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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〇八三章 兇影(1/2)

作者:憤怒的香蕉
天色昏暗,夜色中的雲層湧動,猶如倒懸在天空上的大海。
橘紅的煙火光芒在天與地之間緩緩升騰。
破舊而混亂的後院當中,短暫而詭異的對峙正在發生。
乍然趕到這裡的金勇笙不動聲色地掃視了周圍的景狀,也用謹慎而狐疑的目光打量著昏暗光芒裡的幾道身影。
四道身影都詭異地顯得狼狽不堪,一名少年人、一名年齡更小的小和尚,不知道是從哪裡來的,此時正一前一後地包夾著李彥鋒,先前威風凜凜的猴王此刻渾身泥濘,一副鼻青臉腫的模樣,也不知先前經歷了怎樣的陣仗。四人當中唯一衣衫、妝容整齊點的嚴雲芝站立的姿態也有些奇怪,看來在之前的打鬥中受了傷。
周圍的院子一片狼藉,幾截土牆倒塌成一片,甚至於一座假山也被撞開了,看痕跡似乎還是新的。
難以想象,這李彥鋒在首先甩開他們,追上嚴雲芝後的這短暫時間裡,這整個院子裡發生了一場怎樣激烈的打鬥,片刻間也難以分辨那少年人與小和尚都是哪一家的人。
“這女孩歸你了。”
“……嗯?”
簡單的對話,李彥鋒扶著半頹的假山而立,口中長長地舒出一口氣……金勇笙將這話聽在耳中,一面回應,一面朝李彥鋒使個試探的眼神,李彥鋒的神情也是似笑非笑,他的右邊眼睛被打腫了,一些汙泥從腫起的眼皮上掉落下來,猴王伸手將汙泥擦去,頭髮雜亂,目光淡定。
方才經過了打鬥的少年人與小和尚此時也在昏暗之中緩緩走動,趁著這片刻的對峙,調整著口鼻間的呼吸節奏。
在金勇笙看不到的地方,少年人朝嚴雲芝悄悄地擺了擺手。
金勇笙拿著鐵算盤,試探性地朝著嚴雲芝這邊走動過來,少年人步伐橫走,隔斷金勇笙望向嚴雲芝的目光,小和尚環繞李彥鋒,晃動著手臂,往金勇笙這裡靠近了過來,一旦金勇笙繼續向前,他與少年人又將對金勇笙形成包夾之勢。
四個人之間形成緩緩變形的四邊形,這片刻間卻是誰也沒有展現出殺意來,李彥鋒站立不動,金勇笙笑吟吟的,少年人緩緩走動,將手臂撐開做了幾個舒展的動作,小和尚雙手叉腰,脖子微微扭動。
又一道橘紅的煙火爬上了夜空之中,光芒浸潤過來。
少年人的手,朝後方揮了揮,五根手指在光暗之間彈開又收回。
“……跑!”
嚴雲芝朝後方退去。
金勇笙的目光望向李彥鋒,這一刻,陰霾與殺意已經湧上這位猴王的表情,他的右臂之上肌肉賁張,抓起身側修葺假山的一塊青石,剎那間已經使出最大的力量要照著嚴雲芝投擲出去。
假山被掰斷,石屑飛濺。
幾乎是在同一時刻,緩緩橫走的少年人已經將手中的飛刀擲了出去,他的足尖挑起了地上被李彥鋒落下的長棍,伸手抓住。
棒影便要呼嘯展開,另一邊金勇笙手中沉重的鐵算盤已經被擲了出來。
擲出的飛刀扎進了李彥鋒的肩膀,令他擲出的石塊瞬間失準,呼嘯地掠過了少年身側,同一時間,鐵算盤“轟”的一聲砸上少年手中的木棍,棍棒斷裂開來,少年的身影被砸得飛向後方。
嚴雲芝已經使出全部的力量向遠處縱躍,在她回頭的瞬間,少年的身影幾乎被金勇笙的鐵算盤向後方砸出丈餘的距離。這鐵算盤的全力一擊幾乎能將房屋外牆砸開,名叫龍傲天的少年結結實實地承受的這一擊令她看來頭皮都為之發麻,但這一刻,她也只能使出全力朝前方奔跑。
視野的余光中,少年的身體在泥濘中朝後方翻滾,之後雙腿落地,竟硬生生地站起了半個身子,黑暗中的那頭,李彥鋒猶如瘋狂撲來的猛虎,白猿通臂順著衝勢如流星錘般的砸了過來,似乎要砸開沿途中的一切。但少年沒有絲毫的猶豫,張開雙臂朝著李彥鋒迎了上去。
嘭的一聲巨響,雙方對沖在一起,李彥鋒是順勢猛衝過來,沉重的一拳當中,將倉促迎上、試圖阻攔的少年又撞得翻滾出去。
黑暗之中,猴王的步伐跨幅巨大,兇猛追來。他先前受了少年人與那小和尚的圍攻,狼狽不堪,此刻是含怒出手,夜色中的輪廓都顯得瘋狂起來,然而下一刻,他奔躍的身影陡然被拉住,從空中砸向了地面,少年人的身影在他的背後騰躍起來。
“你爺爺……”
嚴雲芝奔出了這邊院子,耳中聽得那名叫龍傲天的少年人身影沉悶地響在夜空中,口中像是含著鮮血,他的年紀雖然不如李彥鋒,但這一刻展露出來的,卻是睥睨一切的瘋狂與霸道。
“你爺爺……”
“讓你……”
“……走了嗎”
伴隨著這吼聲的,是後方不斷傳來的糾纏與打鬥聲。
嚴雲芝竭力奔跑。
雖然雙方在通山時有過過節,甚至於自己的清白名譽都被對方一句輕飄飄的話給毀去,但這一刻,她的心中也清晰地明白,在這樣的夜色中攔在李彥鋒與金勇笙的前頭,到底有多麼的艱難。
他到底為什麼要這樣做?則只能以後再問了。
昏暗的光芒裡,李彥鋒與龍傲天廝打在一起,又撞塌了旁邊的牆壁。少年的口中滿是鮮血,卻是揪著他,幾記頭槌照著他的臉上沒完沒了地撞過來,眼中兇狠的顏色已經完全成了找人換命的模樣。
李彥鋒縱橫江湖數十年,也是自詡兇狠,卻是極少遭遇這等武藝高強打起來卻完全不將自己當人看的對手。但轉念一想卻也合理,對方只不過十五六歲的少年人,懂個什麼人生的珍貴。這種小孩子最特麼瘋了!
他習武成名多年,一身武學造詣、內力修為其實比對方要高出一截,然而在這打鬥的時間裡,竟無論如何都壓不下對方的這股瘋勁。心中怒氣沸騰,隨後又被對方拖著滾進泥裡。
另一邊,金勇笙乍然遭遇那小和尚的攻擊,一時間也並不好過。
他畢竟是剛剛抵達這邊,面對著那矮小的身影,心中是有些託大的,然而隨著那小和尚狂奔而來,這習慣了大開大合路數的老人才察覺到對方的棘手。那小小的身影雙手揮舞小刀只攻膝蓋之下的位置,令得他在狂奔躲閃中一陣左支右拙,最後幾乎要俯下身體來應付對方的刀鋒。
江湖比武放對,有各種各樣的路數,然而若論路數陰狠,地躺刀地躺拳絕對都排得上前幾號。這類在地上翻滾砍殺的打法看起來並不入流,但事實上由於腳的靈動遠不如手,真正難防的往往也就是這類下三路的攻勢,甚至於部分軍隊當中都會專門訓練地躺刀法,戰場上陣型一亂,人往地上一趟,專砍人腿腳,大部分時候都能有不錯的戰績。
這小和尚的刀法明顯是地躺刀的演化,卻是配合他的身高專門設計的一路刀法了金勇笙也不知道是哪家缺德的長輩乾的這種事,一般人教導小孩子練武,年紀不大時通常都是打好基礎,待到年紀大了再出來殺人,配合小孩子的身高教他一套打法有何用處?等到他長大之後變得沒用麼?
他畢竟也是多年的老江湖,雖然往日裡大開大合慣了,人老了腰又沒那麼好,俯著身子應付一個出手狠毒的小孩子,終究還不至於出什麼事。只是一番倉促的應對間,竟也完全騰不出功夫去追逐那嚴雲芝,一時間只好邊在心中咒罵著小和尚長輩的缺德,一邊認真地應付起這狠毒孩子的攻擊來。
而見到一旁李彥鋒與那少年在廢墟里砰砰砰的相互毆打,竟看得他都有幾分頭皮發麻。相對於那少年人出手的兇戾,眼下這孩子出手的狠毒給人的感覺竟又隱隱好過了幾分。
******
彷彿沸騰起來的廝殺中,刀鋒劃過身體,似乎又結結實實地帶走了一部分的生命。
人生變得殘缺起來。
梁思乙伴隨著遊鴻卓,在充盈著敵意的街頭衝突,每一刻,都像是要被這敵意淹沒下去……
……
梁思乙記得,有過那樣的一段時間,受傷猶如吃飯一般簡單。
或者毋寧說,那樣的一段時間裡,甚至於吃飯都是一件並不簡單的事情。
從十餘年前女真人的第一次南下,到中原淪陷,每一次掀起的戰火裡,首當其衝的,總是雁門關以南、晉地以北的那一片地方。
梁思乙的家在太原,第一次女真南下時,這座古城在秦紹和的主持下固守了將近一年。汴梁第一次解圍後,朝廷的援兵遲遲未至,終於太原彈盡糧絕,破城之後經歷了報復性的大屠殺。
那時候梁思乙的年紀還小,她甚至已經忘了自己是如何從那一片屍體的泥濘中生存過來的。
父母在大屠殺的混亂中死去了,太原付之一炬,再也沒有重建起來。
從那以後,她眼中的天與地,都是灰黑色的。
不知什麼時候,名叫王巨雲的中年人來到那片絕望的土地上,接濟乞兒,教授武藝,她幾乎也忘了自己是在什麼時候跟在對方身後的了。沒有出路的乞丐和饑民們聚集在那位揹負雙劍、穿著破舊灰袍的男人身後,有時候能夠有一口吃的,許多時候,大家也都要餓著肚子。有人死去,有人離開。
斷斷續續的飢餓與離散中,有過許多的苦楚。在兵禍肆虐的年月裡,雁門關以南的那片地方,基礎設施幾乎被破壞殆盡,有能力南下的人們早已離去,留在這邊的或是老弱病殘,或是率獸食人的匪類,即便有想要好好過活的人們,種下一片田地,或早或晚的也要經歷匪人的摧殘。
義父王巨雲始終在那片廢墟之中救人。
他是能夠南下的人,在聚集起一群人之後,也能夠帶著他們去往更好的地方重新開始。但一年一年的,他也始終沒有離開那片廢墟般的土地。多數的時候,他們與那片土地上的匪人相爭,也與劉豫麾下的烏合之眾般的軍隊廝殺,甚至伏殺過女真人的使節,也有的時候,他們在爭鬥中敗下陣來,被附近的大小匪幫燒過寨子。
那手持雙劍的男人,始終沒有倒下。
身邊的漸漸多起來之後,勢力擴大了,但需要的物資也更加的多,時不時的有人會建議大家轉移,時不時的,有人離開。每一年,總有那麼幾次,頭髮迅速灰白、迅速變老的王巨雲會聚集起身邊的孩子或是年輕人,指著太原的方向對他們說:“你們是忠烈之後,你們的父輩,曾經在那片廢墟里,首先抵抗過女真人,至死不渝!”
梁思乙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不是參與過正面的抵抗,但偶爾聽人說起這樣的事情,她也會覺得這灰黑的天地裡,還有著些許的光芒。
被王巨雲收做義子義女,其實並不代表在軍中有多少的特權。陸續十餘年的時間,被王巨雲收做義子義女的人,成百上千,他們吃不飽穿不暖,但每一天仍舊要進行武藝上的練習,而練習出色的,能夠多吃一點東西。
有那麼一段時間,這些義子義女當中,也有著相當的仇視與對立心理,他們在校場上廝殺,有些時候殺出火氣來,甚至會鬧出人命。
但在那樣混亂的年月裡,每每他們並肩作戰,對抗那片土地上肆虐的匪人與橫行的軍隊時,卻也能漸漸的積攢出一些親情來。
梁思乙是在那樣的環境裡殺出來的,她在校場上與自己的兄弟姐妹廝殺,有時候將別人打得鼻青臉腫,有時候被打得頭破血流。那些時候,治傷的藥很寶貴、吃食也不多,有幾次負傷,梁思乙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活到後來的。
義父王巨雲偶爾出現時,總是冷漠地看著他們相互廝殺,而後冷漠地教導他們如何改良殺人的技巧,他就是那樣冷硬如鋼鐵般的男人。後來因為他以自己的“子女”為基礎打下“亂師”的基業,一些讀書人或是外界過來的人們總是以此詬病他的虛偽與冷血。
部分孩子或是年輕人也曾經升起過這樣怨恨的念頭,待到有了一些能力之後,便憤然從“亂師”之中離開了,他們南下,尋找更好的生路,對於這些事情,亂師之中進行過一些整肅,但事實上總是沒能收到多大的成效。
由此而來,存在於那片廢墟之中的那支乞丐軍隊,在整個天下的範疇裡總像是一支尋常而又奇怪的存在。尋常的是,這支軍隊沒能標榜出多少的仁義來,但整個天下,原本就沒有多少仁義可談了;而奇怪的是,那支乞丐般的部隊,始終盤踞在那片廢墟般的區域裡,漸漸的驅逐了眾多的匪人,將過去的殘局慢慢的收拾起來,頑強地生存下來。
在女真第四次南下的戰火當中,他們再度首當其衝,遭遇天下最強的女真西路軍部隊……儘管在那之後他們開始與晉地的部隊、與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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