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五章 兩帝會晤
大治八年八月底,經歷了兩個多月的長途跋涉,張煥一行終於抵達了碎葉都督府下的夷播海,此刻的夷播海已是秋意盎然,片片金黃色和紅色點綴在大湖兩岸,層林盡染,張煥站在大湖城的城頭,極目向遠方眺望,大湖波光浩渺,偶然可以看見幾艘船借西風從對岸夷播城疾駛而來,經過近兩年的蠶食發展,夷播海流域已經完全被唐軍所佔,原來夷播海東岸的回紇人所佔據的地盤,也因回紇國內嚴重的危機而被迫放棄,現在回紇已全面回縮,金山以西再無回紇一兵一卒,城頭之上陪同張煥視察之人還有西域都護、碎葉都督王思雨和大湖城都兵馬使施洋,以及碎葉的許多高階將領。
“這兩年你們攔截粟特人商隊,看來幹得不錯。”張煥望著自己的養子施洋微微笑道,從大治四年施洋離開長安以來,已經整整四年過去了,他雖然才十八歲,但身經百戰,在血與火的洗禮下,他完全沒有十八歲同齡人的稚嫩,已是一名完全能獨擋一面的將軍,事實上也是如此,他目前就是駐紮夷播海流域一萬餘唐軍的最高統帥,肩負著防禦回紇西進和攔截回紇西面物資的雙重重任,雖然眼前的皇帝陛下是施洋的義父,但施洋並不想讓別人知道這個真相,他立刻躬身答道:“回稟陛下,封鎖之初臣頗有收穫,連連破獲大案,但最近一年由於大食嚴禁物資東運,大案已經很少了,抓獲的大多是為一點蠅頭小利鋌而走險的小商人,而且也越來越少,從上個月到現在,臣已經沒有發現一例偷運貨物事件,不僅如此,還有大量回紇人逃來。”
說到這裡,施洋看了一眼王思雨,不知道該不該由自己說此事,王思雨笑了笑便道:“在陛下面前,施將軍應該是暢所欲言才對,儘管說就是了。”
“是!”施洋應了一聲,又對張煥道:“從去年春天開始就陸陸續續有回紇牧民逃到夷播海,歸附了大唐,尤其是今天春天,黠戛斯人血洗翰耳朵八里,橫掃漠北後,有十幾萬回紇牧民逃到我們這裡請求歸唐,還有從前倖存的部分葛邏祿人也逃回伊麗河流域,陛下,臣以為回紇離滅亡之日已經不遠了。”
這件事張煥其實很清楚,黠戛斯人出兵就是他的命令,不過黠戛斯人卻抓住了這個機會,趁頡幹迦斯親率五萬大軍東征的機會,一舉攻佔翰耳朵八里,城中老幼幾乎被其屠盡,青壯男女悉數擄回北方為奴,翰耳朵八里也被其洗劫一空後放火燒燬,但黠戛斯人並沒有就此收手,他們見頡幹迦斯難以歸來,又在漠北草原上大肆屠殺搶掠,整個草原沸騰,牧民四散奔逃,不僅是碎葉,北庭、朔方等地也有大量的回紇牧民前來歸附,或許正如施洋所言,回紇離滅亡之日已經不遠了。
想到這,張煥淡淡一笑對施洋道:“你做得很好,正因為你在夷播海對回紇西路的有效攔截,才使得朕的戰略計劃得以實現,朕要褒獎你,施洋將軍聽旨。”
施洋立刻單膝跪下,大聲應道:“臣在!”
張煥瞥了一眼王思雨,臉上露出一絲神秘的笑意,“朕加封你為宜威將軍,徵北左路軍先鋒。”
王思雨與施洋一怔,他們同時反應過來,不禁轟然大喜,皇上要正式征伐回紇了,張煥淡然一笑,也不再多加解釋,他負手向東北方向望去,禁困回紇已經有兩年,回紇內外交困,羸弱之極,動手的時機已經成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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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大湖城,張煥又南下視察了碎葉,在碎葉他拜祭了碎葉忠烈祠,這裡供奉著當年收復碎葉的關英等人的靈牌,以及前年碎葉戰役中所陣亡的官兵,在碎葉呆了三天,張煥便再次啟程,向千里外的大宛都督府而去。
大宛也就是昭武九國的石國所在地,漢將李廣利曾遠征於此,大敗大宛國,威震西域,唐初昭武九國依附大唐為屬國,使大唐的疆域西擴至咸陽,但這種疆域只是一種名義上的歸屬,昭武九國實際上是完全獨立的國度,大唐在其國既無駐軍,也沒有派駐官吏,更沒有徵其稅賦,事實上,他們在臣服大唐的同時,也向白衣大食臣服,不過在怛羅斯之戰後,昭武九國被黑衣大食佔領,大唐連這種名義上的屬國名份也消失了。
大食也異常重視對石國的控制,這裡是大食的銀礦主產地,但在前年爆發的碎葉戰役取勝後,唐軍大舉西進,一直推進到藥殺河沿岸,佔領了大食銀礦,將拔汗那和石國的千里沃野悉數收入囊中,並打破從前只要名不要利的做法,在石國和拔汗那建立了大宛都督府,並下轄十個軍鎮,不僅駐軍,而且派駐了文官主管政務,首任大宛都督府長史正是武元衡。
九月底,張煥終於抵達了大宛都督府所在,也就是石國都城拓折城,大宛都督老將馬璘及長史武元衡親自到百里之外迎接皇帝陛下的到來。
官道旁的草原上八千騎兵整齊地排列成三行,旌旗招展、盔眀甲亮,馬璘和武元衡眺望遠方,耐心地等候陛下的到來。
“老將軍,來了!”武元衡目光敏銳,他老遠便看到了遠方的大隊人馬,他手一指,興奮得大叫起來。
馬璘年紀約七十歲了,家裡子孫滿堂,本應是在家養老的年齡,但他卻寶刀不老,主動要求赴西域參戰,不過和武元衡的激動和緊張略有不同,他顯得有些心事忡忡,半個月前,他接到了長安的信報,知道長安發生了一場不成功的政變,引發了官場上的一陣騷動,起因就是土地實名制,馬璘為此也有些憂心不已,他在隴西郡也擁有三千餘頃土地,大多是肅宗皇帝所賞賜,可如果按照他和幾個兒子的官職標準,最多也只能保住三百頃土地,其餘都要被收回,為此他專門寫信回家詢問,得到的答覆是官府還沒有清理到他的頭上,這次趁皇上西行,能不能請他網開一面呢?
遠方,皇上兩萬羽林軍浩浩蕩蕩向這邊開來,旌旗鋪天蓋地,戰馬形成了一望無際的烏雲,大隊人馬駛近,緩緩地停了下來,旌旗中央,大唐皇帝張煥騎在一匹高駿的戰馬之上,他遠遠地向迎接他的隊伍揮手致意。
“皇帝陛下萬歲!萬萬歲!”士兵們的歡呼聲響徹草原。
在一片歡呼聲中,馬璘翻身下馬,他快步上前單膝跪下行了一禮,“臣馬璘參見吾皇陛下!”
“老將軍快快請起。”張煥上下打量他一下,微微笑道:“果然是老當益壯,不愧為朕的第一將軍。”
“臣不敢當,為我大唐戍邊一直是臣的意願,如果陛下允許,臣願意再幹三年。”
張煥點了點頭,這時,武元衡也快步走上前來,深深施了一禮,“臣武元衡參見皇帝陛下。”
“武長史一別多年,顯得越發精幹了。”張煥讚許地笑了笑,話題一轉又問他道:“大食哈里發是否已經到來?”
“回稟陛下,大食哈里發十天前便已經到了,他的行營就駐紮在藥殺水對岸,昨天還派人來打探陛下的訊息。”
“好吧!朕也有些乏了,先回城休息幾日,再談會晤之事。”
馬璘立刻大聲叫喊,“恭迎陛下返城!”
長長的號角聲響徹草原,五千騎兵佇列成兩隊,在前方引導著大隊軍馬向拓折城方向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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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臣能否說一句話。”馬璘終於找到了一個機會,在張煥面前小心翼翼道。
“老將軍有話就請直說。”張煥的心情頗好,他是第一次來石國,這裡比拔汗那的土地更加肥沃,草原更加廣闊,湛藍的天空下他顯得興致盎然。
“是這樣,臣向為郭曖求一個情,懇求陛下能否看在郭太尉平息安史之亂的份上,饒過他這一次。”
張煥忽然敏感地瞥了他一眼,他聽懂了馬璘隱藏在背後的意思,他不是在郭子儀家族求情,他是在為自己尋找一條出路。
“朕已經饒過了郭曖,馬將軍不用再為此事煩惱。”張煥柔聲安撫馬璘道:“其實我大唐人口只有天寶年間一半,土地兼併問題還沒有那麼嚴重,所以朕定下了三年的時限,以逐步解決土地問題,從明年起,朝廷會推出一系列折中的辦法,比如稍稍放寬四品以上官員永業田的幅度,再比如先帝所賜的土地允許保留一部分,還有對略略超標的中小地主直接免於追究,再有就是對一些合法取得的土地採用置換的方式,在蔥嶺以西補償給同樣面積的土地等等,總之,朕的土地實名制會變得溫和,變得更加合情合理,不會象今年這樣咄咄逼人,馬將軍大可不必為此擔心。”
馬璘大喜,這樣一來他其實就沒有半點損失,屆時只要把西域補償的土地給在安西軍中服役的次子便可以了,他當即在馬上躬身施禮,“臣多謝陛下的恩德。”
“馬將軍為國戍邊,朕是絕不會虧待於你。”張煥笑著擺了擺手,不再多說此事,他望著湛藍天空下一望無際的肥沃土地,心中不由感慨萬分,這裡是他的土地儲備,是他留給子孫後代一筆最寶貴的財富,或許還有吐火羅,或許還有更加南方的天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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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後,在拓折城以西五十里外藥殺水河畔聳立起了數百頂巨大的帳篷,這裡將是大唐皇帝陛下和大食哈里發陛下正式會晤的場所,為了這次會晤,雙方足足準備了一年半的時間,大食三次派使臣赴長安,協商雙方將要簽署的和平條約,敲定雙方的邊界劃分,探討兩國進一步擴大貿易的種種措施,不僅是這些重大問題,另外包括雙方會晤的地點、規格、雙方出動的護駕兵力、軍隊的分佈等等諸多細節性問題也都一一進行了協商,經過一年半的精心準備,終於迎來了兩國帝王之間劃時代的會晤。
這次陪同張煥前來的相國是禮部尚書楊炎,而陪同拉希德而來的是阿拔斯帝國的稅務總監默罕默德.米蘭德拉,上午巳時正,隨著藥殺水大橋上的鐘聲敲響,早已等候在數里外的兩國侍從開始陸續進場,先是雙方的籌備官員進場確定各種安排是否符合雙方事先達成的共識,要確定雙方軍隊人數及駐紮距離,當一切都無誤後,兩國帝王才在各自三百名侍衛的保護下入場,擔任今天翻譯的正是客居巴格達的大唐使者崔曜,他現在已不僅僅是大唐的官員,他同時也被拉希德任命為巴格達圖書館的副館長。
崔曜隨同拉希德一同走進了會場,正式會晤的時間尚未到來,兩國元首都在各自的大帳中歇息,崔曜便趁這個機會,來到了張煥的帳前。
“請通報陛下,臣崔曜求見。”
侍從進帳去稟報,片刻便出來道:“陛下命你進去見他。”
崔曜挑簾走進了大帳,大帳裡樂聲陣陣,數十名來自巴格達的妙齡少女正輕歌曼舞,給東方的君主表演極富伊斯蘭風格的民族舞蹈,她們腰肢纖細、藕臂雪白,踏著富有節拍的舞步,多情的目光中眼波流動。
張煥正斜躺在軟褥上,極有興趣地看著大食少女們的舞姿,崔曜快步上前,雙膝跪下道:“臣崔曜參見皇帝陛下。”
張煥立刻擺了擺手,樂聲嘎然停止,樂師和少女們迅速退下,張煥瞥了崔曜一眼,見他相貌和從前並無多大區別,可卻穿了一身大食人的黑袍,張煥沒好氣地笑道:“你現在到底是大唐人還是大食人,朕倒真有些糊塗了。”
崔曜嚇了一跳,他立即戰戰兢兢答道:“陛下,臣沒有皈依伊斯蘭教,依然是大唐的子民,臣在巴格達忠實地執行著陛下關於向西方傳播中原歷史文化的旨意。”
張煥微微點頭,語重心長地對他道:“不忘本是好事,但朕希望你能徹底融入大食文化中去,朕並不反對你信奉他們的宗教,朕只希望多年以後當你回到長安時,能把大食文化的精髓傳入大唐,朕希望你能成為聯通東西方文明的一座橋樑,你明白朕的意思嗎?”
崔曜當然明白皇上的意思,他此刻心中異常激動,無比鄭重地說道:“臣將牢記陛下的囑託,一定不會辜負陛下對臣的殷切希望。”
“葉哈雅的情況如何?”張煥又問道,今年年初大唐應大食要求,終於將扣留了近一年的葉哈雅送還給了大食人,張煥對他的結局頗有興趣。
“他已經死了。”崔曜嘆了口氣道:“拉希德用鹽塊在木鹿修築了一座城堡,將葉哈雅和他的長子法德勒關押在城堡之中,五月的一天夜裡,拉希德命人放水淹沒城堡牆角,結果城堡垮塌,將他們父子二人砸死在城堡之中,阿巴賽和她的孩子也一起被賜死了。。”
張煥默然無言,相對拉希德的果斷和冷酷無情,自己的手段是不是顯得有些過於仁慈呢? 張煥苦笑了一下,此間是非功過,不到百年之後,誰又能看得清呢?
這時,悠揚的鐘聲從主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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