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九章 碎葉風雲(十四)
片刻,阿古什快步走進了拉希德的作戰室,阿古什是阿拔斯哈里發的嫡孫,只因為賈法爾繼承了兄長哈里發的王位,使得阿拔斯的子孫再也沒有機會登上阿拔斯帝國的王座,阿古什算是拉希德的心腹,也正是這個原因,他才被任命為撒馬爾罕總督,分去了葉哈雅控制阿姆河以東的權力,但葉哈雅在國內權勢太大,甚至部分近衛軍的將領也被他控制,阿古什這步棋就成了一種只可意會而不可言傳的權力鬥爭。
“阿古什參見哈里發陛下!” 阿古什上前跪了下來。
拉希德站在地圖前久久不語,半晌才問道:“你來時遇到他了嗎?”
這個‘他’阿古什自然明白指得是誰,他立刻應道:“遇到了,維齊爾簡單問了問今年的賦稅情況,別的沒有多說什麼?”
“那今年你的賦稅情況如何?”拉希德忽然轉過身,這也是他極為關心的事情,從‘天課’中他拿不到多少賦稅,而撒馬爾罕、布哈拉等地商人云集,是帝國的重要稅源地,碎葉戰役已到了後期,糧食等各種軍需物資的供應也將到了最高峰,他不想在這個時候財源枯竭。
“回稟陛下,上個月稅務署已進帳三千六百萬第納爾,扣去地方官署本身須耗用的六百萬第納爾,還有戰爭支出一千萬第納爾,我最後可以向陛下奉上兩千萬第納爾。”
“才兩千萬!”拉希德眉頭一皺,去年還有四千萬進帳,今年怎麼就減少了一半,當然原因他也很清楚,就是眼前這位總督閣下大大減稅的結果,拉希德立刻避開了這個令人尷尬的話題,他坐下來笑了笑道:“說說拔汗那的情況,給前線運送物資是否順利?還有薩曼家族在拔汗那究竟有多少士兵?”
阿古什沉吟一下便道,“我們基本上都是從水路運往碎葉,還算是順利,沒有什麼阻礙,倒是薩曼家族的二千士兵控制了拔汗那後,薩曼十分囂張,拔汗那的稅金有一半都被他運到石國,不僅如此,他對拔汗那的國王也極為無禮,在王宮裡隨意殺人,臣弟擔心這會激起拔汗那民變。”
“薩曼在拔汗那王宮殺人是事出有因吧!”拉希德並沒有聽信阿古什的一面之辭,他在拔汗那的密探已經把訊息傳給了他,他輕輕哼了一聲又道:“我聽說你把大唐使者從薩曼手中奪走,這個人現在在哪裡?”
“回稟陛下,此人就在宮外,他是大唐前相國的孫子,今年的新科進士,只有十六歲。”
“才十六歲,果然是少年英才!”拉希德笑著點了點頭,“我十六歲時也曾出使希臘,聽你這樣一說,我倒真想見見他。”
說到這,拉希德回頭對侍衛令道:“快去!把親王隨從中的大唐使者給帶進來,不可失禮了。”
“遵命!”侍衛轉身便向宮外跑去。
崔曜和阿古什的十幾名侍衛就等候在王宮前面,這裡已經是阿拔斯帝國的核心了,上萬近衛軍守衛著王宮,任何人有異常舉動都會立刻被抓捕甚至當場格殺,阿古什的侍衛深知這裡的戒備森嚴,他們再三囑咐崔曜不可有任何異動。
這時,宮殿大門緩緩地開了,一輛幾乎是用純金打造的馬車從宮內駛出,近兩百名騎士護衛左右,這是葉哈雅從宮中出來了。
馬車速度極快,瞬間便駛到了崔曜他們面前,忽然‘嘎!’地一聲,馬車停下,葉哈雅拉開車簾,注視著眼前這個東方人,“他就是阿古什帶來的那個大唐使者嗎?”
阿古什的侍衛官連忙上前跪下施禮,“回稟維齊爾大人,正是他。”
葉哈雅點了點頭,目光又轉向了崔曜,見他似乎明白自己的問話,不由好奇地問他道:“你聽得懂我說話嗎?”
崔曜微微一躬身,用阿拉伯語回道:“我聽得懂!”
“不簡單啊!才一個半月時間,居然就能聽懂我們的語言,年輕人你果然很聰明。”
葉哈雅輕輕捋了一下鬍鬚,笑了笑又道:“我們的文化和大唐一樣博大精深,希望你能多多學習,若有什麼需要可隨時來找我。”
崔曜見他態度十分謙和,不由對他也有了幾分好感,他躬身施禮道:“多謝老先生美意,有時間我一定拜讀貴國的文化。”
葉哈雅仰頭哈哈一笑,手一揮,馬車啟動,迅速離開了王宮,一直等他的馬車消失,侍衛官才擦了一把冷汗,心有餘悸地對崔曜道:“你膽子真大,見到他居然敢不下跪,他可是我們阿拔斯王朝的第二號人物,得罪了他,連哈里發也救不了你,他沒有為難你,真是你的幸運。”
崔曜微微一笑道:“其實越是大人物,越好說話,他既然身份如此尊貴,又怎麼會為難我這樣一個小人物。”
侍衛官也笑了,“你說得不錯,我們殿下也是這樣,待人寬容,從來不會輕易發怒。”
這時,王宮的偏門開了,一名宮廷侍衛飛快地跑到他們面前,氣喘吁吁問道:“你們這裡誰是大唐使者?”
崔曜一舉手,“我就是!”
“你快隨我來,哈里發陛下要見你。”
走過兩排長長的只有一人高的椰棗樹,樹上結滿了精緻的小椰棗,兩邊是湛藍的湖水,湖面上不時有泉水噴出,在噴泉中矗立著全身盔甲的騎士雕像,他們沿著一條用黑色大理石鋪成的道路進入了王宮。
大食人的王宮內和它外表一樣充滿了奢靡之風,四周掛滿了繡金的帳幔,這是敘利亞人和拜占庭人的傑作,每一幅都精巧細膩,繡著栩栩如生的人物和花朵,據說王宮裡一共掛有三萬八千幅帳幔,大多數是用東方的絲綢製成,另外還有二萬二千條地毯,是從波斯的王宮裡掠來;舉目處,隨處可見各種色彩璀璨的寶石和極大的珍珠,貼滿了金箔的牆壁,五顏六色的玻璃,在宮殿的每一個角落都可以看見身材婀娜的宮妃,她們衣著華麗,躲在一幅幅帳幔後好奇地打量著這個從東方來的年輕人。
和大唐的皇宮一樣,這裡也隨處可見身材高大的宦官,只不過他們的膚色或白或黑,每一個人都是一樣的表情卑下而且從沒有直過腰。
他們穿過一扇厚重的大門,崔曜一眼便看見了阿古什,在他身邊站住一名身材纖細高挑的男子,皮膚白皙、鼻樑高挺、目光深邃,不注意還會把他當作一個女人,但他身著的綴滿寶石的繡金長袍和手中用純金和金剛石製成的權杖,卻顯示出他無比尊貴的身份。
“快跪見哈里發陛下。”侍衛緊張的提醒崔曜。
崔曜卻恍若沒有聽見,他上前一步,深施一禮道:“大唐皇帝使臣崔曜參見哈里發陛下。”
阿古什看了他一眼,回頭對拉希德笑了笑道:“我聽說大唐皇帝在非正式場合廢除了跪拜禮。”
拉希德對崔曜有沒有下跪並沒有放在心上,他上下打量崔曜一下,有些好奇地問道:“你真只有十六歲嗎?我看似乎不像啊!”
崔曜不知他為何如此關心自己的年紀,他隨即不卑不亢地答道:“回稟陛下,我確實只有十六歲,但這並不說明什麼,只要不辱國體,不負使命,年紀並不重要,陛下認為不對嗎?”
拉希德微微一笑,這個少年身上明顯缺乏使臣的圓滑,他刻意表現出一種不肯折腰的態度,似乎想為他的國家和君主掙足面子,多少還帶著一絲少年氣盛,這倒有點象他當年十六歲時面對拜占庭愛利尼皇太后時的情形,刻意維護阿拔斯王朝的形象。
“賜他一個位子,讓他坐下吧!”
拉希德回到了他那鋪著金席子的王椅上,和崔曜相對十步而坐,反倒是阿古什站在一旁,拉希德看了崔曜一眼,淡淡道:“你的使臣身份只截止到拔汗那,你們皇帝的旨意中寫得也很清楚,希望拔汗那重新投靠大唐,這就像來我的御花園裡偷一顆椰棗一樣,所以你其實就是一個被抓住了小偷,按照我們伊斯蘭教義,小偷應該被處以絞刑,不過伊斯蘭教義中也有挽救墮落者的要求,所以我決定挽救你,讓你成為一個能傳播我伊斯蘭文化的使者。”
拉希德語速很慢,儘管崔曜阿拉伯語還很拙劣,但他居然勉強聽懂了拉希德的意思,他當即爭鋒相對答道:“我很願意學習貴國的文化,但我不是小偷,我只是踏上曾經屬於我們大唐的土地,去探望飽受欺凌的大唐兒女,如果你們非要說我是小偷,那你們也曾經扮演了強盜的角色。”
拉希德的臉色當即便沉了下來,他緊緊地盯著崔曜,他接見了不知多少使臣,哪一個見到他不是卑躬屈膝,充滿了奴顏媚色,而這個年輕人竟然敢當面頂撞他,他有些惱怒了。
背後的阿古什嚇得臉色蒼白,輕輕咳嗽一聲,目視崔曜,示意他趕快請罪,崔曜卻視而不見,他緊繃著嘴唇,一言不發地看著拉希德,事關國家榮辱,他寧可死,也不會丟掉大唐使臣的氣節。
兩人僵持了良久,拉希德眼中的怒火慢慢平息了,他自嘲地笑了笑道:“我倒忘了,處於戰爭中的國家是沒有小偷和強盜,只有勝利者和失敗者,你的口氣和你們大唐雷一樣充滿火爆,好吧!年輕人,我可以原諒你的無禮。”
說到這,他又換了一種平和的語氣道:“你給我說一說,你們的大唐皇帝是怎麼樣的一個人,我聽說他和我同歲,也和我一起登基,我對他很感興趣。”
崔曜是一個知禮計程車子,他從小被崔圓培養出一種謙和、自律的氣質,他見哈里發已經讓步,便謙虛地說道:“哈里發陛下和我們皇帝陛下一樣,有著寬闊的胸襟,都是具有雄才偉略的君主,你們都是英雄,是天生的對手,但你們的私生活卻完全不同。”
拉希德開心地笑了,他聽得出這個年輕人的誠懇,是一種發自內心的讚揚,絕非刻意的諂媚,對他同樣讚頌自己的君主,他也能理解,能奪取並統治大唐帝國、敢盡傾國之力和他一戰的君主,是可以和他相提並論,但他們的私生活不同,這又讓拉希德的興趣更加濃厚了。
“你說說看,我們的私生活哪裡不同?”
崔曜打量了一眼周圍的奢侈裝飾,頭一仰,有些驕傲地道:“我們皇帝陛下的宮中只有二百名宦官和三百名宮女,我們的皇后親自在宮中養蠶織錦,我們許多將士的鞋襪都是出自她的手,哈里發陛下做得到嗎?”
拉希德啞然失笑,這個少年是諷刺他奢侈呢!但凡來他宮殿之外國使臣,無不為他宮殿的金壁輝煌而讚歎,無不為他萬名嬌美的妃子而羨慕,他已經聽膩了這種陳腔濫調的讚美之詞,崔曜的話卻讓他有一種新鮮感。
拉希德輕輕一擺手道:“這些宮中之物大都來自大馬士革,並非屬於我個人,它們是阿拔斯帝國財富的象徵,至於妻妾,我實際上只有十幾人,其餘的女人我都會賞賜給立功的將士,你年紀還小,無法理解一個有著雄才偉略的男人是不可能沉溺於女色,反之,沉溺於女色的君主也不可能成就大事。”
拉希德站了起來,“好了,我還有很多事情要辦,就不接待你了,我可以答應你,只要你不離開巴格達,我會給你絕對的自由,好好學習我們的文化,我希望有一天你回去後,能將我們阿拉伯文化傳到東方,當然,也希望你把大唐的優秀文化教授給我們的學者。”
說罷,他招來一名侍衛官,指了指崔曜道:“帶這位大唐貴客下去,從今天起,他是我的賓客,除了軍事機構外,一切場所他都可以在那裡出現。”
“多謝哈里發陛下,我一定會好好學習貴國的文化。” 崔曜躬身施一禮,慢慢地退下了。
崔曜剛走,阿古什便對拉希德道:“陛下是不是對他太寬容了,給他絕對自由,如果他逃走怎麼辦?”
“他不會逃走。”拉希德慢慢轉過身,對阿古什笑道:“雖然我只和他短暫接觸,但我知道,這是一個有自尊的大唐文人,如果我監禁他,或者派人監視他,他也許會逃走,但我給他絕對自由,他反而不會走,即使要走,他也會先徵得我的同意,他絕不會做損害他們大唐帝國尊嚴之事,你相信嗎?”
阿古什慨然歎服,“陛下的心胸,臣弟自愧不如!”
拉希德微微嘆了一口氣道:“一個年少的使尚能做到進退有節,不辱國體,我現在更加擔心碎葉的戰役,阿古什,我發現我有些輕敵了。”
他揹著手走到窗前,凝望著東方,目光中充滿了憂鬱。
時間已經慢慢到了十一月,碎葉真正進入了冬季,在這嚴寒的季節裡,一切都變了樣,天空是灰濛濛的,彷彿颳了大風之後,呈現出的一種混沌沌的氣象,大地上鋪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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