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一章 碎葉風雲(十六)
阿史不來城以南的茫茫草原上,入冬的第一場大雪從天而降,無邊無際的草原變成了白茫茫的世界,草原上已經看不見一個人影,牧民和牛羊都到南方的城池中過冬去了,只偶爾飛過一群鳥雀,在雪地中尋找可能存在的草籽,就在這皚皚白雪的世界裡,從北方出現一條黑線,這條黑線在這個白雪的世界裡顯得是那麼不協調,就彷彿在潔白無暇的美玉上出現的一條裂痕,黑線越來越近,也越來越長,這竟是一支近兩千人的騎兵隊,確切的說這是一支唐軍騎兵,人人配以雙馬,在白雪覆蓋的草原上縱意賓士。
在隊伍的最前面,施洋一馬當先,頭盔上紅纓飛揚,他們劍指的目標是遙遠的南方,兩百里外的拔汗那都城渴塞城。
碎葉戰役已經到了尾聲,鎮守阿史不來城的施洋終於得到了立功的機會,七天前,碎葉以鴿信命令他出兵襲擾拔汗那,命令十分簡單,但施洋看來,這卻是給了自己一個施展膽識的最好機會,阿史不來城在拔汗那的最北面,兩地相距千里,中間隔著一望無垠的戈壁和草原,經過七天的賓士,他們即將要接近目標。
施洋縱馬衝上一座丘陵,搭手簾向遠方望去,雪原上刺眼的亮白使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眯了起來,這時他已經看見在五里之外的遠方出現了一串小黑點,似乎是騎駱駝的人,對方也顯然看見了他們,立刻掉頭逃跑。
“去截住他們!”施洋手一揮,一支百人騎兵隊立刻風馳電掣而去,片刻,便有一人回來稟報,“將軍,是一支粟特人商隊,他們打算從我們阿史不來城過境。”
施洋眉頭微皺,這些鑽到了錢眼中的粟特人,竟在戰爭期間也不放過機會,不過這群粟特人的倒可以給他提供一些情報。
施洋率軍前行,不多時便來到了粟特商人面前,這是一支五百頭駱駝的中大型商隊,駱駝們此刻均臥倒在地上,每頭駱駝的背上都馱著重重的箱子和皮囊,共有二百餘名粟特商人,他們皆神色膽怯地守在自己貨物旁邊。
“將軍,這人就是他們的首領,他們正是從渴塞城而來。”隊正將一名精瘦的粟特人帶到施洋麵前,施洋打量他一下,尖而翹的鼻息,扁魚似的的嘴,臉色蠟亮,眼睛裡閃動著商人特有的精明。
“尊敬的大唐將軍,但願我能為你效勞。”精明的粟特商人用謙卑而熟練的漢語向眼前這個年輕的將領獻媚,“只要我知道的訊息,我絕不會保留一絲一毫。”
施洋滿意這個商人的合作態度,他知道這些粟特人生存之道,錢財和性命比什麼都重要,更不要說是一點點訊息了。
“我來問你,渴塞城還有多少大食軍?”
‘還有多少大食軍?’粟特商人遲疑了一下,他只是個小商人,怎麼可能知道這種機密軍情,他眨巴眨巴小眼睛,一臉茫然地望著施洋。
施洋也意識到自己問得唐突了,他立刻換了個角度問道:“關於渴塞城大食軍的情況,你知道的事情都說出來吧!”
放寬了條件,粟特商人運轉速度極快的頭腦裡迅速地調集各種資訊,並將它們整理得清清楚楚,“回稟將軍的話,我們之所以北上而不敢從拔汗那直接東進,是聽到了一個訊息,駐紮在拔汗那的大食軍隊正在大規模徵集駱駝,聽說要運物資去碎葉,現在渴塞城裡全部都是薩曼家族計程車兵,似乎他們已經控制了整個拔汗那,我們花五百第納爾向他們買了一張通行證,確實很有用,一路遇到的幾個哨卡都因為它放過了我們。”
粟特商人從懷裡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張硬紙片,遞給施洋道:“就是這張通行證,上面有薩曼的親筆簽名。”
施洋接過通行證,他還在思索粟特商人剛才說的話,拔汗那的大食軍隊有東進的跡象,而暫時把渴塞城的防守讓給了薩曼家族計程車兵,當然還有另一種可能,大食軍隊還在拔汗那,只是他們不管地方上的治安。
施洋有些心不在焉地看了看這張通行證,他心中忽然生出個念頭,立刻問他道:“你剛才說一路上遇到幾個哨卡,是在哪裡遇到的?”
“回稟將軍,昨天上午在庫納山谷遇到最後一個哨卡,離這裡約八十里,那裡大約有八九十名薩曼家族計程車兵駐紮,再向前走五十里還有一個哨卡,除了這兩個之外一直到渴塞城,就沒有駐軍了。”
施洋又沉思了一會兒,便將這張通行證收了起來,對粟特商人道:“再向北走就沒有什麼軍隊了,這張通行證反正你也用不著,就給我了。”
“我願意為大唐效勞,可是尊敬的將軍,你能否再給我一張進入大唐北庭的通行證?”精明的粟特商人想用一張沒用的通行證換取在大唐免稅的優惠。
施洋瞥了這群惶惶不安的粟特商人一眼,一個絕妙的主意湧進了腦海之中。
繼續向南,便到了多山的丘陵地帶,再不像北方那般可以縱意馳騁,道路也變得有些艱難起來,相應,前進的速度也明顯地緩慢了,再向前走十里便是庫納山谷,那裡有粟特商人說的第一個哨卡,確切說是一個城堡,這是前大唐安西都護在張孝嵩開元三年在渴塞城擊敗白衣大食的屈波底後修建,外圓內方,典型的東方風格。
這個哨卡施洋也知道,兩個月前他就派人來拔汗那摸過地形,庫納山谷是前往渴塞城的必經之道,山頂有一座烽火臺,也是張孝嵩為預警大食人入侵修建,如果北方有大食軍來襲,烽火臺就將立刻發出警報,一座座烽火臺傳下去,讓渴塞城得到訊息,及時動員軍隊,雖然這些烽火臺在大食佔領拔汗那全境後就被廢棄了,但施洋卻心知肚明,自己佔領了阿史不來城,這些烽火臺一定會被重新啟用。
施洋騎在一頭駱駝上,穿著一件粟特商人的衣服,臉塗成黑色,寬大的卷簷虛帽完全遮住了他的臉孔,在他身後跟著兩百多名同樣打扮,同樣騎著駱駝的唐軍士兵,不過大都是突騎施人,異域的面孔可以沖淡對他們真實身份的猜測,再五百步外,則悄悄地跟著大隊唐軍,他們全部身著白衣,在雪夜中隱藏了蹤跡。
在施洋旁邊則是苦著臉的粟特商人,這場免稅的交易讓他有種投資失敗的感覺,如果向大唐繳稅不過是二百五十貫錢,但跟施洋走這一趟或許會要了他的小命,但他已經身不由己,不管他願不願意享受這個免稅條件,他都得走這一趟。
“如果你能助我拿下這個城堡,我可以給你開出五張免稅單。”施洋似乎明白這個粟特的心思,他用一種令他無法拒絕的誘惑激勵他計程車氣,果然,粟特商人立刻精神大振,五張免稅單也就意味著很大很大的一袋大唐銀幣。
“將軍放心,這些薩曼家計程車兵個個貪婪無比,我略施小計就能讓將軍把他們一網打盡。”
頓了一下,粟特人又有點不放心地補充道:“不過我拿出的錢將軍要全部還給我。”
“你就放心吧!”
施洋淡淡地笑了笑,他是要人,這些薩曼家計程車兵可以告訴他更加翔實的情報。
很快,一行人便來到了庫納山谷外,遠方可以看見黑黝黝的城堡,在白雪和月光的反射中格外清晰,它建在一處平緩的岩石上,離商道約五十步遠,施洋一直不停地抬頭向山頂望去,山頂並不高,從他這裡可以很清晰地看見山頂的烽火臺,他已經事先派了十名身手高強計程車兵從側面繞了上去,必須有人先去掐斷髮往遠方的烽火。
“將軍快看。”一名眼尖計程車兵發現了山頂的情況,施洋也看見了,一道刺眼的亮光從山腰處反射而來,一連閃了三下,那是銅鏡傳來的訊號,意味著山頂的烽火臺已經得手了。
“全速前進!”施洋下達了命令,駱駝加快了速度,開始小跑起來。
‘叮噹!叮噹!’悠揚的駝鈴聲遠遠地傳了出去。
或許是商隊特有的駝鈴聲驚動了城堡中計程車兵,他們對種聲音有著異乎尋常的敏感,立刻從城堡裡跑出來了數十名士兵,還源源不斷地有人從城堡裡衝出來,對可能到手的油水,誰也不會放過這種機會。
“去看看,是哪裡來的商隊?”寒風中隱隱約約傳來一個粗曠的聲音。
立刻有一名士兵跑了下來,停在二十步外打量了他們一下,立刻回頭大喊:“頭,是粟特人的商隊!”
“帶他們過來繳稅。”笑聲中已經難以掩飾此人對金錢的渴望。
士兵飛跑過來,一眼便認出了粟特商人,驚訝地問道:“怎麼又是你?”
粟特商人苦笑了一聲,“北方下了暴雪,根本就過不去,只能回來了。”
“回來也要繳稅。”士兵瞥了一眼後面,又再一次重重地宣告道:“你們的免稅證只能用一次,這一次必須要繳稅,這是規矩,你們明白嗎?”
“我明白。”粟特商人無可奈何地說道。
“那好,你們進去吧!”
粟特商人一揮手喊道:“大家聽好了,這次稅金我先墊上,回頭再和大家平攤。”
駝隊浩浩蕩蕩向城堡方向走去,很快,他們便到了商道上,前方堆了幾根大木頭作為路障,交了錢才會搬開,商道的斜坡上站滿了士兵,他們彷彿一群雪地裡的餓狼,目光貪婪地盯著他們駱駝上沉甸甸的貨物。
這裡駐紮著一箇中隊計程車兵,也就是一百人,由一名嘎伊德(官職,相當於唐軍的校尉)率領,這支軍隊並不是正規的大食軍,而是薩曼家族的私軍,大多是突厥僱傭軍,以品行不良聞名於真珠河兩岸,嘎伊德是一名四十餘歲的突厥人,身材肥胖,目光陰險,他站斜坡上眼光閃爍地望著這群肥羊,這支粟特商人兩天前曾經過境,但因為是白天,他只是敲詐了一筆便放行了,不敢冒險,這兩天他一直在為此事後悔,不料老天爺成全了他,又把他們送回來了,而且是晚上,這豈不是天意?嘎伊德激動得腿都在發抖了。
粟特商人將一份申報單交給士兵,“我們申報一萬第納爾的貨物。”
士兵將申報單交給了頭,嘎伊德也不看,一揮手道,“交一千第納爾!”
他已經打定了主意,這裡不能動手,等他們出了峽谷,在前方荒涼處再動手,即使事發也可以推給土匪或者野狼。
粟特商人開啟一個沉重的箱子,裡面裝滿了黃燦燦的金幣,至少有數千第納爾,斜坡上計程車兵人人都看見了,且人人都嚥了一口唾沫,他抱起沉重的箱子,催動駱駝上前準備數出一千個金幣,或許是跑得太快了一點,竟一下子沒有拿穩,‘嘩啦!’一聲,箱子傾翻在地,數千枚金幣潑灑在地上,金晃晃的錢幣滾得到處都是,一時間,所有的人都瞪大了眼睛,驚呆了。
“我的錢啊!” 粟特商人發自內心地哀嚎一聲,翻身就要下駱駝,那軍官忽然反應過來,大吼一聲,“等一等!”
他吼住了粟特人,忽然陰險地笑了,“這錢我們幫你拾起來。”他一揮手,“弟兄們,咱們去幫幫他。”
斜坡上的近百名士兵早已血脈賁張,他們彷彿餓狼撲食一般,從斜坡上衝下來,爭搶地上的金幣,這時,從城堡衝出十幾人,彷彿聞到了血腥的餓狼,罵罵咧咧地飛奔而來,掀開幾人,加入到金幣的爭奪戰中。
那軍官哈哈大笑,高聲喊道:“弟兄們小心點,別讓金幣掉進鼠洞裡。”
粟特商人一邊心疼地望著金幣,一邊慢慢後退,機會已經來了,施洋低低地一聲發令,唐軍立刻取出弓弩,搭箭上弦,迅速地圍攏上來。
軍官首先發現了異常,他目瞪口呆地望著這些‘粟特人’手中出現的弩箭,忽然大叫一聲,轉身便逃,施洋手一抬,一支弩箭‘嗖!’地射出,快疾無比,一箭射穿了軍官的大腿,他慘叫一聲,骨碌碌滾下了斜坡。
施洋的發箭就是命令,唐軍一齊扳動了弩機,數百支箭射向了爭搶金錢的敵群,頓時慘叫聲四起,數十人中箭倒地,其餘人或者跪地投降,或者跌跌撞撞向四處奔逃,但他們所有的去路都被堵死,唐軍們毫不留情,一箭一個將企圖逃走之人悉數射死。
就在這時,城堡中響起了急促的鐘聲,一團火光沖天而去,這是城堡中計程車兵在向山頂的烽火臺發信,但烽火臺卻如死一般沉寂,沒有半點回應。
施洋哈哈一笑,他翻身跳下駱駝,拔刀撲向那名軍官,軍官正拼命地向前匍匐爬行,忽然一樣冰涼尖刺的東西抵住了他的脖子,他慢慢回頭,眼前是一把鋒利的大唐橫刀,刀鋒閃過了一道寒光,他只覺褲襠裡一熱,竟嚇得哭了起來。
“告訴我想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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