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一名將領道:“如今在城外,天南地北,幾十萬大軍都在朝汴梁開過來,舉國存亡,都落在此戰之上。戰端一開,周圍數百萬人自然就跑了,堅壁清野,也就沒什麼人提了。”
另一名將領道:“倒是不知道,師師姑娘為何問起這事,這堅壁清野,原本就是個歪點子,與金人的一切,還是得戰場上見勝負……”
薛長功也並不清楚這些,離開這邊院落之後,他在熱鬧的礬樓裡詢問了一名叫做賀蕾兒的女子的所在。此時礬樓之中有上百名女子,有賣身的有不賣身的,賀蕾兒原本是一名花魁的丫鬟,如今也只是個沒什麼名氣的紅倌人。薛長功找到對方時,那房間裡有幾名男子幾名女子,正在吃菜喝酒,男的都是軍人,薛長功裝作喝醉了,亮了亮身份,而後自然而然地在賀蕾兒身邊坐下,與眾人交談起來。
那幾人都是軍中小官,見薛長功乃是捧日軍的部將,又負了傷,不敢怠慢,不久,大家倒是說得熱絡起來,過得一陣,他倒在那賀蕾兒的懷裡,呼呼睡著了,手上倒是拿了一錠銀子,拍在桌子上。
第二天醒過來時,女子便渾身赤裸地躺在他的懷裡。薛長功平日來礬樓,自然也沒錢找那些有名的姑娘,與這賀蕾兒,是有過一段廝混的日子的。伺候他穿衣起床洗漱後,女子有些猶豫地問道:“將軍,你還會過來嗎?”
薛長功道:“沒死的話應該會來吧。”
過得一陣,對方又問道:“那……將軍,你說這城守得住嗎?”
“這是京城,城外幾十萬勤王大軍都在過來,自然守得住的。”
“哦。”賀蕾兒點了點頭。
如此又過了一會兒,賀蕾兒遲疑著說道:“將軍,此時已不能出城了,可我聽說,若是真的危險了,是有什麼手令,能許人自南面出城的,將軍,你若有這手令,我是說……若是……若是……你能帶蕾兒走嗎?”
“我沒聽說過這東西。”薛長功心頭升起一股厭惡,話語便稍稍有些粗了,女子應該是察覺到他的情緒,過得片刻,語氣哽咽起來。
“將軍……蕾兒、蕾兒不是那個意思,蕾兒是……蕾兒是聽說,落在那些女真人手上的女子,都是生不如死,我不想死,也不想落在他們手上……”
她近似哭腔地說完這些,薛長功心中又軟了些,嘆道:“若是有那東西,我會告訴你的,你……唉,你放心吧……”
其實對於這城市接下來會怎樣,誰也沒有信心。
他這樣說後,女子便不再提起,之後自然又是一番曲意逢迎,只是薛長功興致已盡,過不多久,便從礬樓離開了。
薛長功離開礬樓之時,李師師正在外面的樓上看著上午街上的行人。已經在夜間戒嚴的城市,白天的時候,也總有一股焦慮的氣氛,作為礬樓的花魁,她雖然不能知道戰場上的氣氛,但對於整個局勢,卻比一般人要更加清楚。
女真人的到來使得汴梁城外上百萬人都在四處逃散,而數十萬的勤王軍正在聚攏過來,完顏宗翰率領的女真西路軍被堵在太原附近,折可求與劉光世率領四萬西軍正趕赴救援,小規模的戰鬥或是掠奪此時正在各處不斷爆發。金人的進攻隨時都可能搖撼汴梁城的城防,朝堂之中爭吵不休的,已經有求和的聲音。
誰也看不清這繃成一根弦的局勢。師師心中想起的,卻是一個月前寧毅離開時跟她說的話:“有可能的話,離開汴梁往南走吧。”師師驚愕於他話中的涵義,卻咬咬牙沒有選擇離開,然而到得此時,她的心中正在害怕。
如今隔開金人與城內百萬民眾的,是一堵厚厚的城牆,同時也只像是一層薄薄的窗戶紙,當女真人真的殺至汴梁城下,沒有人知道他們會在何時衝進城來,當那樣的噩夢降下,也沒有人能夠想象,城內的男人、女人,會變成一副什麼樣子。
無論她決定留下時是怎樣的心情,到得這一刻,她知道自己還是害怕的。
而另一方面,她不知道寧毅已經變成什麼樣子了。早些時日城裡因為堅壁清野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朝堂上也是爭論不休,後來完顏宗望長驅直進跨過黃河,一切的爭吵都戛然而止,而師師隱約知道,他當初是要去找秦相的二兒子秦紹謙的,但秦紹謙率領的武瑞軍,在壽張縣被宗望的軍隊正面擊潰了,如今據說在朝堂上,還有彈劾他的聲音在。
他在這其中,究竟怎麼樣了呢。
她總是會這樣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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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隊顛簸前行,寧毅在其中處理彙總的資訊。
傍晚時分,車隊抵達黃河岸邊,一支支軍隊駐紮在這裡,漫山遍野的都是軍營,正在陸續渡過黃河。
已經整合起來的武瑞軍是首先到的,而後大名府的武勝軍在都指揮使陳彥殊的率領下與武瑞軍匯合,將近十萬大軍聚集在一起,河上的渡船卻少得有些可憐,浮橋也沒能搭起一座。寧毅進入武瑞軍中軍大帳時,秦紹謙正一邊咳嗽一邊在罵人,他的身上滿是藥味,頭上也還包著繃帶,左眼被繃帶纏了起來。壽張之戰時,他的臉頰被一支火箭劃過,眼睛受到了波及,如今左眼很可能已經看不到東西了。
眼見寧毅過來,秦紹謙揮退了帳中的幾名將領,坐回椅子上。
“金人過河時,黃河以南駐紮了十四萬之多的軍隊。”秦紹謙開口說道,“他們沒有開戰,我聽說,女真人找了些羊,把它們綁在鼓上,讓它們敲了一天一夜的鼓,黃河南岸的部隊,全都縮回汴梁了。他們把所有的大船全都開走,所以女真人過河的時候,只能找到一些小船,他們就一船一船慢慢的把人送過去,送了好幾天。所以現在我們也只有一些小船,大船還得一兩天才能開過來。”
“我聽說了。”寧毅點了點頭,“我本來以為把羊綁在鼓上是好人做的事情。”
“什麼?”
“沒有。”寧毅笑了笑,“你的眼睛。”
“左邊的看不到了,不過沒關係,反正你給我的那個叫望遠鏡的東西,只要有一隻眼睛就行了。”秦紹謙抿了抿嘴,然後臉上倒是露出了些許笑容,“哦,太原撐下來了,京城命令已經發出,折可求跟劉光世各率兩萬人正趕過去解圍,西軍是有戰力的,或許能緩緩太原的狀況。”
寧毅點點頭,過得片刻,道:“我要一艘船,先送幾個人過去。”
“撥給你一艘小的,急得話馬上可以走。”
“倒是不急。”寧毅道,“汴梁已經被圍了,附近沒來得及進城的百姓有些在逃跑,有些還呆在原地不肯走,我雖然安排了很多竹記的人在那邊,但女真人南下太快,他們跟官府的協調恐怕沒那麼好,我要送幾個命令過去,有些要還送進汴梁城。”
秦紹謙看他一眼,遲疑片刻:“現在這個局勢,幾十萬人都要過河,仗馬上就要打起來了,勝負應該不會拖得太久,汴梁附近變成戰場,該走的都會走。立恆覺得,還有堅壁清野的必要嗎?”
“有秩序有目的的撤,應該可以多救不少人,而且那些進了山裡的,以為自己能僥倖避開戰場的人,他們帶的糧食,就夠養活汴梁附近的女真人了,我不知道這場仗會打成什麼樣子,但我想盡量撤走他們。”寧毅笑了笑,“我能做的也許就只有這個了。”
秦紹謙看著他,頓了頓:“你要把他們全都撤乾淨?”
“……儘量。”
房間裡安靜下來,秦紹謙拳頭捏了捏,片刻後點頭道:“好的,馬上給你安排船。哦,另外,有些東西到了,立恆你跟我來看看。”
他揮手領著寧毅離開中軍大帳,與侍衛吩咐了撥給竹記一條船後,帶著寧毅進入營地後方,一些物資正堆在那邊,用木箱子裝著的,大概有六七十個。秦紹謙開啟箱子之後,裡面是一根根的榆木炮,也有些是炮彈和火藥。
“這些是立恆你設計的大炮,火器司那邊造的,每支軍隊發了一些,但沒什麼人喜歡用,我將武勝軍那邊的要過來了,也正派人跟武威那邊聯絡……”秦紹謙拍著那些榆木炮,跟寧毅說道,“在壽張之時,我也沒有動用這些。”
“為什麼不用。”寧毅皺了皺眉,“當然我知道火器司那邊造得有些馬虎。”
“那是一方面。”秦紹謙道,“這東西我試過,射幾次,容易炸膛,傷到自己人,所以沒什麼人敢用,而且聲勢大於威力,但我聽立恆你說過,這東西用得好,可以驚夜馬,女真人麾下能打的,都是騎兵,他們之前沒遇上過這東西。我知道立恆你手下有人,我將此次聚集汴梁軍隊的榆木炮都要來,看你能不能召集那些工匠,將這些榆木炮修理得好一點,若是有機會,我要一次用在刀刃上。”
“好。”寧毅看著那些榆木炮,點了點頭,“大院裡的那批工匠撤得不遠,過了黃河,我召集他們。另外我還有批更好的在北邊,如果真的需要,我叫人送過來。”
“交給你了。”
寧毅猶豫了片刻,又道:“二少,有句話如你所說,這東西畢竟聲勢大於威力,遇上那些本身就虛張聲勢的軍隊,或可一擊制勝,遇上女真人,不可將勝機盲目交託在這些東西上。不可不察。”
秦紹謙點著頭想了一會兒:“嗯,明白。”
不久之後,龐大的軍隊度過黃河,浩蕩的軍勢圍向汴梁城外,將戰區的空氣都要完全的擠壓出去。十餘萬的軍隊與完顏宗望的東路軍在汴梁城外的平原上對峙,大量的斥候摩擦與小股軍隊的碰撞在九月上旬不斷的爆發開來了,而來不及撤離或是心懷僥倖的民眾的傷亡數字,也在這樣對峙的氣氛中,被不斷的往高點推上去,到十月裡會戰展開,死在這場對峙裡的平民的鮮血,已經可以染紅汴梁附近的每一條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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