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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六三章 四海翻騰 雲水怒(七)(1/2)

作者:憤怒的香蕉
夏日的夜色泛起鉛青的光芒,夜色下的小縣城裡,火焰正燒起來,人的聲音混亂,伴隨著女人孩子的哭泣。
黑色的旗幟在招展,只是一片夜色之中,只有在火光照亮的地方,人們才能看見那一面旗幟。
太湖岸邊,平江府北側的小小縣城,遭遇去年的兵禍後,人原本已經不多。這一刻再度攻進來的,是一支名為公平黨的流民,進入縣城之後,倒也沒有展開大肆燒殺,只是縣城西側數名本地士紳豪族的家中遭了殃。
這一刻,火焰與殺戮還在持續,又是一隊人馬高舉著旗幟從縣城外頭的原野上過來了,在這片夜色中,雙方打的是同樣的旗幟,奪下縣城城門的流民在夜色中與對方高喊交流了幾句,便知道這隊人馬在公平黨中地位甚高。他們不敢阻攔,待到對方更加靠近了,才有人認出馬對前方那名看來消瘦的中年男人的身份,整個城門附近的流民口稱“公平王”,便都跪下了。
“公平王”便是何文,交流完畢之後他策馬而入,手下的直屬士兵便開始接管縣城防衛,另有執法隊進去縣城內,開始高喊:“若有襲擾無辜百姓者,殺!趁亂奪財者,殺!侮辱婦女者,殺……”
何文率領親衛,朝著火光燃燒的方向過去,那裡是大族的宅邸,為了守住房屋院子不失,看起來也雙方也經歷過一番攻防廝殺,這一刻,隨著何文踏入宅院,便能看見院落之間橫七豎八倒伏在地的屍體。這屍體當中,不光有持著刀槍兵器的青壯,亦有很明顯是在逃跑當中被砍殺的婦孺。
他沒有說話,一路前行,便有副手領了一名漢子過來參拜,這是一名額系黑巾、三十餘歲的公平黨頭領,地位原本不高,這一次是窺準了這處縣城的防衛漏洞,臨時召喚了附近的幫手過來破城金人離去之後,江南各地生計未復,到處都有家破人亡的流民,他們入城可乞討,入山便能為匪。這段時日公平黨聲勢漸漸起來,何文掌握的核心隊伍還在建設,外圍聽說了名號便也跟著打起來的勢力,因此也多不勝數。
略略說了事情經過,那頭領便開始說起進攻時這些大族族人的頑抗,導致自己這邊死傷不少弟兄,何文詢問了傷員收治情況,才問道:“員外呢?族長呢?”
那頭領微微猶豫:“幾個老東西,負隅頑抗,寧死不降,只好……殺了。”
“在哪裡帶我去看看。”
“……祠、祠堂那邊。”頭領在前方領路,隨後又道,“這幫東西,外頭民不聊生,大家都要餓死了,他們在家中囤積的金銀糧草,堆成小山啊,只是那金銀器物,就多不勝數,我讓人也抬去祠堂那邊了,不敢貪墨……那個,三兒,你過來跟何先生說說,說說開啟糧倉庫房時的樣子,那幫兔崽子,還想放火燒了糧食呢……”
眾人一面說一面走,到得祠堂那邊,便能看見裡頭倒著的屍首了,另有大大小小木箱裝著的金銀,在祠堂一側堆著,頭領當即過去將箱子開啟給何文看。何文走到那堆屍體邊看了幾眼,隨後才到了那堆金銀旁,拿出幾個金器把玩,隨後詢問糧草的事情。
“把這次應你邀約,參與了的兄弟都叫過來,我有話對他們說,要謝謝他們。”
到得此時,他的表情、語氣才溫和起來,那頭領便著副手出去叫人,不一會兒,有其餘幾名頭領被召喚過來,前來參見“公平王”何先生,何文看了他們幾眼,方才揮手。
“去了兵器,先行看押,容後發落。”
他的命令已下,旁邊負責執行的副手也揮動了令旗,院落內的幾人當中有人喊冤,有人拔刀在手,院外也隨即傳來了一些動靜,但由於之前已經讓手頭上的精銳做好準備,這陣騷動不久便平息下去,院子裡一眾護衛也將那幾名首領圍住,有人虛張聲勢,為首那名公平黨的頭領已經跪了下來。何文看著他們。
“殺人破家,就為洩憤,便將人統統殺了,外頭甚至還有婦人的屍體,受了侮辱之後你們來不及藏起來的,畜生所為!這些事情誰幹的誰沒幹,之後統統都會查清楚,過幾天,你們當著所有百姓的面受公審!你們想當公平黨?這就是公平黨!”
幾人當中便有人罵起來:“偽君子!我們辛辛苦苦為你做事,死了兄弟流了血,你就這樣對我們!我們看住手上人了,外頭的百姓秋毫未犯!這裡的人滿屋金銀,糧草成山,你看看他們穿的多好,那都是民脂民膏殺的就是他們,你公平黨偽君子!便是想要搶奪這些東西,不分好處”
何文道:“穿得好的就是壞人?那世上大家都穿個破爛來殺人就行了!你說他們是惡人,他們做了什麼惡?哪年哪月哪日做下的?苦主在哪裡?這麼多的死人,又是哪一位做下了惡事?是這老人做的,還是躺在外頭十歲小姑娘做的!話不說清楚就殺人,你們就是強盜!這就不公平!”
“他們富成這樣,外頭的人都快餓死了,他們做的惡事,只要稍微打聽,一定就有的,這都是擺在眼前的啊何先生,你不要揣著明白裝糊塗”
“外頭的小姑娘也做了?”
“兵荒馬亂豈能分得如此清楚啊”
“拿下!”
夜色之中又持續了一陣的混亂與騷動,豪族大院當中的火焰終於漸漸熄滅了,何文去看了看這些豪族家中儲藏的糧食,又令士兵收斂遺體,之後才與這次一道過來的副手、親隨在外間大院裡聚集。有人說起那些糧食,又提及外間的流民、饑荒,也有人說起這次的頭領能約束流民不擾普通百姓,也還做得不錯了,何文吃了些乾糧,將手中的碗猛地摔在院子裡的青磚上,一時間院落裡鴉雀無聲。
“你們之前住的哪個村子裡、哪條街上都有潑皮無賴吧?”
他說道:“平時遊手好閒,正事不做,有機會到這家那家去打打秋風,只要有不勞而獲的好事情,準少不了的那種人。這種人不是殺人越貨的悍匪,也不是不在乎別人眼光的亡命徒,他們就在你們旁邊過日子,只要能有點好處,他們找起理由和說法來,一套一套的……”
“這種潑皮有一個特徵,如果你們是悍匪或者亡命徒,也許有一天你能發個家,潑皮永遠不會發家,他們一輩子為的就是沾點便宜,他們心裡一點規矩都沒有……”
“今天你們打爛這個大院子,看一看全是金銀,全是糧食,普通人一輩子都見不到這麼多。你們再看看,哎,這些人穿得這麼好,民脂民膏啊,我公平黨,替天行道啊,你們放屁”
何文揮著手瞪著眼睛,喊了起來。
“這些人沒有殺錯的?殺錯了怎麼辦?你們沒有想過!因為殺錯了也有理由!兵荒馬亂誰不得附帶殺幾個老弱婦孺!做了事情找理由,誰找不到?但做了以後再找,你們就是指著佔便宜的潑皮!一旦你們指著佔這點便宜的時候,將來你們什麼大事都做不了了。”
“想要做點大事,做點真事,你們的心裡,就!得!有!規!矩!”
何文站在那院落當中,一字一頓。
火光在夜色裡躁動,五月裡,在一段時期內不斷膨脹的公平黨,開始出現內部的分化,並且開始產生更為成熟的綱領和行動準則。
與此同時,黃河北岸的大名府廢墟當中,有一面黑色的旗幟靜靜地飄蕩,這一刻,往北歸返的女真東路大軍屯兵黃河南岸,正在考慮妥善的過江策略。
從四月開始,一度龜縮於水泊梁山的華夏、光武兩支軍隊開始分批次地從根據地裡出來,與為了保障東路軍北上歸途的完顏昌部隊產生了幾次的摩擦,雖然這幾次作戰都是一觸即收,但祝彪、王山月、劉承宗率領的幾支部隊都清晰地表現出了他們未來的作戰意圖:一旦女真軍隊準備渡河,他們絕不會放過襲擾這些渡口的機會。
在過去兩年的時間裡,梁山的這幾支部隊都已經表現出了頑強的作戰意志,女真東路軍雖然聲勢浩大,但跟隨著他們北上的數十萬漢人俘虜卻臃腫無比,這是東路軍的弱點。一旦開啟,將會遭遇的混亂局面,必然會使宗輔宗弼頭疼無比。
但在爭霸天下的層次上,頭疼並不是多麼嚴重的問題。
面對著梁山部隊的果斷,宗輔宗弼已經集結起了精銳部隊,做好渡過黃河、展開大戰的準備,與此同時,還有完顏昌、術列速率領數萬部隊從北面壓來。這中間,完顏昌用兵綿密,術列速侵略如火,雙方的用兵風格正好彼此呼應。於是五月中旬,多達數十萬的東路軍就要展開天羅地網,拔除掉北歸途中這最後一顆釘子。
女真西路軍失利、粘罕於漢中決戰慘敗的訊息在這一刻也如同滾油一般潑在了黃河兩岸的這片土地上。在黃河北岸,祝彪、王山月、劉承宗等人受到激勵,都已經決心在這邊打出一場漂亮的戰役來,為了這一目的,參謀部已經連續多日做出了無數的計劃和推演,自己這邊雖然人數不多,但都是經歷了最殘酷廝殺的老兵,而對方陣營臃腫、急於回家,只要找準這一弱點,螞蟻未必不能在大象身上咬出慘烈的傷口來。
而在黃河南岸,宗輔宗弼更是期待著以這樣的一場戰鬥和勝利,來證明自己與西路軍粘罕、希尹的不同。在西南會戰慘敗的背景下,只要自己能將山東這支有過往日戰力考驗的黑旗軍埋葬在黃河岸邊,國內的軍心、民心都會為之一振。
在這樣的背景下,五月十五這天,在黃河北岸大名以西的一處荒村之中,祝彪、王山月、劉承宗等人暫時的碰了面,他們迎接了從西南方向過來的使者,竹記的“大掌櫃”董方憲。祝、王、劉向董方憲大致陳述了接下來的作戰想法,到得這日下午,董方憲才開始轉述寧毅要他帶過來的一些話語。
“寧先生讓我帶過來一個想法,只是一個想法,具體的決策,由你們做出。而且,也是在你們有了充分的戰鬥準備後,這麼個想法,才有考慮的實際意義。”
董方憲這話說完,王山月已經笑起來:“老寧又有什麼壞點子了?你且說。”
“談判,講和。”
董方憲看著王山月,平靜地說道。王山月臉上的疤痕隨即就變得不好看起來,他朝著地下,吐了一口口水。
“只是一個參考的選擇,至於最後的決定,由你們做出。”董方憲重複一遍。
王山月抬了抬頭,伸手在祝彪、劉承宗身上晃了晃:“這裡你們的人多,決定……怎麼做?”
“我們會最大限度地聽取大家的意見,寧先生說,甚至可以在軍中投票。”董方憲身材有些胖,頭上已經有了不少白髮,平日裡看來和藹,此時面對王山月灼人的目光,卻也是平平靜靜的,沒有半分畏縮,“臨來之時寧先生便說了,至少有一點王公子可以放心,華夏軍中,沒有孬種。”
王山月盯了他片刻:“你說,我聽。”
董方憲點頭:“黃河北岸,華夏軍與光武軍加起來,目前的陣容不到三萬人,優勢是都打過仗,可以藉著地利輾轉騰挪打游擊。其餘一切都是劣勢,女真東路軍二十萬,加上完顏昌、術列速,他們確實是穿鞋的,非得打,得不償失,但如果真豁出去了要打,你們活下來的機率……不高,這是很禮貌的說法。”
王山月道:“第一,我們不怕死;第二,宗輔宗弼急著回去爭權奪利呢,這也是我們的優勢。”
董方憲道:“第一沒人怕人,我們談的是怎麼死的問題;第二,在西路軍已經慘敗的前提下,如果宗輔宗弼真豁出去了,他們可以先回去,把二十萬大軍留給完顏昌,在山東剿完你們,不死不休,他們很麻煩,但至少不會比粘罕更難看了。”
董方憲的目光轉向祝彪與劉承宗:“在最麻煩的推測裡,你們全軍覆沒,給女真人的東路軍帶來巨大的損失,他們帶著北上的幾十萬漢人,在這場大戰中死上幾萬到十幾萬人。至於你們在某一場決戰中殺掉宗輔宗弼的可能性,不是沒有,但是很少。從戰力而言,你們物資匱乏,甚至餓了肚子這麼久,正面戰場上應該還是比不過屠山衛的。”
“打仗畢竟不是紙上談兵。”劉承宗道,“不過……您先說。”
“寧先生覺得,山東局勢的第一個癥結在於,雙方都不認為對方有後退的可能。王公子在大名府守了那麼久,早已置生死於度外,祝彪兄弟早兩年對上術列速不曾後退,面對大名府的危局,還是毅然過來救人。咱們過往的戰績已經說明了,華夏軍誰都不怕,死都不怕……”
“我可不是華夏軍。”王山月插了一句。
董方憲笑起來:“也是因為這樣,宗輔宗弼不認為自己有輕鬆過境的可能,他必須打,因為沒有選擇,我們這邊,也認為宗輔宗弼絕不會放過樑山。但是寧先生認為,除了打,我們至少還有兩個選擇,比如可以走,放棄梁山,先往晉地週轉一下怎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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