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六章 筆筒案(終)
夜色越來越深,已經是二更時分了,霧氣瀰漫的大街上冷冷清清,偶然還能看見一人在匆匆地向家裡趕,自從長安坊門不閉夜後,大街上就開始有了夜歸的行人,但今天晚上的大街上卻有些異常,霧氣中隱隱藏有一絲緊張,似乎要有什麼事發生?
靠近西市的光德坊前忽然出現了大群黑衣人,足足有百人之多,他們身姿矯健、動作乾淨利落,直向離坊門不遠的安陽郡王李楷的府中撲去,離王府不到百步,黑衣人立刻四處分散,將王府的各個出口全部堵住,當先二十餘人在一名官員帶領下衝上臺階,重重地敲起門來,‘砰!砰!砰!’聲音又急又狠,驚破了寧靜地夜晚。
“是誰啊!這麼晚了。”門內傳來一個極不耐煩的聲音。
“快開門,我們是監察室的,奉命前來調查!”
側門‘吱嘎’開了一條縫,露出一張驚懼的臉,結結巴巴問道:“你們是監察室的?”
為首官員手執一塊銀牌在他面前一晃,“奉御史臺之命,請安陽郡王配合調查。”說完,他手一揮,數十名黑影一湧而入,。
門房嚇得面如土色,飛奔跑去內宅報信去了。
監察室的特勤並沒有直接闖入,而是站在大院裡安靜地等候,片刻,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內宅方向傳來,黑暗中一名年邁的老人被十幾名家人簇擁而來,他正是安陽郡王李楷,一個從不問國事的老閒王,長安威名赫赫的監察室居然夜闖他的府邸,李楷被唬得面如土色,他連忙拱手問道:“幾位深夜來訪,找本王有何事?”
“李放之可是王爺的兒子?”監察室官員冷冷地問道。
“正是我的五子。”李楷的心中開始緊張起來,他這個兒子是嫡子,可從小就不學好,整天和一幫高官顯貴的不肖子弟混在一起,自己前年靠門蔭給他託了個從七品小官,指望他能收心轉性,但今天監察室找上門了,難道他惹下什麼滔天大禍了,李楷想起半年前百戶宗族被屠,他的腿便有些嚇軟了。
“他...在!”李楷忽然回頭對家人大吼,“還不快去把老五找來!”
“老爺,五公子今天喝多了,恐怕難以叫醒。”
一名不識時務的家人答道,可他話音剛落,李楷便給了他一個大嘴巴,咬牙切齒道:“快去,就是腿斷了也要給我抬了。”
幾名家人飛奔跑去了,李楷又戰戰兢兢問道:“請問犬子可是惹了什麼大禍?”
監察室官員見他頗為配合,便安撫他道:“具體什麼事我也不知,但上面並沒有命我們抓捕家人,所以請王爺放心,只要王爺不犯案,那此事就不會牽涉到王爺。”
李楷一顆心微微落下,他確實不知兒子犯了什麼事,很快,幾個家人將李放之架了出來,他還未酒醒,尚處於一種迷糊狀態,李楷見兒子出來,便衝上去狠狠給了他一記耳光,破口罵道:“小畜生,你又給我惹什麼大麻煩,連監察室都上門了。”
捱了一記火辣辣的耳光,李放之的酒有些醒了,他見院子裡站滿了黑壓壓的大漢,打了一個激靈,他心中立刻明白,這一定是考試作弊一事案發了,他嚇得腿都抽筋了,慌忙大喊:“這和我沒關係,我只用花了兩百兩黃金....”
但監察室已經沒有給他辨白的機會了,為首官員一揮手,立刻上來五六名黑衣人將他捆綁起來,官員隨即拱拱手道:“上面有令,為防止訊息走漏,請王爺約束家人,誰也不得外出。”
李楷慌不迭地點點頭,“請放心,我一定照辦。”
“好!打擾王爺了。” 為首官員一揮手,“我們走!”
百名黑人帶著李放之轉身撤出了王府,瞬間便走得乾乾淨淨,李楷呆呆地站在院中,彷彿做了一場夢一般。
天還沒有亮,工部尚書李涵和從前一樣,登上馬車準備去大明宮,從今天開始將改由他執政事筆,這是他久盼之事,執政事筆也就意味著他為右相,他喜歡那種權傾天下的感覺,李涵今年五十餘歲,也是李氏宗室之人,他這一生都是在平平淡淡中度過,沒有什麼建樹,所有的官職也是按部就班升遷,但他很幸運的是,宗室中的最高職官李勉獲罪而亡,新帝登基後為了平衡宗室的地位,便將他找出做宗室的代表,升為工部尚書,繼而又進遷七相之人,使他有一步登天的感覺,但他也知道自己底氣不足,嫉恨他的人會很多,所以他儘量低調行事、不露鋒芒。
但李涵一出大門便愣住了,只見御史中丞杜梅正負手站在不遠處,臉上帶著一種怪異的笑容,李涵心中忽然有一種不安的感覺,馬車停下,他下車拱拱手道:“杜中丞怎麼站在我的府門前,可是有事見教?”
杜梅淡淡一笑,從袖中抽出一紙,昂聲道:“傳陛下手諭,工部尚書李涵休假三日。”
李涵呆住了,今天可是他執政事筆,皇上卻讓他休假,這是什麼意思?“杜中丞,究竟出了什麼事”李涵心如火燎地問道。
杜梅不慌不忙地將手諭遞給他,“請李相國先確認手諭。”
李涵接過看了看,確實是皇上的親筆,後面還有他的私印,嚴格的說來,張煥的這封手諭沒有中書門下之印,李涵可以不執行,繼續去上朝、和元載交接執政事筆,但他知道皇上既然下了這道手諭,必然是有什麼大事發生了,他不敢大意,又向杜梅深施一禮,懇求地說道:“請杜中丞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杜梅見左右無人,便上前向他低聲道:“這次職官考有人揭發了嚴重的舞弊案,令郎李宣也涉案其中。”
“宣兒!”李涵愣住了,“這怎麼可能?”
“是有人供出,陛下也不敢輕易下結論,所以請李相國親自詢問李宣,若情況屬實,還望李相國能大義滅親。”
“這”李涵猶豫一下,他緩緩點頭道:“請轉告陛下,若李宣違法,臣絕不姑息。”
忽然,李涵猛地想起一事,不禁臉色大變,“糟了!”
杜梅見他臉色煞白,不由也急問道:“出了什麼事?”
“李宣昨夜一夜未歸。”
天剛剛亮,大批軍隊開進進入皇城封鎖了禮部,自禮部侍郎以下,所有的禮部官員都統統被請到御史臺面談,一個爆炸性的訊息瞬間傳遍了朝野,職官考發生了重大舞弊案,涉及到了兩個相國,各種小道訊息從四面八方湧來,有說禮部侍郎韋清畏罪自殺,有說禮部尚書盧杞遞交了辭呈,還有說工部尚書李涵涉案,已被秘密拘禁,在一片朝堂的混亂中,所有人都感到了一次吏治風暴即將來臨。
紫宸閣,一夜未眠的張煥正臉色陰沉地檢視手中的一支筆,這就是這次舞弊案的證據,一支經過特殊改裝過的筆,筆尾可以擰開,裡面是中空筆筒,考試的答案便藏在這個筆筒裡,這樣的筆一共找出一百零二支,也就是說至少有一百人參加了這次舞弊。
李放之已經交代,他出了兩百兩黃金買這次職考透過,黃金是交給了李涵之子李宣,負責抄寫答案的三名禮部主事也同樣交代,他們各自收了李宣三百兩黃金的行賄。
現在的焦點人物就是李宣了,他是行賄和受賄的中間人,掌握著所有的資訊,可是他偏偏失蹤了,他的失蹤也就意味著所有的線索都斷了。
“陛下,臣已經著令監察室下所有的特勤都出動了,包括李宣常去的酒肆、教坊、青樓等等地方,臣都已派人前去查訪,只要他還在長安就一定能找出來。”說話的是杜梅,他和顏九度正向皇上彙報案子最新的進展,旁邊還有韓滉和吏部侍郎胡庸參與旁聽。
張煥將手中案筆放下,揹著手走了幾步,他忽然回頭問道:“李涵的府中有沒有徹底搜過?”
“回稟陛下,已經徹底搜過,甚至還發現了李涵府藏在假山中的一處密道,但是沒有李宣的一點蹤影,臣還打算搜查李宣母親的孃家。”
張煥搖了搖頭,“昨晚這件案子還沒有爆發出,他不可能刻意去躲藏,一般他的失蹤只會有兩種可能,要麼就是被人滅口,要麼就藏在自己家裡,如果自己家裡沒有,我以為被滅口的可能性就很大了。”
雖是這樣說,但張煥還是不甘心,他又命令杜梅道:“要加派人手進行全城搜查,不行就動用軍隊,生要見人,死也要見屍。”
“臣遵旨!”杜梅答應一聲便匆匆告辭而去。
張煥又問顏九度道:“禮部那邊有新進展嗎?”
一直沉默地顏九度嘆了一口氣,“陛下,韋清也涉案了,他已經承認他的家人在他不知曉的情況下收了李宣一千兩黃金,但他否認參與作弊。”
“那禮部其他人呢?”張煥按心中逐漸升騰的怒火問道。
“回稟陛下,除了韋清和三個主事外,其他人都不承認和此案有關。”
“這麼大的案子,怎麼可能只有侍郎和主事參與,都不肯承認,看來他們是認為朕太好欺了。”
張煥再也剋制不住心中的怒火,他對韓滉及胡庸斷然令道:“禮部從侍郎到主事,一概革職查辦,此案移交大理寺,給我嚴刑逼供,朕就不相信撬不開他們的嘴!”
韓滉和胡庸對視一眼,兩人同時跪了下來,韓滉苦勸道:“陛下,貪贓枉法者固然可恨,但不可能整個禮部官員都涉案,一部如一國,若禮部官員都涉案,那豈不是說朝廷再無清白之人,陛下,這次職官考任務繁重,臣看見大多數禮部的官員都兢兢業業、不辭勞苦,陛下怎麼能不問青紅皂白一概打倒,這會傷了朝官們的心啊!陛下。”
說道最後,韓滉聲淚俱下,連連磕頭不止,胡庸也苦勸道:“陛下還記得當年隴右的陳平案嗎?陳平剋扣難民的口糧,但陛下並沒有擴大打擊,而僅僅是把陳平一人斬首示眾,正因為他曾是陛下的心腹,殺了他,卻還了隴右一片清朗的天,當年陛下是何等理智有節,而現在,陛下卻要為一案而毀一部,陛下有沒有想過,若開了此株連之禍,大唐的官場會走向何方?”
這時,顏九度也跪下了下來,“陛下,韓相國和胡侍郎都說得有理,這裡面是有很多隱情,比如韋清涉案,他確實是考試結束後才知道家人收了賄賂,他頂多只能算是知情不報,而且他又是主動交代,若他不交代,臣也沒有證據指控他,陛下確實應該甄別對待,不能一棍子打死。”
三人的苦苦勸說,終於使張煥冷靜下來,失子之痛加上一天一夜水米未進,還有一夜未眠,他已經感覺到自己筋疲力盡了,他無力地坐下,揮了揮手對三人道:“這件案子就由韓相國主管,刑部、吏部、大理寺、御史臺進行四司會審,從考題洩密開始排查,考試前一天下午發生的每一個細節都要重演一遍,還有平時考評口碑不佳、但這次卻考得高分者,他們的卷子也要全部複核,總之,這個案子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
中午時分,在東市的漕河邊擠滿了看熱鬧的人,河裡,三名萬年縣的衙役正潛入水中搜尋,幾十名衙役則在船上用長竹篙在水裡探查,上午有住在河邊的人跑來縣衙報告,昨天半夜他看見有人向河中扔了一個沉重的麻袋,形跡十分可疑。
“閃開!閃開!”一隊士兵奔跑而來,推開看熱鬧的民眾,在士兵身後則跟著一輛馬車,馬車在河邊停下,杜梅從馬車下來,他剛剛得到訊息,便急趕而來。
正在河邊組織撈物的萬年縣劉縣令連忙上前見禮,“萬年縣縣令劉明亮參見杜中丞。”
杜梅擺了擺手,“劉縣令不必多禮,河中之物可打撈出。”
他話音剛落,岸上看熱鬧的民眾忽然發出一陣驚呼,一名衙役大聲喊道:“縣令,找到了!”
杜梅和劉縣令連忙跑到河邊,只見三個衙役拖著一個黑色的大麻袋向河邊泅來,衙役們一齊將麻袋拖了上來。
“把它開啟!”杜梅沉聲命道。
一名衙役用刀挑開了麻袋,嚇得一下子站了起來,麻袋裡竟是一具男子的裸屍,劉縣令忽然認了出來,“這、這不就是大理寺司直李宣嗎?”
杜梅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李宣果然是被滅口了,他是最關鍵的證人,他被滅口,也就意味著舞弊案的線索徹底斷了。
‘下手好快!’杜梅忽然有一種直覺,這個科舉案的幕後主使恐怕不是那麼簡單。
杜梅蹲下來仔細察看李宣的傷勢,背心被捅了五刀,喉管被割斷了,可以想象他被人從後面襲擊,勒住他的脖子,將他殺死,兇手十分狡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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