然而這一刻,他們拿人命填……
武朝固然有些不怕死的愚笨儒生,但畢竟少數,眼前的這一幕,他們怎麼做到的……
又能做到什麼時候呢?
他忽然間甚至都有些好奇了。
而在攻城和產生這種疑惑的同時,他也在關注著另外一方面的事情。
那支偷襲了牟駝崗的軍隊,等在了十數里外,到底是打算幹什麼。
相對於眼下只能防守的汴梁城,這支神秘武朝軍隊的出現,給了他些許的壓迫感。
在牟駝崗被偷襲之後,他已經加強了對汴梁城外大營的防守,以杜絕被偷襲的可能性。但是,如果對方趁著攻城的時候突然不怕死的殺過來,要逼自己展開雙向作戰的可能性,還是有的。
然而即便自己如此猛烈地攻城,對方在偷襲完後,拉開了與牟駝崗的距離,卻並沒有往自己這邊過來,也沒有回去他原本可能屬於的軍隊,而是在汴梁、牟駝崗的三角點上停下了。由於它的存在和威懾,女真人暫時不可能派兵出去找糧,甚至連汴梁和牟駝崗營地之間的來往,都要變得更加謹慎起來。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對方到底是不希望自己知道他們具體的歸處,還是在等待援軍到來,突襲汴梁解圍,又或者是在那附近編織著埋伏——無論如何,蒼蠅的出現,總是讓人覺得有些不爽。
“郭藥師在幹什麼?”宗望想要繼續催促一下,但命令還未發出,斥候已經傳來情報。
“今日午時,郭將軍率常勝軍於程浦渡與武朝西軍發生戰鬥,西軍潰敗了。郭將軍判斷種師中主動潰退,故作佯敗姿態,實為空城之計,他已率領騎兵包抄追趕。”
常勝軍與西軍作戰,西軍沒有主動撤退,而是佯敗,實際上也是為了迷惑郭藥師,讓其不再追趕。但郭藥師也是久歷戰陣之人,真敗也好,佯敗也罷,斷定對方並無埋伏反撲的能力後,直接殺了過去。但宗望並不在意這些戰鬥。
“傳令過去,我不管他跟西軍怎麼周旋,讓他先顧中盤!”他的手在前方地圖上一揮,“讓他把這四千人給我吃了!”
接到命令,斥候迅速地離開了。
小鎮廢墟的營地裡,篝火燃燒,發出微微的聲響。房間裡,寧毅等人也收到了訊息。
“种師中不願意與郭藥師硬拼,雖然早就想過,但還是有些遺憾哪。”
“人之常情。常勝軍三萬六千多人,都是能跟宗望周旋的精銳,种師中麾下,只有兩萬四,打起來,勝敗都慘,而且解不了圍,种師道在,怕也是一樣的做法。”秦紹謙嘆了口氣。
“我有一事不明。”紅提問道,“若是不想打,為何不主動撤退,而要佯敗後撤,如今被對方識破,他也是有傷亡的吧。”
“我覺得……西軍畢竟有些名氣,試試對方是否戰意堅決,另一方面,這次是佯敗,被對方識破,下次可能是真的誘敵深入,對方有思維慣性,就要中計了。應該也是因為种師中對軍隊指揮高明,才敢這樣做吧……嗯,我只能想到這些了。”寧毅偏了偏頭,“不過,接下來,可能就要反過頭來吃我們了。”
自己手上,真正能打的只有四千多人,寧毅也好,秦紹謙也好,原本也打了西軍也許能幹掉對方一部分軍隊的期待,甚至還辛辛苦苦地放出了訊息,準備決黃河的就是西軍一系,郭藥師這才朝那邊殺過去,但种師中無心戀戰——雖然正常,但多少有些失望。
若是种師中知道此事,不知道會發怎樣的脾氣。但在此時,能用的籌碼如此之少,他們也沒辦法。
韓敬從旁邊過來:“是否可以將救下的一千多人,往其他地方轉移,我們也佯作轉移,先讓這些人,吸引他們的注意力?”
汴梁以北,數月以來三十多萬的軍隊被擊潰,此時重整起隊伍的還有幾支軍隊。但當時就不能打的他們,這時候就更加別說了。
寧毅搖了搖頭:“他們本來就是軟柿子,一戳就破,留著還有些存在感,還是算了吧。至於這一千多人……”
他說到這裡,微微頓了頓,眾人看著他。這一千多人,身份畢竟是敏感的,他們被女真人抓去,受盡折磨,體質也弱。如今這邊營地被斥候盯著,這些人怎麼送走,送去哪裡,都是問題。一旦女真人真的大軍壓來,自己這邊四千多人要轉移,對方又是累贅。
“這一千多人,我首先還是想帶回夏村。”寧毅道,“對,他們身體不好,戰意不高,上了戰場,一千多人加起來,抵不了三五十,還要吃飯,但是讓夏村的人看看他們,也是必要的。他們很慘,所以很有價值,讓其他人看到,宣傳好,夏村的一萬多人,說不定也可以增加相當一千人的戰力……然後,我再想辦法送走他們。”
即便有昨日的鋪墊,寧毅此時的話語,仍舊冷酷無情。眾人默然聽了,秦紹謙首先點頭:“我覺得可以。”
“剩下的見步行步吧。接下來就是看別人什麼時候來打我們……”寧毅看了看自己的手,“和汴梁撐不撐得下去了……”
常勝軍三萬六,牟駝崗過萬,汴梁城外五萬餘,無論如何,四千人真是太少太少了。
小鎮廢墟外,雪嶺,林野之中,小規模的衝突在這個夜裡偶爾爆發,斥候之間的搜尋、廝殺、碰撞,從未停歇過……
汴梁,師師坐在角落裡啃饅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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