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寧城中的狀況,我只一人過來,如今尚有些看不清楚,接下來咱們究竟幫誰、打誰,還望安將軍明告……”
房間裡,遊鴻卓與安惜福、梁思乙坐下之後,便開門見山地說出了心中的疑問。他是直來直往的江湖性子,決定了要幫人便並不含糊,安惜福自然也是明白這點,此時笑了笑。
“城內的局面究竟會如何發展,眼下其實誰都說不明白,但究其大勢,還是能看懂的……”他道,“這兩年公平黨在江南崛起迅速,說是共尊何文,實際上最初不過是幾十股勢力,都打了何文的名頭而已,他們在這兩年內,其實就有過大大小小的幾次會盟,最初的幾十股勢力,如今變為最大的公平黨五支。而今日的江寧之會,也就是新一次的會盟。”
安惜福道:“公平黨先前幾次的會盟,誰的勢力都沒有擴張到整個江南,因此那時是內部盟會,幾十個山頭,任意兩個結合,都是一次壯大。但今日公平黨最大的這五支,已經變作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局面,彼此之間摩擦也是不少,說白了,便要規規矩矩的排座次。這便是今日整個江寧大會的目的。”
遊鴻卓點了點頭。
安惜福道:“若只是公平黨的五支關起門來打架,許多狀況或許並不如今日這般複雜,這五家合縱連橫打一場也就能結束。但江南的勢力瓜分,如今雖然還顯得混亂,仍有類似‘大龍頭’這樣的小勢力紛紛起來,可大的趨勢已然定了……所以何文打開了門,其餘四家也都對外伸出了手,他們在城中擺擂,便是這樣的打算,場面上的比武不過是湊個熱鬧,實際上在私底下,公平黨五家都在搖人。”
遊鴻卓笑了笑:“這便是內裡分不出勝負,就先叫來幫手,場面上看看誰的拳頭大,幫手多,之後再行火併。或者某一方兵強馬壯,明面上都看得懂,那就連火併都省了。”
“就是這等道理。”安惜福道,“如今天下大大小小的各方勢力,許多都已經派出人來,如我們現在知道的,臨安的吳啟梅、鐵彥都派了人手,在這邊遊說。他們這一段時間,被公平黨打得很慘,尤其是高暢與周商兩支,遲早要打得他們抵擋不住,因此便看準了時機,想要探一探公平黨五支是否有一支是可以談的,或許投靠過去,便能又走出一條路來。”
說起臨安吳、鐵這邊,安惜福微微的冷笑,遊鴻卓、梁思乙也為之發笑。梁思乙道:“這等人,說不定能活到最後呢。”
遊鴻卓想了想,卻也不由得點頭:“倒確實有可能。”
“吳、鐵兩支跳樑小醜,但畢竟也是一方籌碼。”安惜福搖頭笑道,“至於另外幾方,如鄒旭、劉光世、戴夢微這些人,其實也都有隊伍派出。像劉光世的人,我們這邊相對清楚一些,他們當中帶隊的副手,也是武藝最高的一人,乃是‘猴王’李彥鋒。”
“……遊兄弟或許並不清楚,當年最初的‘猴王’頭銜,乃是出自摩尼教,原是摩尼教十二護法中的一支。早幾代的摩尼教只在江南貧戶間流傳,信眾不少,卻是一盤散沙,至上上代教主賀雲笙時,私下裡還與江南大戶有所牽連,前代教主方臘看不過去,因此連同當初的‘霸刀’劉大彪、方氏眾兄弟,殺了賀雲笙,取而代之。那一代的‘猴王’李若缺因此離開了摩尼教。”
江湖豪俠最愛聽這些綠林傳聞,安惜福說起這些過往,遊鴻卓瞪著眼睛,連連點頭。
“後來聖公的永樂起事失敗,司空南、林惡禪兩人再出來接掌摩尼教,待到京城右相失勢,密偵司被取締,他們得了當時河北大族齊家的授意,輾轉召集了什麼‘猴王’李若缺、‘快劍’盧病淵這些老臣子,便打算北上汴梁,為大光明教打出轟轟烈烈的聲勢來。”
遊鴻卓笑起來:“這件事我知道,後來皆被西南那位的騎兵踩死了。”
安惜福點頭:“當時大光明教眾多精銳、護法,去到朱仙鎮時,被騎兵悉數踩死。那之後不久,西南那位在金鑾殿上一刀殺了皇帝,林惡禪驚駭難言,此後半生,再不敢在西南那位的身前露面,十餘年來,連報仇的心思都未有過,也算得上是因果遷延。而當初的齊家,後來叛入金國,前幾年逃不過報應,捲入一場金國大亂,齊家死傷過半,齊硯老兒與他的兩位孫兒被關在水缸裡,一場大火將他們老老小小生生煮熟……”
“竟有此事?”遊鴻卓想了想,“黑旗做的?”
“都猜測是,但外頭自然是查不出來。早幾年那場雲中慘案,不光是齊家,連同雲中城內眾多豪強、權貴、百姓都被牽扯其中,燒死殺死不少人,其中牽連最大的一位,乃是大漢奸時立愛最疼的孫兒……這種事情,除卻黑旗,我們也不知道到底是怎樣的豪傑才能做得出來。”
“大快人心……若真是華夏軍中哪位英雄所為,實在要去見一見,當面拜謝他的恩德。”遊鴻卓拊掌說著,心悅誠服。
安惜福將雲中府的這件事情一番敘述,無形中便拉近了與遊鴻卓之間的距離,此時便又回到正事上。
“先前說的這些人,在西南那位面前固然只是跳樑小醜,但放諸一地,卻都算得上是不容小覷的豪強。‘猴王’李若缺當年被騎兵踩死,但他的兒子李彥鋒青出於藍,一身武藝、計謀都很驚人,如今盤踞通山一帶,為當地一霸。他代表劉光世而來,又天然與大光明教有些香火之情,如此一來,也就為劉光世與許昭南之間拉近了關係。”
遊鴻卓點了點頭:“這樣說來,劉光世暫時是站到許昭南的這邊了。”
“目前看來,確實已經有了這樣的端倪,至少李彥鋒雖在劉光世麾下任職,過來後又接受了大光明教的護法之位,但這樣的接觸,往後會不會有變數也很難說……至於其它幾個大些的勢力,鄒旭、戴夢微兩方的人與我們一般,算是初來乍到,仍在與各方打探、接洽,東南那位小皇帝有沒有派人尚不清楚,但估計會派。而西南方面……”
安惜福的手指敲打了一下桌子:“西南若是在這邊落子,必然會是舉足輕重的一步,誰也不能忽視這面黑旗的存在……不過這兩年裡,寧先生主張開放,似乎並不願意隨意站隊,再加上公平黨這邊對西南的態度曖昧,他的人會不會來,又或者會不會公開露面,就很難說了。”
“……而除了這幾個大勢力外,其餘三教九流的各方,如一些手下有上千、幾千人馬的中小勢力,這次也來的不少。江寧局面,少不了也有這些人的落子、站隊。據我們所知,公平黨五大王之中,‘平等王’時寶豐結交的這類中小勢力最多,這幾日便有數支抵達江寧的隊伍,是從外頭擺明車馬過來支援他的,他在城東頭開了一片‘聚賢館’,倒是頗有古代孟嘗君的味道了。”
安惜福如此樁樁件件的將城內局勢一一剖開,遊鴻卓聽到這裡,點了點頭。
“如此說來,也就大致清楚了。”他道,“只是這般局面,不知道咱們是站在哪邊。安將軍喚我過來……希望我殺誰。”
安惜福笑著點了點頭:“咱們這次過來,大的方向上,其實並不打算站隊。晉地與江南畢竟相隔甚遠,江寧的訊息傳到之後,女相那邊插手的意思並不強烈,反正誰上位跟誰談最是穩妥,我們也同意這一想法。不過,王帥與大光明教有舊,這點遊兄弟應該是知道的。”
遊鴻卓點點頭。
“實不相瞞,王帥與我,都屬永樂舊人。聖公的起事雖然失敗,但我們於江南一地,仍有幾個活著的朋友,王帥的想法是,考慮到將來,能夠順手落子的時候,不妨落下一些棋子。畢竟早些年,我們在雁門關、太原一帶自身難保,談不上庇護別人,但如今大家已歸晉地,算是有家有業,有些老朋友,可以找一找,說不定未來就能用得上。至於到底是選哪家站隊,還是袖手旁觀坐山觀虎鬥,都可以看過事情發展,以後再說。”
“不過,早兩天,在苗錚的事情上,卻出了一些意外……”
他提到的苗錚的意外,本就是遊鴻卓參與過的事情,一旁的梁思乙微微低了低頭,道:“這是我的錯。”
遊鴻卓看著兩人:“這位……苗兄弟,如今狀況可還好嗎?”
“前天晚上出事之後,苗錚立刻離家,投靠了‘閻羅王’周商那邊,暫時保下一條性命。但昨日我們託人一番打探,得知他已被‘七殺’的人抓了起來……下令者乃是七殺中的‘天殺’衛昫文。”
遊鴻卓眯起眼睛:“……七殺之首?”
安惜福點了點頭:“根據我們打聽,這位‘天殺’衛昫文絕不簡單,他是‘閻羅王’麾下的智囊人物,性情乖戾心狠手辣,被他盯上的人很難落得好下場。苗錚既然被他注意到,接下來我們估計事情不容易了結……這邊距離晉地太遠,召人不易,因此聽說遊兄弟在這,便讓思乙厚顏相召,希望之後行事之際,能有個照應。”
“但有所命,義不容辭。”
兩邊先前在晉地未有過太多直接接觸,然而與王巨雲的“亂師”在戰場上的並肩早非一次兩次了。安惜福話語說到這裡,遊鴻卓不做多想,拱手應承下來,卻是分外自然。
安惜福笑了笑,正要細說,聽得後方院子裡有人的腳步聲過來,隨後敲了敲門。
從外頭進來自然是安惜福的一名手下,他看了看房內的三人,由於並不知道事情有沒有談妥,此時走到安惜福,附耳轉述了一條訊息。
這訊息也並非大的秘密,因此那附耳轉告也是做做樣子。遊鴻卓聽到之後愣了愣,安惜福也是微微蹙眉,隨後望了遊鴻卓一眼。
“這胖子……還是這麼沉不住氣……”安惜福低喃一句,隨後對遊鴻卓道,“還是許昭南、林宗吾首先出招,林宗吾帶人去了五方擂,第一個要打的也是周商。遊兄弟,有興趣嗎?”
“傳說中的天下第一,確實想見識一下。”遊鴻卓道。
“他未必是天下第一,但在武功上,能壓下他的,也的確沒幾個了……”安惜福站了起來,“走吧,我們邊走邊聊。”
遊鴻卓、梁思乙相繼起身,從這破舊的房子裡先後出門。此時陽光已經驅散了早晨的霧氣,遠處的街市上有著雜亂的人聲。安惜福走在前頭,與遊鴻卓低聲說話。
“我知遊兄弟武藝高強,連‘寒鴉’陳爵方都能正面擊退。不過這衛昫文與陳爵方作風不同,是個擅使人的。若是擂臺放對,人與人的差別或許不大,但若以人數總量而論,江南公平黨治下人群何止千萬,‘閻羅王’治下以‘七殺’分置,每一支的人數都極為龐大,衛昫文既然得了擅使人的名頭,那便絕非陳爵方一般易與,還望遊兄弟不要掉以輕心。”
“安將軍提醒的是,我會記住。”
遊鴻卓拱手應下。他過去曾聽說過這位安將軍在軍隊之中的名聲,一方面在關鍵的時候下得了狠手,能夠整肅軍紀,戰場上有他最讓人放心,平日裡卻是後勤、籌謀都能兼顧,乃是一等一的穩妥人才,此時得他細細提醒,倒是稍稍領教了些許。
名叫梁思乙的女子走在後方,她倒是從頭到尾都在板著個臉、面無表情,也不知是嫌安惜福囉嗦還是一直在為苗錚的事情感到內疚。
三人走過街巷,朝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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