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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七三章 彌散人間光與霧(七)(1/2)

作者:憤怒的香蕉
夜風輕撫,遠處燈火洋溢,附近的接到上也能見到行駛而過的馬車。此時入夜還算不得太久,眼見正主與數名同伴從前門進來,寧忌放棄了對女子的監視反正進了木桶就看不到什麼了迅速從二樓上下來,沿著院落間的黑暗之處往前廳那邊奔行過去。
這處宅院裝潢不錯,但整體的範圍不過三進,寧忌已經不是第一次來,對當中的環境早已明瞭。他稍稍有些興奮,步履甚快,轉眼間穿過中間的庭院,倒差點與一名正從客廳出來,走上廊道的下人碰到,也是他反應迅速,刷的一下躲到一棵花樹後方,由極動轉眼間化為靜止。
待到那下人走了過去,寧忌才咻的探出頭來朝客廳望了一眼,片刻之後,猶如老鼠般輕盈而迅速地竄進客廳,沿著柱子上了房梁,躲進一塊遮板後方。
笑語聲逐漸靠近了前方的客廳大門,隨後進來的一共是五個人,四人著長衫,衣服顏色款式稍有差異,但應該都是讀書人,另一人著相對貴氣的員外裝,但氣質上看起來像是四處奔走的商人。
這五人當中,寧忌只認識前方帶路的一位。那是位留著山羊鬍子,樣貌眼神看來皆仁善可靠的半老儒生,亦是這處宅邸目前的主人,名字叫聞壽賓。
幾人進了客廳,一番絮絮叨叨的瑣碎話語,沒什麼營養,無非是誇這宅子佈置得雅緻的客套話。聞壽賓則大致介紹了一下,這處宅邸原本屬於某某商戶所有,是用來養外室的別業,後來這商戶離開西南,聽說他要過來,便將房子賣給了他,地契完整價格不高,華夏軍也認可,沒什麼手尾。
躲在樑上的寧忌一面聽,一面將臉上的黑布拉下來,揉了揉莫名其妙有些發熱的臉頰,又舒了幾口氣方才繼續蒙上。他從暗處朝下望去,只見五人落座,又以一名半百頭髮的老儒生為主,待他先坐下,包括聞壽賓在內的四人才敢落座,當下知道這人有些身份。其餘幾人口中稱他“山公”,也有稱“浩然公”的,寧忌對城內文人並不清楚,當下只是記住這名字,打算之後找華夏軍情報部的人再做打聽。
他盯上這處宅邸數日,當然不是仗著武藝高強,染上了偷偷窺人隱私的愛好。這些時日他將夜間在河中游泳當做無聊的愛好,每天晚上都要在成都城裡游來游去,一次意外的停留讓他聽到了聞壽賓與旁人的說話,隨後才盯上這處小院。
他連續數日來到這小院偷窺偷聽,大概弄清楚這聞壽賓乃是一名熟讀詩書,憂國憂民的老儒生,滿心的計謀,培養了不少女兒,來到成都這邊想要搞些事情,為武朝出一口氣。
早先他是跟人打聽寧毅長子的下落,後來又提及小一點的兒子也可以,再退而求其次也可以調查秦紹謙以及幾名軍中高層的兒女資訊。這個過程中似乎別人對他又有些偏見,令得他白日裡去拜會某些武朝同道時吃了白眼,晚上便有些長吁短嘆,罵那些傻瓜迂腐,事情至此仍不知變通。
在此之餘,老人往往也與養在後方那“女兒”嘆息有志不能伸、旁人不解他拳拳之心,那“女兒”便乖覺地安慰他一陣,他又叮囑“女兒”必要心存忠義、謹記仇恨、報效武朝。“父女”倆相互鼓勵的情景,弄得寧忌都有些同情他,覺得那幫武朝儒生不該這麼欺負人。都是自己人,要團結。
對於這等“笨賊”,現下就跑去揭穿也沒有什麼意思,寧忌便每日來聽那聞壽賓的長吁短嘆、絮絮叨叨,他每日抱怨都有新花樣,抱怨得十分精彩,有時候長吁短嘆裡還會夾雜一些江南故事,令得寧忌讚歎不已,“哦哦,還有這種事情……”自覺開闊了眼界。
抱怨之餘,老人白日裡也是屢敗屢戰,四處找關係聯絡這樣那樣的幫手。到得今天,看來總算找到了這位感興趣又靠譜的“山公”,雙方落座,下人已經上來了名貴的茶點、冰飲,一番寒暄與恭維後,聞壽賓才詳細地開始兜售自己的計劃。
“……黑旗十年砥礪,臥薪嚐膽,硬生生地從正面擊潰了女真西路軍,他們軍中高層,或已無懈可擊……此次以成都做局,廣開大門,遍邀四方來客,冒著風險,但也確實是為了他們接下來正式成立朝廷、為能與我武朝分庭抗禮而造勢……”
沒錯沒錯……寧忌在上方默默點頭,心道確實是這樣的。
“……黑旗的法子有利有弊,但顯見的弊端,對方皆有所防範了。我等於那新聞紙上發言討論,雖然你來我往吵得熱鬧,但對黑旗軍內裡損傷不大,反倒是前幾日之事件,淮公身執大義,見不得那黑旗匪類妖言惑眾,遂上街與其論辯,結果反倒讓街頭無識之人扔出石塊,腦袋砸出血來,這豈不是黑旗早有防範麼……”
那又不是我們砸的,怪我咯……寧忌在上頭扁了扁嘴,不以為然。
下方便是一片議論:“愚夫愚婦,愚不可及!”
“興許就是黑旗的人辦的。”
“黑旗妖言惑眾……”
“手段下作……”
那山公道:“新聞紙上,展開論辯,屬於堂堂之勢,王道之法,見效雖不會快,但徐徐推進,能被我等說服者,終究還是多數。”他如此定論,隨後又道,“但孫子兵法有云,凡戰者,以正合,以奇勝,只要能多管齊下,辦法是不嫌多的,聞兄請接著說。”
孫子兵法有云,凡戰者,以正合,以奇勝……這句話好,記下來記下來……寧忌在房樑上又默唸了一遍。
這期間,下方說話在繼續:“……聞某卑鄙,一生所學不精,又有些劍走偏鋒,唯獨自小所知聖賢教誨,無時或忘!拳拳之心,天地可鑑!我手下培養出來的女兒,各個出色,且心懷大義!而今這黑旗方從屍山血海中殺出,最易滋生享樂之情,其第一代或許有所防備,可是山公與諸位細思,若是諸位拼盡了性命,苦難了十餘年,殺退了女真人,諸位還會想要自己的孩子再走這條路嗎……”
“……黑旗軍的第二代人物,如今恰恰會是如今最大的弱點,他們眼下或許不曾進入黑旗核心,可遲早有一日是要進去的,咱們安插必要的釘子,幾年後真兵戎相見,再做打算那可就遲了。正是要今日安插,數年後啟用,則這些二代人物,恰恰進入黑旗核心,到時候不論任何事情,都能有所準備。”
“……聞某安排在外頭的五位女兒,本領姿色各異,卻算不得最出色的,這些時日只讓她們扮成遠來平民,在外閒逛,也是並無可靠訊息、目標,只期望她們能利用各自本領,找上一個算是一個,可如果真有可靠訊息,好好規劃,她們能起到的作用也是極大的……”
“……而聞某安置在此的六女兒龍珺,非聞某自誇,一等一出色的人才,我見猶憐哪。若真能好好地安排一番,想想,若是進了寧家、秦家的大門,哪怕一開始為一小妾,日後也有大用啊諸位……聞某雖有這幾位女兒,可苦於沒有訊息、渠道,對那寧毅長子,早幾日只是遠遠地見了一眼,人生地不熟,找不到可靠辦法、連安排也無從安排啊……”
我每天都在你身邊呢……寧忌挑眉。
“……還好今日有山公與諸位前來,山公學識地位,執成都諸公牛耳,天下誰人不為之景仰……”
“當不得當不得……”老者擺著手。
“……聞某也知此計策手段,有些上不得檯面,可當此時局,聞某愚鈍,只能想些這樣的法子了。諸位,那寧毅口口聲聲想要滅儒,我等學生得儒門聖賢兩千年恩澤,豈能嚥下這口惡氣。戴夢微戴公,雖然手段偏激,可說的乃是正理,你不用儒家,手段激烈,那無非是五十年戰亂,再死千萬人罷了……聞某培養幾位女兒,眼下不求回報,但求報效儒家,令天下眾人,都能明瞭黑旗之禍,能防備未來可能之滔天大劫,只為……”
他一番慷慨,隨後又說了幾句,眾人面上皆為之肅然起敬。“山公”開口詢問:“聞兄高義,我等已然知曉,只要是為了大義,手段豈有高下之分呢。當今天下危殆,面對此等魔頭,正是我等聯手起來,共襄義舉之時……只是聞公人品,我等自然信得過,你這女兒,是何背景,真有如此可靠麼?若我等苦心籌謀,將她送入黑旗,黑旗卻將她策反,以她為餌……這等可能,不得不防啊。”
這位山公問的也是理所當然的問題,倒是房樑上的寧忌微微愣了愣,眼前一亮。沒錯啊,還有這樣的做法……旋即又苦惱起來,他一開始想著若這聞壽賓一直碰壁便多看看笑話,若是釣出幾條大魚,之後便手起刀落,將這些傻瓜一網打盡,可到得現在……那我現在還殺不殺她們,還要不要揭穿這件事?
題目有點超綱,對於才十四歲又相對直來直往的他來說,一時半刻難以計算出一個結果來。下方聞壽賓已經在解釋:
“……我這女兒龍珺,日日受我講解大義薰陶……且她原本乃是我武朝曲漢庭曲將軍的女兒,這曲將軍本是中原武興軍偏將,後來為劉豫徵調,建朔四年,強攻小蒼河,慘死於黑旗軍之手。龍珺家破人亡,方才被我買下……她自幼熟讀詩書,父親去世時已有八歲,因此能記住這番仇恨,同時不恥父親當年聽從劉豫調遣……”
“如此一來,此女心有大義,相必也是聞先生教得好。”
有殺父之仇,又對父親聽從劉豫感到羞恥,有贖罪之心,且聞壽賓已對其洗腦八年,如此一來,事情便相對可信了。眾人讚歎一番,聞壽賓召來下人:“去叫小姐過來,見見諸位客人。你告訴她,都是貴客,讓她帶上琵琶,不可失禮。”
下人領命而去,過得一陣,那曲龍珺一系長裙,抱著琵琶踱著輕柔的步子逶迤而來。她知道有貴客,面上倒是沒有了深深的鬱結之氣,頭低得恰到好處,嘴角帶著一絲青澀的、小鳥般羞怯的微笑,看來拘謹又有分寸地與眾人見禮。
寧忌在上頭看著,覺得這女人確實很漂亮,說不定下方這些臭老頭接下來就要獸性大發,做點什麼亂七八糟的事情來他跟著軍隊這麼久,又學了醫術,對這些事情除了沒做過,道理倒是明白的不過下方的老頭子倒是出乎意料的很規矩。
那“山公”先是溫柔和善地詢問了對方的名字、身世,隨後又頗為正派地讚美和鼓勵了她一番。他既然沒有亂來,其餘眾人也都是一張溫和而正派的臉。如此交談一陣,聞壽賓讓少女坐在一旁開始為眾人表演琵琶,那琵琶聲音幽怨,寧忌覺得倒還彈得不錯。
幽怨的彈了一陣,山公問她是否還能彈點其它的。曲龍珺手下技法一變,開始彈《十面埋伏》,琵琶的聲音變得激烈而殺伐,她的一張俏臉也隨之變化,氣質變得英武,猶如一位女將軍一般。
一曲彈罷,眾人終於鼓掌,心悅誠服,山公讚道:“不愧是武家之女,這曲十面埋伏,技法超然,令人恍然回到霸王生前……”之後又詢問了一番曲龍珺對詩詞歌賦、儒家典籍的看法,曲龍珺也一一回答,聲音柔美。
寧忌對她也生出好感來。當下便做了決定,這女人要是真勾搭上兄長或者軍隊中的誰誰誰,將來分開,難免傷心。而且兄長有了初一姐,若是為了釣大魚辜負初一姐,還要虛與委蛇這麼幾年,那也太讓人難以接受了。
反正自己對放長線釣大魚也不擅長,也就不必太早朝上頭彙報。等到他們這邊人力盡出,籌謀妥當將要動手,自己再將事情彙報上去,順手把這女人和幾個關鍵人物全做了。讓參謀部那幫人也釣不了大魚,就只能抓人了事,到此為止。
如此一想,心裡踏實多了。
過得一陣,曲龍珺回去繡樓,房間裡五人又聊了好一陣,方才分開,送人出門時,似乎有人在暗示聞壽賓,該將一位女兒送去“山公”居所,聞壽賓點頭應諾,叫了一位下人去辦。
如此將山公等人先後送走,那聞壽賓回到房裡,神色興奮,又到繡樓去問候了一下曲龍珺,說了些鼓勵的話語,著她早些休息,方才回去喝酒慶祝。他高興時不像失意時絮絮叨叨,喝著酒只是時而拍手,一副躊躇滿志的模樣,一點意思都沒有。寧忌便不監視他了,又去看看曲龍珺,只見少女坐在床邊發呆,也不知道在憂鬱些什麼。
寧忌想起她在外人前的變臉、彈琵琶時的善變,心想這女人真是信不得的狐狸精,想接近自家大哥,委實該殺。
反正你活不長了,就發你的呆去吧……
他如此想著,離開了這邊院落,找到黑暗的河邊藏好的水靠,包了頭髮又下水朝感興趣的地方游去。他倒也不急著思考山公等人的身份,反正聞壽賓吹噓他“執成都諸公牛耳”,明日跟情報部的人隨便打聽一番也就能找出來。
遠遠近近,燈火迷離、夜色溫柔,寧忌划著無聊的狗刨嘩嘩嘩的從一艘遊船的旁邊過去,這夜晚對他,委實比白天有趣多了。過得一陣,小狗化作游魚,在黑暗的水波里,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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