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隱約約的,遠處的躁動猶如鍋中的沸水在翻滾前一刻的鳴叫,壓抑而又低沉。
蔓延的殺意抵近眉心,帶來幻覺般的刺痛,林宗吾睜開眼睛,從蒲團上起來,走向門外。
這關鍵的一天,整個上午老衙門附近的方圓數里都顯得躁動不安,但眼前的一刻,整個江寧城的水,正要燒開。
而眼前,養精蓄銳了整個上午的林宗吾,也已然彌補回了昨夜與孟著桃交手的損耗,並且在一場浩大的事件之前,與那等踏入宗師境界的高手比試並取勝,整件事情也猶如熱身一般,令他的武力與狀態都達臻一個新階段的巔峰。
這是城內一處寺院雄偉後殿的三樓,走上樓臺的林宗吾袍袖寬大、神完氣足,猶如人間的巨佛。巨大的殿堂一側,一株高大的銀杏樹正展開漫天華蓋,深秋白色的天光從金黃的樹葉空隙間道道垂落。
躁動的氣息從西南的方向傳來,那是由閻羅王、高天王兩方高手防禦的地盤,此時那邊的動靜還未引起這頭大部分人的注意,但是隨著林宗吾的出現,“天刀”譚正、“寒鴉”陳爵方、“五羅斬”唐清花等一名名的護法、客卿級別的高手,也陸續的出現在視野的遠遠近近。
秋風未動而蟬先覺,這正是在武學一道取得驚人藝業的體現。
遠遠的,有一顆奇怪的訊號彈劃上天空,隱約的脆響聲猶如年關世界稀疏的爆竹,響了幾下。
從寺院的高處透過銀杏的葉子朝那邊望,一個個鱗次櫛比的院落上方滿是搖曳的旗幟,但某一刻,視野遠處的一面旗幟晃了幾下,些微的時間後……
一面黑色的旗幟,緩緩擠入視野的上方,猶如這整片旗幟的大海中,陡然滴入了一滴黑墨。
旗幟飄揚。
正午的時光裡,這一刻,整個江寧城的上空都彷彿安靜了一瞬,某種氣氛從天空壓下,又如海潮一般,鳴動著,從遠方席捲而來,終於化為高達千丈的怒潮。
遠遠的,有一道煙火陡然間升上天空,那煙火伴隨著示警的脆響。
而接下來,一道道的煙火,甚至伴隨著土炮的轟鳴,陸續朝著天空之中暴漲而起,光影交錯。
守護這裡的人們,在向無數個方向的同伴示警、做出提醒,拉開示警煙火的人們奔走在街道上,甚至有人大聲地呼喊起來。
秋風撫動了銀杏的葉子,撫動了巨佛身上寬大的袈裟,周圍的院落上方,王難陀、陳爵方、譚正、唐清花、金勇笙……一道道的高手身影躍上樓臺或是屋頂,林宗吾看著那邊,目光淡然,在那如海潮、如暴雨般此起彼落的示警中,他緩緩張開雙臂,隨後“啊——”的一聲,如雷霆般震響了天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巨佛的聲音渾宏而厚重,隨著那身軀之中龐大而驚人的內力催運,這一道吼聲也仿似海潮般朝無數院落上方蔓延而去,它漸漸的融入那此起彼落的示警,隨後在方圓數里的混亂之中,化作最為明顯的訊號。各處關節上一名名的高手、宗師,聽著這猶如天上降下的雷音,先是驚駭,隨後在目光中化為平靜與驚喜的興奮。
陽光之下,銀杏的葉子飄飛,人間的巨佛身上袍袖鼓動,正以一人之力,穩下方圓數里內人心的紛亂,由那黑色的旗幟帶來的壓迫感被這渾宏的怒吼一衝,似乎在這城市上空,形成了一片對沖的波瀾,那面黑旗,似乎也變得不那麼驚人了。
這一刻,人心所向,林宗吾似乎成為了不折不扣的人間第一。即便是過去的周侗,也從未留下如他這一刻般的傳說。
顛沛輾轉的一生,想要成為最無可置疑的第一高手,卻因為周侗的早死,總是差了那麼一些明證;想要成就一番事業,又總在面對軍事、面對政治的時刻鎩羽,去到汴梁,被騎兵追殺,想要抗金,手底下計程車兵又只是烏合之眾,要在晉地傳播教法,卻發現在勾心鬥角上,他甚至不如一名女子……
作為一個巨大舞臺上毋庸置疑的主角,他總像是差了那麼一步。即便是跟隨王難陀來到江寧,許昭南與何文的決裂也總像是令他失去了酣暢的大義名分,他並不真的想殺死孟著桃,內心之中對孟著桃的覺悟甚至有幾分讚許,想要看到對方未來的成長……
但即便生活有如此之多的瑕疵,亂世之中的成年人總要做出自己的選擇、付出自己的代價。而當他做出了那個選擇,林宗吾始終還是那個逞兇半生的大光明教教主,一生武藝與誰想比都不落下風的最強宗師。
這十餘年,他未曾去到西南尋寧毅的麻煩,不過是因為沒有必要。而在江寧城的這一刻,那黑旗軍中無論來了哪一位高手,他都決定下來,必要全力出手,壓下對方的鋒芒,以作為他對自己一生藝業的告慰,以及他真正橫壓一世的明證——
……
突然響起的廝殺與爆響鳴動了這片正午,但小和尚並未注意到太多無聊的響動,當薛進走過他的身邊,那皮膚黝黑的西南高手走過他的身邊,手持刀盾以及奇怪長棍的人們走過他的身邊,他的心神也漸漸在手中那面黑旗的舒展中安靜了下來。
他衝向前方,蹭蹭蹭的爬向附近的屋頂,周圍街道上的廝殺已經展開,出奇的,竟沒有人過來攔他,也不知是沒有必要又或是下意識地疏忽了他的存在。
小和尚衝上附近的屋頂,他找了一座相對高些的閣樓,過去推到了旗杆,將上頭花花綠綠的旗幟扔掉後,套上了那面黑旗,隨後,他將黑旗在那閣樓的高處立了起來。
旗幟舒展,從樓頂朝下頭望去,幾道衝擊而入的血線正從街道的外圍朝前方蔓延。
而就在片刻之後,他看見炮聲、示警的煙火聲不斷的升騰起來,它們從無數的方向,指向這裡,其浩蕩的聲浪,幾乎要將整個城池都給淹沒,人們在恐懼和震驚中向他人示警。
——黑旗軍。
——來了。
小和尚瞪大眼睛。
他從未見過這樣浩蕩的一幕。
“啊——”
他舉起雙臂,在屋頂上高聲大喊了出來。
我是齊天小聖孫悟空——
齊天小聖心中想要喊出這樣的話語來,但口中上卻是羞澀得無法說出來。而也就是在這猶豫的片刻之後,小和尚張大的嘴巴變為驚悚的形狀,看著前方升騰的箭雨,他猛地轉身,抱頭鼠竄。
高速的步伐跑到樓房的邊緣,小和尚身影靈動地躍上另一邊的屋頂,才剛剛站穩,一道如怒潮般的喊聲在澎湃內力的推動下從遠處席捲而來。
啊?師父……
齊天小聖腳下一滑,嘩的踩脫了一片青瓦,朝滿是驚慌敵人的院子裡掉落下去……
……
隨著各種示警煙火的升騰、怒佛吼聲如海潮般席捲的同時,舊武衙門輻射數里範圍內的大片區域,一名名旁觀者、或是潛伏者們也都陸續有了自己的反應。
在北面正對主街的一片院落當中,公平王一方暫時留在了江寧城主事的“龍賢”傅平波三步並作兩步的上了屋頂,他舉起望遠鏡觀察遠處的動靜,過了一陣,才能夠確定具體的事態。
“……黑旗來犯……華夏軍動手了?”
“搞的什麼事……不是說我們這邊先動嗎,他出什麼風頭,現在什麼時辰……”
目睹那邊開始擴大的事態,傅平波甚至跟身邊人再度確認了具體的時間,之後又飛快地從屋頂上下去:“所有的人,準備——”
江寧監察司的這一片動作,是要在天下人的眼前,展現何文手頭選擇的“民心所向”,因此即便何文手握大軍,也不能直接發兵推平整個城市,而是要讓大量的武者、普通人以及部分已然選擇與何文合作的勢力,“自發”地衝開其餘四王的陣地。
也正是因為這一目標充滿難度,其餘四位才會願意擺開這樣的一個陣勢,一攻一守地向天下人彰顯大部分人的選擇,卻不是將徐勇為殺死,並且將舊衙門一把火燒光了事。
在這樣的目的下,江寧的這個賭約,必然是以何文勢力首先的出頭與造勢為主,而作為外援的黑旗隨後插手為輔助。但一向講規矩的傅平波未曾想到的是,譽滿天下的黑旗竟會如此的不講武德,時間尚未到,他們居然提前搶戲……
一百多人帶頭衝,這是想死麼——
雖然心中震怒,但由於盟友的稀缺,傅平波隨即也開始用最快的速度下達和傳遞命令,準備對這些盟友的魯莽,做出補救。反正在公平黨如此混亂的生態裡,他的救場,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在此同時,舊武衙門附近騷亂尚未掀起的其他街口上,一些看到了傳單,嘗試喊冤的普通人們開始蠢蠢欲動,他們下意識的走向前方,而迎接他們的,是遠比之前更為暴戾的一輪刀槍。隨著那輪巨大的示警響起,守在各個路口前方的精銳們也都收起了最後一縷玩鬧的心思。
戰爭已經啟幕。
在舊武衙門東側,“不死衛”所鎮守的街口前方一道暗巷中,遊鴻卓與梁思乙在示警煙火的升騰中拿起了隨身的刀劍,之後是林宗吾的吼聲如潮席捲,街面上的無數武者露出驚歎的神色。兩人在暗巷裡靜靜地感受著那怒潮之中的訊息。
“西南的那位宗師,內力或許稍遜……”遊鴻卓輕聲而又平靜地說出自己的衡量。
“義父曾說,林惡禪體質佔優,天下再沒有他那般得天獨厚的身體去鍛鍊內勁了……”梁思乙道,“但這也沒什麼可怕的。”
修習孔雀明王七展羽的王寅,過去對林惡禪的武藝也有著深入的認知。不過,在人生的後半段,王寅化名王巨雲,在北地救人練兵,缺衣少糧卻又殫精竭慮,武藝早已不再是他人生中重要的東西,江湖的風流在這一刻距離過去文武雙全的王尚書,已極為遙遠了。而這番風流,眼下是屬於林惡禪的。
梁思乙口中“這也沒什麼可怕的”,更像是“死也沒什麼可怕”一般平靜的陳述,遊鴻卓笑了笑。當然,他們此番目的並不需要對上林惡禪或許也能完成,兩人站在那兒,便就此等待這波橫壓一世的聲浪過去。
城市更遠處的地方,持著望遠鏡的丁嵩南那到了那面黑旗的招展,錢洛寧以及各個特戰小隊朝著內圍殺入的景象令他的面上神色複雜。
在過去,他也曾是這支兇悍隊伍中的一部分。
而接下來,他就得每天絞盡腦汁地思考,將來該如何面對這種進攻的衝擊了。
無數的旁觀者被黑旗的到來與這波怒吼掀起的聲勢所震撼。
南面的茶樓上,當錢洛寧等人下樓之後,左修權仍在那兒的視窗邊站了一會兒,林宗吾的吼聲傳來,聲浪遠隔數里仍清晰可聞,老人的臉上漸漸色變,道:“此非人耶?”
岳雲聽著,漸漸蹙眉:“父親與高將軍……似乎也差了一線……”
銀瓶道:“戰陣之上抵不了幾個人,不過林教主的這番內力……確實已深厚至難以想象的地步。”
“那黑旗的人……”左修權扭頭過來,回憶起方才的最後一番對話,微微的感到迷惑。但隨即,搖了搖頭:“算了,不多想……按照預定計劃,你們也開始準備吧。”
他望向茶樓當中的眾人。
“見機行事,你們的目標,只有一個——”
還有一撥撥的勢力,一個個的命令,在無數的旁觀者當中開始下達。
城市西南側,華夏軍的猝然衝擊以及黑旗的飄揚而起,帶來了第一波巨大的混亂,但隨即,這陣混亂在林宗吾的吼聲之中開始重整起來。
“是林教主——”
“有林教主壓陣——”
“便是黑旗又如何,沒幾個人……”
第一波混亂者們在奔跑中示警,而隨即,一處處院落、一條條街道上,原本就有著一定心理預期的殺場精銳、綠林高手們開始提振起士氣,有人舒展開身體,內息運轉,開始迫至巔峰,有人抄刀而起,衝出房屋。輕功高的已躍上屋頂,在奔襲中張開視野,善隱匿者沿著房屋的跟腳高速穿行,開始朝外圍奔突,在街巷稍後方的第二道防線上,精銳士兵們推起盾車,開始如牆壁般的朝前方壓來。
“哇啊啊啊啊啊啊——”
“殺了他們吃了他們——”
“我要幹西南的女人——”
防禦“堡壘”南側,“閻羅王”周商手下的高手們本就嗜血而瘋狂,而在西側,“高天王”的部下則是四大王中最為適應戰場計程車兵。隨著華夏軍衝開外圍的一段院落,高手們的反擊,便在林宗吾吼聲的引導下,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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