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可能……”
“什麼啊?”
“霸刀營裡,有兩個劉大彪會怎麼樣?”
“嗯?”
“你們兩個人,誰讓寨子裡的人過得更開心,誰讓寨子裡的人過得更好,就能當寨主,讓大家來選。”
“……我會拉攏分化,然後殺了她的……”
“如果每個人都可以當劉大彪呢?如果說我想當寨主,我就出來說,我可以比你做得好,我現在也做了一些事情了,大家都開始信我。接下來,天南總管也要出來當寨主,他也做了很多事……我們三個人,就讓寨子裡的人來選……”
“寨子是祖宗的基業,哪有讓你們這樣選的,如果這樣做,就是要糾集人殺掉我了,我也會叫人幹掉你們的。當初跟著爹爹的一幫老人都在,立恆你想當寨主也當不上。”
作為一個命題想過之後,少女仰了仰下巴,回答得頗為自得。
“可是是法平等無有高下,大家都一樣是人,憑什麼你當寨主。我不能當?”
“寨子是我爹爹掙下的,大家都一樣,這也是我家的東西啊。你總不能說無有高下。我家比較富就要搶我家的。”
“……”寧毅有點無語。
“你沒話說了。”
“無有高下,是人都一樣,現在寨子是你家的,寨子裡的人不是啊。他們聚在一起,都是為了過得更好一點,他們創造的價值……呃,生產關係上的東西有些複雜……”原本是信口一說,寧毅現在覺得有點頭疼。接下來得扯一晚上資本論了,“可……說簡單一點,把你家的寨子折現,你是大富翁,接下來,就只剩下大家在一起做事,一起平分賺來的錢。你是寨主,可以多分點。現在你是顆好西瓜。有良心,寨子裡的人就有百分之四十的公道,你要是顆壞西瓜,你只知道貪墨,寨子裡就只剩下百分之三十的公道了。”
劉西瓜抿著嘴笑。
“你要百分之五十的公道,那就得讓大家都能說話。今年東西賣到哪裡去,錢怎麼分。不能你一個人說了算,有人監督你。到頭來大家都覺得錢分得公道,那就是真的公道了,如果大家覺得不公道,明年你就不是寨主了。”
“沒用的啊。”少女說道,“現在我是壞西瓜,我當了寨主,說寨子以前選來選去不好,寨子是我家的,都我說了算,誰不服的,全都趕走、殺掉,以後就都一樣了。如果我是好西瓜,當了幾年,下臺了,只有幾年的四十,壞西瓜一上臺,就幾十年都是三十了。”
“所以要有監督,三權分立,讓寨主的權力不至於那麼大,監督的機制,不能只有單獨的一兩層……最重要的,是要跟寨子裡的人宣傳,不宣傳別的,就宣傳是法平等、無有高下,讓每個人都打心眼裡去信,為什麼是法平等,為什麼無有高下,要有很多人研究,寫一本一本的,要讓這些理念可以一代一代的傳,就跟現在的儒家想法一樣……公平公道不是說讓所有的人都選,選了就什麼都不管,當甩手掌櫃……這五十步,不止是把權力從上往下分,同樣分下來的,還有責任,如果人看到的只有權力,沒有責任,五十步也是到不了的……”
“……走到這百分之五十的公道,就有一個好處了,如果我想要造反,我能拉起來很多很多人,我首先想的,不是造反,而是可以讓大家選我當皇帝了。這樣一來,就算過一千年,也不會再有人造反……”
嗡嗡嗚嗚的如耳邊絮語,夜已經深了,不知什麼時候,生背起了少女,踏著黑暗朝回家的方向走去,口中偶爾說起一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寧毅講的倒並不晦澀,民主自由這些,在後世滿大街都可以看得到,他只是簡單地勾勒一遍。當然也有些東西是他自己能看到的,想到的,後世在許多人歌頌嚮往這果實的甜美的時候,很少有人去說,從奴隸制到封建制到資本主義制度,從金字塔上層分下來的,固然有下層不斷能夠分潤到的權力,它最需要的,還是下層能夠扛起更多更多的責任。這個扛起公民責任的自覺,需要一整套完善的理論去支撐,讓人真心去信國家是自己的,也讓人真心去維護這些東西,後世西方的制度,是建立在一整套有關民主自由的理論上的,建立在他們的電影、小說、本甚至於每一個人的眼神里的。文化與精神,才是一切的根源。
這些話語說到後來,少女就只是趴在他背上聽著了,她的內傷並不致命,但也足以帶來巨大的疲勞。寧毅此時身上也綁了繃帶,沾了鮮血,兩人一樣的狼狽,此時看來,倒像是一對相濡以沫的江湖俠侶。寧毅的聲音不大,安安靜靜的,他畢竟也是隨口而說,只是細柳街在望時,劉西瓜抬起了頭,輕聲說道:“寧立恆,你想殺皇帝。”
寧毅沉默了一下,少女說道:“你想殺……武朝的皇帝,想殺永樂朝的皇帝,想要殺霸刀營的皇帝……你想殺所有的皇帝……”
“只是信口一說。”
劉西瓜趴了下去,隨後便不說話了,到了霸刀營大門時,她趴在寧毅背上,竟然沉沉地睡了過去。他背了少女一路進去,看到的霸刀營士兵都有些驚疑不定,不一會兒,劉天南也帶著人出來了。一行人一路到了劉西瓜的睡房,寧毅將她放在床上,此時大夫也已經過來,寧毅想要離開時,少女抓住了他的手。
她睜開了眼睛,看著床頂,目光之中,有奇異的光彩,平靜而又堅定。
“寧立恆,我們明天就開始做。”
這話有些曖昧,但其中蘊含的堅決打消了大家可能往這方面想的念頭。少女躺在床上,沒有再說其他的話。由於醫館的老大夫過來,不一會兒小嬋也來了,看見寧毅的狀態,急得幾乎要哭出來。
不過寧毅終究沒什麼大礙,他們在外面的院子裡等了一會兒,待確定劉西瓜傷情穩定後,寧毅才帶著小嬋離開。出了那院子的院門後,寧毅回頭看了看,目光有些銳利,也有些……悲憫。
一切都不可能實現。
寧毅是相信民主的優越性的,縱然他本身是個獨裁的人,他甚至相信資本主義社會之後會有某個狀態叫做社會#主*義,當社會物資無比發達和充分,公平進一步得到推行,人們對於社會的參與度更高,那麼它就無愧於社會#主*義的稱號。
但在現在,一切只是空談。
在儒家法則無比強大的現在,人們做慣豬牛,習慣了什麼時候都有“大人”來安排的此時,有關民主的思想就算發展,也需要上百年的洗腦才能讓人信服,就像是劉大彪說的,寨子是她家的,你憑什麼選寨主。去問此時世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他們都會這樣子去想。一個制度哪怕再好,沒有文化是撐不起來的,因為人們壓根不信,他們只要好處,卻不參與。這一百年的時間,還不包括期間的利益傾軋、刀槍箭雨,特別是在東方,要跟儒家搶地位,會受到的巨大反撲,是所有人都難以想象的。
方臘沒有這樣的時間了,劉大彪也沒有,甚至於武朝都沒有。當有人無比虔誠地往這個方向去做,他們用力越大,到最後只會變成兩個字:內耗。
劉西瓜是個很好的女孩子,如果可能,他希望她能有一個很好的結果,但眼下並沒有其他的辦法。方臘的造反不可能贏,按他所知的歷史,這場造反甚至不如後世李自成、天平天國那般來得厲害。沒有任何勝算的造反,當它越拖越長,只會令武朝的情況更加不堪,而在有秦嗣源、錢希文這樣人物的存在下,已經做好了北上準備的寧毅,只能選擇讓方臘盡早的倒臺。
在方才他並不算刻意兜售和煽動這樣的思想,但長期培養的直覺還是讓他往這個方向說了下去,只是隱約覺得說這個會對自己有利,他倒是並未刻意去想會有一個多麼理想的結果,但最後還是變成了這樣。
他不知道這事情最後會變成怎樣,或許第二天醒來,這個聰明的女子就會放棄那不切實際的想法。但無論如何,這件事情本身倒不會給他帶來什麼好的或是壞的結果,事到如今,且做閒筆看看。
星光落下,城市的動亂剛剛停歇,武景翰九年九月初七的這個夜晚,就在一片肅殺與安謐混雜的氣氛中,悄然過去了。誰也不知道,有什麼東西就在這樣的夜與夢裡孕育,到最後,會變成怎樣恐怖的一個龐然大物……(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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