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已經有好幾份要緊的資訊傳上來。
“封了吧。”秦嗣源點了點那封密信,然後開始看其他的訊息。
堯祖年收起那封信,片刻後,低聲道:“就算兵兇戰危,這也形同送死,是否讓他們不要輕舉妄動,調集其餘軍隊,再圖出擊。”
城外兩個多月以來的戰鬥中,女真人到底有多強大,已經表露無遺,此時他們強攻汴梁,確實已經很危急,但是四千多人此時出手,不管怎樣,都像是破釜沉舟的無奈之舉。而其中加上秦紹謙,就更像是捨身取義,以死殉國了。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雖然城外有三十多萬人先後被打散,四處逃遁,但如果能夠全部收攏起來,進攻宗望的攻城軍隊,汴梁之圍還是可解的。只不過,說起來簡單,卻實在做不到了而已。
新的資訊停留在秦嗣源的手上,老人緊抿著雙唇,隨後搖了搖頭:“破釜沉舟,哀兵必勝……若然不勝,這也是他們自己的選擇,和天意如此了……我等如今,只能拼死守住汴梁,不必去想其它的事情。”
他的目光決然,隨後將心思放在了城內的事情上。從目光之中,難以知道老人此時的想法,但想來可知,此時此刻,他的大兒子被困於太原孤城,生死未知,而他的二兒子,也在城外不知道什麼地方,冒著這漫天風雪,踏上送死的道路了……
離開這兵部大堂,白色的城池間,傳訊、報訊的騎士一直延綿向北面的那堵巨牆,無數的人群、士兵,都在朝著那堵城牆奔行而去,而在城牆上方,持續的戰鬥廝殺,幾乎已經令鮮血染紅了城牆的每一處。
在飽受戰火的新酸棗門附近城牆的西面,被標記為乙六段的那處城頭,一段女牆已經被飛來的巨石砸得坍圮,女真的將士正在往這片缺口上衝,下方的雪原上,女真騎兵的奔射箭矢覆蓋了缺口兩端,城牆兩側,大量的武朝士兵手持刀盾、長矛冒著箭雨的威脅往破口處衝鋒推進,最前方計程車兵推著一輛刀車,歇斯底里的吶喊前行,箭雨偶爾將人射翻在地,後方的人群便跟上來。在那頭,女真人已經組成槍林,最前方的戰士推著兩面大鐵盾往這邊衝來。
更遠一點的城牆後方,神弓營計程車兵正在奮力往下方的女真騎兵射箭,試圖壓制住女真人的奔射。然而即使不時有戰士從馬上掉落,女真的騎隊仍舊不離開那片地方,仍舊對牆頭保持高強度的箭矢覆蓋。
城牆後方,唐耀已經朝城牆下射了許久,騎隊裡被他確定射中的女真人已有三人,他是神弓營中最出色的射手之一,然而當他大喝著對準城下再射出一箭之後,一根箭矢刷的插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咬著牙關,蹲回城牆後方,滿頭都是因為虛弱和疼痛而來的大汗,他的手在沒命的發抖,這一切幾乎都不是因為此時插在他肩上的那根箭矢——他的手上,尤其是五根手指之上,已經皮開肉綻,全都是鮮血了,其中四根包裹了布片,仍然被鮮血浸出來,未包裹的中指血流如注,幾可見骨。
“啊……”他叫了一聲,然後又“啊——”的大吼一聲,牙關還是忍不住打戰,手指顫抖不停。
對於射手來說,弓弦是傷手指的,縱然有著許多種防護方法,然而當他經歷過在城頭上奔走數日,不斷射箭的戰鬥後,他的每一根手指上,就都已經是觸目驚心的傷口,然而他不能戴上厚厚的手套,因為那樣一來,他就感受不到弓弦。
作為神弓營計程車兵,在這種極限距離上的對射,他不止是將箭矢射出去就行了,如果是那樣,他與普通士兵的價值,又有什麼兩樣。
旁邊,更多計程車兵正從內側的樓梯衝上來支援,其中一個顯然是組織起來的普通民兵,那是個胖子,拿著杆長槍不知道為什麼混進了這個隊伍,此時躬著身子,手持槍桿滿頭大汗,以幾乎要哭的神情看著他——看著他肩膀上的那根箭矢。
兩人就這樣對望了一眼,唐耀身上極其狼狽,不光手上是血,肩上是血,身上也斑斑點點都是血跡,頭髮披散,嘴巴張開時牙關之中都是通紅的血漿,而在周圍的城牆邊,更為觸目驚心的應該是一具具還未有收斂的屍體,那胖子看了之後,面上哭喪的神色更甚了。唐耀吸了兩口氣,陡然又是“啊”的一聲喊,他反手一下,用力拔出了肩膀上的箭矢,站起來、轉身,“譁”的拉開了長弓,箭矢嗖的射了出去。
他瞪著眼睛站在那裡,待到確認箭矢射中了人,才又回身蹲下,看著那胖子,露出一個恐怖猙獰的笑容,晃了晃血肉模糊的手指:“一個。”他沙啞地說道。
那胖子臉上仍舊是哭喪的神情,但隨後,握著那槍,“啊——”的一聲吼著,往眾人奔行支援的城牆缺口處衝過去了。
“哈哈……”
箭矢是帶著倒鉤的,他的那一下用力拔出來,令得肩膀上血管斷裂,血流如注,唐耀捂了捂肩膀,看著胖子衝過去的身影,口中笑了起來。他隨後癱坐在女牆邊,看著那胖子愈衝愈遠,笑得詭異異常,停不下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當那胖子的身影消失在視野前方的人群裡,他的眼淚都在笑聲中流出來了。
風雪呼嘯,城牆內側,無數的身影都如螞蟻般的往城牆上洶湧而去……
牆外,女真大營,對於完顏宗望來說,在如此慘烈的攻城景狀下,懦弱的武朝人竟然還能守得住,頗為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已經發過好幾次脾氣了,此時他站在營地內的高臺上,遠遠地望著城牆上那一小段的豁口,看著那激烈的戰鬥,不斷地下達命令,隨後,不斷不斷地下達更多的命令……
翻山越嶺。騎兵與步兵,都一道在雪地裡走,風雪維持著它的強度,不小,也一直不算很烈,要打仗還是沒問題。
這支四千人出頭的部隊,目標頗為明確,甚至所有人都做好了戰鬥的準備,朝著牟駝崗的方向,迅速逼近,不過選擇的方向上,再進行延長,便是汴梁城。
“哪裡的部隊?”牟駝崗大營之中,眼下負責駐守的,乃是負責後勤的完顏闍母和將領術列速,聽說此時竟有軍隊出現,主動來襲,頗為意外。
“不清楚,與先前的那些武朝軍隊,似有些不同,看起來……有些散,但來勢不慢。”
“四千人,步騎各半?”
“是。”
“看來是哪裡大戶湊出來的義軍……異想天開……”
在汴梁城外的這幾個月裡,過來與女真人作戰的,除了武朝正規軍,義軍也是有幾支的,通常來說,規模較小,但多是滿懷熱血的愣頭青——彼此在女真人打過來的此時,武朝各地義軍紛起,都說與女真人不共戴天,若論數量,六七十萬人都有,若在後世,說不定要給人滿朝忠烈的錯覺,但實際上,真正敢不怕死打過來的,畢竟不多。
而且,如果是武朝正規軍,兩千騎兵,要麼不配步兵,要配至少得配兩萬人才對,此時殺過來的四千人,不倫不類,只能說是這些愣頭青的一部分了。
對於術列速來說,從牟駝崗到汴梁城這條後勤線,是必須保持完整的,他不是自大魯莽之人,但對於眼前這四千多人,也不至於看得太重。
“命呼宗秀率兩千騎兵出擊,僕魯,領兩千步兵,隨後接應。斥候擴大搜索,若確定只有四千人,並無後援,便給我盡全力打散他們,馬搶回來。另外,加強營地防禦,周圍巡視的,都給我打起精神來,莫被武朝人鑽了空子!”術列速吩咐一番,隨後又道,“另外,打散他們以後,不留活口,把他們的頭,插在木頭上!”
此時牟駝崗營地裡一共還有一萬二千人,其中兩千五百騎兵,步兵則有六千餘人,其餘的都是負責後勤的匠人。當然,還有數千人,是被俘虜的漢人,都是被關起來取樂的,有女子,也有作為奴隸的男人。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內容!對方四千人前來,自己這方出同樣的四千人,已經算是獅子搏兔的姿態,一方面,他要將這些人全力打散在這,狠狠震懾有其它想法的武朝軍隊,另一方面,宗望大軍盡出,留給自己的除了兩千多騎兵算是精銳,其餘的戰力要差很多,如果能搶來兩千匹馬,自己這邊,就又要厲害很多了。
騎兵挾風雪而出,不久之後,他們看到了前方的敵人。女真將領呼宗秀是一名猛將,率領身後的弟兄,便朝著前方同樣的騎兵陣猛撲而下。
鐵蹄如雷,風雪捲起!女真人的衝鋒,在眼下的時代裡,是連群山都要避讓的。呼宗秀沒有使用柺子馬騎射戰術的原因,是因為怕對方被射崩潰了逃走,那樣一來,對方步兵固然能全殲,雪地上騎兵相追的話,自己恐怕就沒辦法俘獲對方的戰馬了。
他希望對方是愣頭青,不要被自己這邊的衝鋒給嚇到。
對方果然沒被嚇到,竟同樣殺過來了。
這又讓衝鋒中的呼宗秀很不爽。
他孃的,竟然敢反抗!
“諸位,不用想跑,不用想打不過會怎樣,若眼前的女真人都打不過,此後任何事情,皆成泡影。所以這一次,要麼勝,要麼我等都死在這!”
麾下的騎兵以秦紹謙領頭,步兵的將領則是寧毅力排眾議,交給了小將岳飛,出擊的宣言也沒有多少慷慨激昂,風雪之中一次簡單的射擊後,就這樣衝出去了。
大雪裡,射擊準頭不高,進入一箭之地的距離,衝鋒轉瞬即至。
轟隆隆的巨響,衝鋒的騎兵猶如海浪般的拍在了一起,打頭的,不過百餘騎,帶著的卻是最為巨大的衝力,長兵器交擊在一起,風雪之中,都揚起火花來。
“哇啊——”呼宗秀一馬當先,手中長刀斬向前方這些大都穿著破布斗篷、跑得也不是頂快的騎士。
兇戾的刀光帶著“霹譁——”的巨大聲響,反震的力量襲來,那騎士雖有阻擋,卻也被他一刀劈中,斗篷張開了,鐵製頭盔後的眼睛盯著他,沉重的關刀揚起在風雪中,“啊”的劈了出去——
戰場上的第一輪交鋒中,兇戾的劈砍聲瘋狂地響了起來,戰馬倒下、人影倒下,在巨大的衝力下,也有披著鐵甲的戰馬踉蹌倒地,無數粘稠的、溫熱的血漿,在雪地上奔湧肆流。
更多的人、馬,在風雪中衝撞上來了……
***************
汴梁,傷兵營裡。
師師的頭有些暈。
觸目驚心的傷員正一撥撥的被送進來,屍體則被拉出去——因為躺的地方已經沒有了。
她在驚人的血腥氣裡已經熬了很久,傷兵營距離城牆不遠,她偶爾也能看到城牆上那慘烈的景狀,對於她來說,那是難以形容的場景。她覺得自己多少已經有些適應這血腥了,甚至適應了那些斷掉手腳的傷口,但仍舊有些想吐——吐不出來而已。
她已經一天沒有吃過東西了。沒有時間停下來,即便停下來,她其實也吃不下去,有一個時間,那個名叫侯敬的小將官跑過來——他的一隻耳朵被劈掉了,李師師不知道那有多痛,但對方來找她包紮,臉上還帶著笑,似乎興奮得不得了:終於受傷了。
但師師知道,對方也是強顏歡笑。
他的姐夫——也就是賀蕾兒的那位相好——薛長功已經升官了,他也隨著升了官,倒是不錯的事情。不過,在包紮了不久之後,侯敬就又上去城牆了。在這期間,蘇家的蘇文方來找到過她一次,蘇文方如今在城內為相府到處奔走,主要是找竹記以往相熟的那些大戶人家,央求他們派出家丁幫忙守城,到了礬樓的時候,李媽媽拖他來找找自己。
師師問起了寧毅。
她之前無數次的猜測寧毅到底怎麼樣了,這次蘇文方倒是給她帶來一個好訊息,寧毅沒事,但對於寧毅眼下在幹什麼,蘇文方卻不肯說,只是在最後給她透露了些許事情。
“姐夫在城外殺敵,前段時間受了重傷,此時已痊癒了,你不必擔心他……姐夫在城外戰場上做的事情,不會比你我小。”
“我就知道的……”
當時師師如此說了一句,然而當看到城牆上下的慘烈景象後,她又很難想象了:他在城外,加入的這樣慘烈的大戰嗎?
城牆內外,那幾乎可以撕裂人心的鏖戰聲,這幾天裡一直在持續,傷兵營裡也一直聽得到。然而不知道什麼時候,那聲音竟像是變小了一些,但她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因為傷兵營裡,被抬進來的人卻是越來越多了。她正在熬製傷藥,端著一碗湯藥給人送過去時,有人在喊她:“李姑娘、李姑娘。”她抬頭一看,卻是侯敬,他跑過來:“女真人暫時退下去了,女真人被打退了。”
師師還在往前走,此時聽聽周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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