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三章 碎葉風雲(十八)
這場慘烈的遭遇戰在第二天拂曉時分終於分出了勝負,隨著唐軍將剛剛趕來的五百輛霹靂車投入戰鬥,威力強勁的連環床弩和令人恐懼的天雷彈成為戰爭的轉折點,與唐軍右翼騎兵鏖戰的突厥奴隸軍團在床弩和天雷彈的交替打擊下,損失過半,率先崩潰了,他們逃離戰場直接引發了大食軍的全面潰敗,唐軍追殺出十幾裡,將大食軍殺得人仰馬翻、屍橫遍野,最後默雅利僅率不到五千殘軍逃回裴羅將軍城,這一仗唐軍也死傷近五千餘人,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但這一仗也改變了整個戰爭的形勢,三萬多唐軍和剛剛趕到的由疏勒、高昌、龜茲等二十幾個小國組成八萬聯軍從南面進逼裴羅將軍城,使大食軍身處腹背受敵的尷尬境地,阿蘭企圖反擊碎葉追兵的回馬槍策略徹底失敗。
就在這時,從朱雀城趕來的馬璘部六萬軍越過葛嶺,出現在裴羅將軍城以東十里之外;碎葉的五萬大軍在王思雨的率領下,也從北方逼近了裴羅將軍城,西面卻是難以逾越的碎葉山脈,這樣,十三萬大食軍被二十餘萬唐軍圍困在一條十里長、五里寬的狹長走廊裡,所有的重型武器都遺棄在碎葉城外,而更要命的是他們所攜帶的糧食只剩下不足十天了。
大治五年十一月二十五日,就在大食軍被圍困的第三天,一場罕見的暴風雪不期而至,席捲了整個碎葉谷地,暴風雪是中午時分到來,極為猛烈,狂野的寒風捲著雪片,摧殘、蹂躪著地面的一切,塵土和碎石被風雪旋卷,在灰茫茫的天地間飛舞,帳篷在風的壓力下傾斜、呻吟,打樁稍不牢固的帳篷都統統被捲走,人無法站立,只能匍匐在地上向背風的角落爬去。
這場暴風雪足足肆虐了兩天,碎葉戰爭在暴風雪的肆虐下陷入了停頓,兩天後,當這場暴風雪逐漸平息下來,大地已是白茫茫的一片,厚厚的積雪齊至膝蓋,人馬行走倍感艱難,儘管如此,唐軍卻異常警惕,隨時注意大食軍可能的突圍。
“大帥,我看你是有些多慮了,這麼厚的雪,大食軍怎麼可能過得來。”雪地裡一行人正艱難地行走,走在最前面的是主帥王思雨,跟在他身後的是侍御史武元衡,碎葉接到了皇上發來的手諭,武元衡一早趕來送信,卻遇到了王思雨正在視察崗哨。
王思雨回頭看了他一眼,笑道:“那你說拔汗那下了大雪,誰都認為唐軍不會在雪中偷襲,可我們唐軍偏偏偷襲得手。”
武元衡有些跟不上王思雨的步伐了,他氣喘吁吁跑了幾步,不服氣地辯解道:“偷襲拔汗那首先是下的雪不大,而且又是在雪後,唐軍的戰馬能在雪地上賓士,如果是今天這場雪,施將軍也同樣無法南下。”
王思雨聽出他口氣中頗不服氣,便笑了笑道:“那好,我給你換個例子,十幾年前我還是一個小校尉時,隨陛下去了武威郡天寶縣,我們在那裡呆了沒多少時間便拿下了武威,你知道是怎麼拿下的嗎?比這個還要狂暴的風雪,我們在暴風雪中走了三天三夜,一百多里山路,那種寒冷比閻王的勾命鬼還要可怕,我們就是在暴風雪中咬牙硬挺下來了,最後奇襲武威得手。”
“還有這種事?” 武元衡驚訝之極,他撓了撓後腦勺道:“朝廷的文書中不是說陛下進駐武威是韋諤主動讓出嗎?怎麼變成了雪夜偷襲?”
“韋諤主動讓出?”王思雨不屑地冷笑了一聲,“笑話,當時韋諤恨不得把我們全宰了,他會把武威讓給我們嗎?既然朝廷要這樣寫,我也無話可說,不過那一仗我們打得真是艱辛無比,可如果不是那樣趁雪夜偷襲,我們的實力確實也拿不下武威。”
說話間,王思雨便來到了一個崗哨處,幾十名士兵正在修復被暴風雪的吹倒的哨樓,“怎麼樣,這裡的弟兄們都無恙吧!”
眾士兵一齊回頭,見竟是大帥來了,嚇得眾人紛紛半跪行禮,“參見大帥。”
一名隊正又道:“回稟大帥問話,暴風雪颳倒哨樓裡面的一名弟兄摔斷了腿,已經送回碎葉療傷去了,除此之外,再無人員傷亡。”
“沒有傷亡就好。”王思雨點了點頭,又問道:“那大食軍那邊可有情況,我是說你們發現什麼異常沒有?”
一句話提醒隊正,他連忙點頭道:“有!我們抓到了一名投降過來的拔汗那士兵,他也是名哨兵,趁暴雪摸到我們這裡來投降。”
“哦?還有這種事。”王思雨大感興趣,連忙問道:“這名投降計程車兵在哪裡,快帶他來見我!”
隊正連忙起身向遠處的帳篷跑去,大聲叫喊幾聲,片刻,兩名士兵把一名三十餘歲的男子帶了過來,從外表便可以看出是個突騎施人,他上前跪倒在地,用突厥語大聲說著什麼,一名懂突厥語計程車兵翻譯道:“這個人說,大食軍的糧食出現了危機,他們每天只能吃一點點東西,又不準殺馬,實在餓得不行了,大家就猜測是不是拔汗那出了事,他惦記家人,便趁風雪逃了出來,他說他不想打仗了。”
王思雨沉吟了片刻,對士兵道:“你問問他,在大食軍中究竟有多少拔汗那人?”
士兵用突厥語問了幾句,便回答道:“他說有四千多人,駐地離這裡不遠,大約四五里路,和他們駐紮在一起的還有石國人和史國人。”
王思雨沉思不語,這個意外的發現使他知道大食人的糧食已經不多了,在這種情況下,大食主帥必然會厚此薄彼,從而讓許多協從國計程車兵都開始心生不滿,如果這名士兵所說是實,這倒是一個分化敵軍的機會,可是道路異常艱難,怎麼樣才能讓其他拔汗那人知道這個訊息呢?
他瞥一眼這名拔汗那士兵,又對翻譯計程車兵道:“你告訴他,如果他願意回去替我傳遞訊息,戰爭結束後我會賞他一千頭羊和十匹馬,你問他願不願意?”
士兵把大帥的話翻譯給了拔汗那人,他的眼睛竟漸漸地亮了起來,重重地點了點頭,不用翻譯王思雨也知道他願意了,便微微點了點,又細細地給此人說了幾句,這才命人將他放了,拔汗那人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南走去,漸漸地,他的身影消失在樹林之中。
這時,武元衡走過來道:“大帥,我以為光憑此人恐怕難以達到大帥想要的效果,我們應多派人抄寫突厥語傳書,告訴他們若立即投降者可以給糧食釋放回家,若頑抗不化者將在碎葉銀礦罰做二十年奴隸,我們把傳書送到敵軍的陣地上去,我想,這就像鳥兒經不起毒蛇誘惑一般,一定會有不少人乖乖地出來投降。”
王思雨連連點頭,“你的建議很好,我這就回去命人抄寫,只是該用什麼法子把傳書送到敵陣,要好好想一想。”
武元衡抬頭看了看天空中的風向,微微一笑道:“大帥無須煩惱,我有一個好辦法。”
入夜,兩千名唐軍將五百多個圓桶狀的東西一排放在雪地上,每個圓桶高約一丈,唐軍兩人一組,兩人一左一右將那圓桶挑起,另一人點燃了一根火棍,靠近圓桶的底部,‘轟!’的一聲輕響,下面竟燃起了一團火苗,火光中可以看見,竟是一個盛滿了火油的闢火板盒子,而在盒子的下面有一個竹篾筐,裡面放滿了用突厥文和粟特文寫的傳書,隨著火燃起,那些巨大的圓桶竟然慢慢升了起來,兩名士兵一鬆竹篙,圓桶越升越高,最後升到二十丈高,在北風的吹拂下,帶著竹篾筐裡的傳書向大食軍的陣地飄飄悠悠而去,五百餘孔明燈佈滿了天空,在高空中儼如夏季裡的螢火蟲群,顯得格外地詭異、奪目。
在被唐軍圍困的狹長地帶裡有一座城池,叫裴羅將軍城,這是碎葉的衛城,雖然是衛城,但城池並不小,可以駐軍萬人左右,加上原來的數千民戶皆已搬空,裴羅將軍城的甚至能容納兩三萬軍隊,目前二萬餘呼羅珊軍皆駐紮在城內,他們享受著糧食的充足供應,在城池外圍,則是近三萬埃及軍和一萬多突厥奴隸軍,他們享受半飽的食物供給,而最外圍的康國、安國、石國等協從國軍約六萬地位低下,裝備差、戰鬥力也極弱,故待遇也是最差,他們每天只能吃一頓飯,而且最高統帥也下了嚴令,禁止殺馬,違令者將被處以極刑。
不公平的待遇和飢餓折磨著協從國軍計程車氣,再加上暴風雪後,絕大多數協從國官兵都認為突圍無望,他們漸漸對前途變得絕望,恰好在這時,一隻只從天而降的天燈帶著打量唐軍的傳書來到了協從國軍的陣地上,拔汗那爆發了起義、投降的寬大和頑抗的嚴厲處罰劇烈地衝擊著每一個士兵的心,士氣開始迅速瓦解,流言滿天飛舞,到處是聚在一起竊竊私語計程車兵,離軍心的徹底崩潰僅僅只剩下一紙之隔,局勢就象沸騰的火油,只需一顆微小的火星就能點爆大規模的投降浪潮,而此時,裴羅將軍城內卻靜悄悄的,高大的城牆就彷彿用闢火板做成,絲毫感受不到外圍的即將爆炸的火焰,就在這時,一隻耐力持久的孔明燈飛進了裴羅將軍城內,幾名親兵拿著唐軍的傳書,驚懼地飛跑進了正在開會的統帥室。
‘砰!’地一聲巨響,阿蘭狠狠地在桌上猛拍了一掌,他最心愛的敘利亞金壺也被震翻,重重地摔落在地上,壺底凹進去一大塊,但他也顧不上了,他大聲怒吼道:“立即派人去搜查,有膽敢藏匿文書者一律處死,現在就去。”
“是!”一名呼羅珊軍團長大聲答應,轉身出去處置這個意外事件,旁邊的默雅利見主帥震怒,連忙低聲勸道:“將軍,這件事不能草率處置,我擔心會激起兵變。”
“那你讓我怎麼辦?”阿蘭猛地轉頭盯著他道:“難道讓我安撫他們嗎?我拿什麼安撫,糧食只剩下五天,當然要優先保證戰鬥力強的軍隊,這些雜國軍隊本來就不忠心於哈里發,不用高壓手段又能怎麼辦?”阿蘭已經盛怒到了極點。
”將軍請息怒,屬下建議還是應允許他們殺馬,以暫時解決糧食不足,然後待事態稍稍平息,再將他們和埃及軍換防,讓他們位於中間,以防止他們投敵。”
阿蘭滿臉怒氣略略緩和,殺馬是軍中大忌,他一直堅決反對,但從現在的局勢看來,想全部脫逃已是不可能,那麼就索性讓協從國軍成為呼羅珊軍的墊腳石,沒有馬更好,就讓他們在後面拖住唐軍,阿蘭終於微微點了點頭,“好吧!我同意他們殺馬解決糧食問題,但也不能一味安撫,須寬嚴相濟才行,我剛才的命令不變,有膽敢藏匿文書者一律處死。”
命令完畢,阿蘭十分疲憊地坐了下來,他從沒想過會陷入今天這個困局,一場突來的暴風雪打亂了他的作戰計劃,阿蘭.梅賽因,這位曾隨拉希德哈里發遠征拜占庭、被譽為‘綠圓頂宮的守衛者’的大食名將,將不得不面對極其嚴重的後果,十三萬大軍的生死存亡,至今為止,阿蘭皆不認為自己犯下什麼戰略性的錯誤,是的,上天曾經給了他兩個多月的時間,但他無法攻下碎葉城,大食人對攻城從來都有先天的缺陷,無論是伍麥葉王朝還是阿拔斯王朝對攻城的軟弱都是一脈相承,數百年間曾四次圍困君士坦丁堡,四次皆攻城失敗,所以碎葉的攻城失敗也不是偶然,說到底是大食的決策層低估了攻打碎葉城的艱難程度,也低估了唐軍對守城的堅韌,更低估了大唐傾盡舉國之力打贏碎葉戰役的決心,上天不會再給他兩次機會,既然阿蘭兩個多月都無法拿下碎葉,那機會就自然轉到了唐軍的手中,這是天經地義的公平,一場有利於唐軍的暴風雪就充分說明了這一點。
統帥室中十分寂靜,幾名高階將領都在等待統帥的下一步訓話,阿蘭似有所覺,他立刻從沉思中驚醒,擺了擺手道:“我們繼續開會,下面商議一下從東路突破的可能。”
唐軍的傳書已經完全擾亂了協從國士兵軍心,幾乎每一個協從國的軍營裡都有人在公開談論如何去投降唐軍,軍官們也各懷心事,根本不聞不問軍營中越來越危險的氣氛。
拔汗那協從軍的大營內,一名哨兵正站在一塊大石上,向上千名士兵大聲宣講,“我在大雪中幾乎死去,幸得唐軍所救,他們告訴我拔汗那已經發生了鉅變,唐軍從阿史不來城出兵,焚燬了大食人的軍糧,殲滅了薩曼家族的走狗,我們的國王已經揭竿而起,正式和大食人分裂,投向了大唐,各位弟兄是否知道,當年我們歸屬大唐時,他們從不向我們徵一文稅,而大食人和薩曼家族卻盤剝得我們家破人亡,強佔我們牧場,還強迫我們放棄自己的信仰,這樣的統治者我們還在為它賣命,弟兄們,聽我的,我們向大唐投降,幫助我們的國王去。”
哨兵的話激起了無數士兵的共鳴,甚至許多軍官也生出了強烈的投降意願,連他們的國王都反叛大食了,那他們還有什麼理由在這裡為大食人效命。
“呼羅珊人來了!”不知誰大喊一聲,只見從營門口衝進一隊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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