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九章 重鎮興商
丹鳳門的側門緩緩地開了,數百騎兵護衛著張煥的馬車從大明宮內疾駛而出,向朱雀大街方向方向馳去,馬車內,韓滉坐在前排,扭著身子向後排的張煥講述楚家的淵源,“楚家向來家風強悍,從開元年間楚明元時代起,楚家便在吳越招收民風彪悍的民眾建立田莊莊丁,據說最多時曾到三千人,但這些家丁散佈在各個田莊,也未能引起朝廷重視,到了楚家第二代楚檀.....”
說到這裡,韓滉遲疑了一下,楚檀可是張煥的外公,如此直接稱呼名諱是否會引起他的不快,他偷偷看了一眼張煥,只見張煥正閉著眼睛聽自己述說,對提到楚檀的名字他沒有任何表情,韓滉心裡才慢慢定下,又繼續道:“楚家的興盛就在第二代楚檀的手上,到天寶十二年時,楚家的莊丁大為增加,據說已經超過了兩萬餘人,後來安祿山造反,楚檀又設計殺掉了賀蘭進明,兵力一下擴張到八萬人,楚行水當時是楚檀的長子,他受命率軍北上救援陳留,也就是此戰,奠定了楚家躋身七大家族的基礎.”
韓滉很簡潔地介紹了楚家的發家史,他知道張煥更想知道的是楚家的現狀,他又略略嘆了口氣道:“生於憂患、死於安樂,這句話用在楚家身上最是恰當不過,當年楚家的崛起是何其血性,但天下承平後,楚家佔據了大唐最富庶的淮南一代,人口迅速繁衍,家富敵國,楚家也就迅速軟化了,如果說人才,楚家確實是人才輩出,楚家的第四代個個才華橫溢,連我那兒媳楚明珠也寫了一手好字,更不用說楚濰、楚淮、楚漳這幾個楚家的子弟,被譽為廣陵天驕,只可惜他們才華雖橫溢,卻是沉溺於詩書歌賦,在政治方面毫無建樹,更不用說軍事作戰,若不是這次中原之亂楚家得了數萬李師道的濮陽軍,恐怕他們淮南軍的戰鬥力連我的團練兵都比不上。”
“我聽說廣陵郡刺史叫做趙嚴,此人如何?”張煥忽然插口問道。
韓滉並不知道張煥與趙嚴的關係,他笑了笑道:“這個趙嚴的父親只是個小吏,卻能在短短的七八年內做到刺史之職,著實不簡單,且不說他為政才能如何,有一點我就很佩服他,當年趙嚴做金陵縣令時,楚行水之弟楚行雲想把自己的嫡女嫁給他,命他休掉髮妻,他的髮妻姓林,聽說只是一個醫生的女兒,一般人而言,這種事求都求不來,可他倒好,說做妾可以,髮妻絕不休掉,這份骨氣著實令我佩服。”
張煥點了點頭,趙嚴從來都是俠義心腸,為自己甚至連命都肯付出,現在看來他的人品還是如舊,並沒有被官場所汙,廣陵郡刺史,張煥微微地笑了,或許解決楚家的危機,就在趙嚴的身上。
“監國,我對解決土地問題一直有一個想法。”韓滉終於抓住了和張煥獨處的機會,他小心翼翼道。
“你說!”張煥一下子坐了起來,土地問題一直就是他心頭大患,雖然他手中尚有餘田,可以暫不觸動各大世家、貴族的利益,但現在是大唐人口稀少之際,一旦人口滋生,和各大世家的矛盾將不可避免,而且廢奴制又事關各大世家及權貴的切身利益,也並不是那麼容易推行,雖然可以依仗武力強行推行,但也不是長久之計,所以這段時間張煥一直就是在為此事而殫精竭慮,現在久在江南為官的韓滉居然有想法,怎能不令他驚喜交集,一時間,楚家的問題也暫時被他束之腦後。
韓滉沉吟一下才緩緩道:““其實我的思路就只有四個字:重鎮興商。”
“重鎮興商!”張煥心中閃過一絲明悟,他不露聲色繼續問道:“請韓使君說明。”
“這是我幾十年來在江南為官的體會,也親眼目睹了江南的發展,無不是因城而起、因利而聚,且不說大唐第一商業都會廣陵,商肆之盛,延續百年,東有日本、新羅倭賈至,西有大食、波斯胡商來,天下珍玩,匯聚於此,京中權貴高門在江都開店者更是不計其數,故有大唐商稅,七分取自揚州的說法,江南除廣陵外,更有潤、蘇、杭、常等數州,東吳繁劇,首冠江淮,復疊江山壯,平鋪井邑寬,人稠過揚府,坊鬧半長安,這是指蘇州吳郡;東南名郡,輕清秀麗,百事繁庶,咽喉吳越,勢雄江海,陸控山夷,駢檣二十里,開肆三萬室,地上天宮也,這是指杭州餘杭......”
韓滉不吝辭藻地描繪著江南富庶,張煥也閉著眼睛,想象著那秀麗富甲的東南形勝,一時竟生出了江南一遊的念頭。
“安史之亂後,北方滿目瘡痍,唯有江南商業繁榮、魚米富饒,給大唐的復甦帶來了機會,但自肅宗皇帝起,各地官府對商賈屢經限制,輕則嚴稅苛剝,重則抄家取財,雖然這是攝取軍費而不得已手段,但對商賈朝令夕改的做法至今未變,前一任刺史開明,或許鼓勵工商,但到了下一任刺史則又限商興農,打擊商賈,這樣一來,商賈朝不保夕,便紛紛開店賺錢、入鄉買田,使民眾始終離不開土地,城鎮人口也難以增加。”
說到這,韓滉微微嘆了一口氣又道:“我在吳郡做刺史時,曾有鉅商趙千年,家有綾機八百張,有僱工兩千餘人,晝夜紡織,家財鉅萬,那些僱工按勞取酬,多則日得三百錢,少也有百錢,吃宿皆在趙家,養活了一大家子人,這樣,不費朝廷一米一粟,便可解決近萬人的生計,可惜肅宗皇帝聽信讒言,派勸農使到江南禁商,把趙千年僱工統統趕回鄉里務農,八百綾機付之一炬,趙千年一怒之下回鄉買田百頃,終身不再言商。”
韓滉說到此,張煥便完全明白了他所指的重鎮興商的深刻含義,發展城市規模、鼓勵工商,將人口向城鎮轉移,這樣,即使人口滋生,民眾也有口飯吃,而且這又暗合自己廢奴制的思路,尤其可以控制豪門世家規模,可謂一舉數得,但他也知道事情不是那麼簡單,還有許多方面要加以配合,比如鑄錢的規模,銅礦尋找等等,但更重要的是一種主流觀念的轉變,雖然開元以來商人的地位大有提高,而且崔圓執政時,又更進一步放寬對商人的限制,比如商人可以騎馬,可以參加科舉、可以穿儒袍,但象韓滉這樣建議農商並舉,還是秦漢以來的頭一遭,絕對會被很多士人反對,事關重大,得從長計議才行。
韓滉見張煥已有所心動,便又勸道:“當然這是個逐步推進的過程,不可操之過急,我建議可先從兩方面著手,一是改革徵榷制,現在鹽鐵茶酒等大宗商品都是官府專賣,與商人爭利,看似官府一時有收入,實則對長遠不利,而且除了鹽稅外,鐵、茶、酒並沒有多少稅利,各人皆私下販賣,堵也堵不住,當然鹽利太大,不但不能放開,而且要加強控制,鐵是戰略物資也不能放開,其餘茶、酒不如放開了反而有利於發展,這是一;其次就是官商問題,據我所知,許多達官貴人開店經商,與民爭利,而且不繳一文稅錢,尤其利用權力壟斷市場,打擊大商人、排擠中小商人,這是一個極大的毒瘤,監國不妨利用這次打擊楚家的機會,在廣陵郡清洗官商,促進商業發展。”
張煥深思良久,終於點了點頭道:“好吧!這件事讓我好好考慮一下,我們先集中精力解決楚家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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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很快便降臨了,韓滉在張煥府中呆的時間不長,只喝了幾杯水酒便告辭了.張煥一直將他送到府門外,韓滉向張煥深施一禮道:“得監國招待,滉不勝感激,將竭盡全力效忠於監國殿下!”
張煥亦含笑著拱拱手,他見韓滉只有十幾名隨從,便立刻命令李定方道:“派兩隊親兵特別護衛韓尚書,以後就一直跟隨,不可有絲毫大意。”
“遵命!”李定方立刻飛跑去點兵,韓滉卻心中大喜,張煥如此重視自己,那就說明剛才的一席話已經有效果了,他連連向張煥施禮,以示內心的感激,隨即上了馬車,在兩百名威武的西涼騎兵護衛下,浩浩蕩蕩地去了。
張煥一直目送他遠走,才轉身回府,忽然,他見不遠處停著三輛極為華麗的馬車,便問門房道:“那些是何人的馬車?”
門房看了一眼,連忙道:“那是一名大商人的馬車,他求見老爺,並說曾是老爺的故人,管家不敢趕他走,就讓他在這裡候著,已經快兩個時辰了。”
“故人?”張煥想了想,卻怎麼也想不起自己的哪個故人是大商人,他便吩咐道:“去把他帶過來。”
門房應了一聲,飛奔向馬車跑去,片刻,馬車車門開了,從裡面下來一個極為肥胖的男子,遠看彷彿大肉球一般,正吃力地向這邊跑來。
張煥心念一動,他忽然知道這個人是誰了,宋廉玉曾經說過,鄭清明在廣陵專做跨海貿易,現已是富可敵國,張煥的眼睛慢慢眯了起來,怎麼會這樣巧呢?自己這兩天正在考慮廣陵之事,他便來了。
他見對方行走十分困難,便對李定方笑道:“帶兩個弟兄去幫幫他。”
片刻,幾名親兵扶著那肥胖男子慢慢走來,走近了張煥一眼便看見了那雙浮腫而好色的眼睛,果然是鄭清明,鄭清明便是張煥當年在太原讀書時好友,是一個有錢的富家子弟,最大的毛病就是好色,一起赴京參加科舉時,他因為考引忘在青樓而落榜,後回鄉繼承家產,數年前朱泚亂蜀時,他從蜀中逃出去了廣陵,在趙嚴的幫助下做起了和日本的貿易,走私、販奴無所不為,只短短數年時間,便成了一名富可敵國的大商人,擁有一支二十艘蒼舶船的船隊。
雖然鄭清明富可敵國,但在張煥面前他卻不敢有絲毫放肆,他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草民鄭清明叩見雍王殿下!”
在張煥從前的好友中,除了林知愚戰死在武威郡外,趙嚴做到了廣陵郡刺史,宋廉玉做到太常寺少卿,而辛朗也被升為高昌都督、北庭都兵馬使,唯獨這個鄭清明從了商,雖然有錢,但是地位卻很低下,張煥聽著他熟悉的聲音,忽然想起了他當年奔跑去飯堂的速度,心中不由泛起一陣溫情,他連忙上前扶起他,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聽說你居然娶了一百個老婆,著實令人羨慕啊!”
鄭清明從張煥的眼睛裡又彷彿看到了當年的張去病,他驚懼之心漸去,又聽張煥打趣他,不由撓了撓後腦勺嘿嘿笑道:“我特地給去病準備一點見面禮。”
“鄭大商人居然給我準備見面禮,是什麼?”張煥也不由有了興趣地問道。
鄭清明立刻扭過頭去,向馬車中大聲吼道:“你們都統統下來。”
只見兩輛馬車的車門開啟,從裡面下來了一群千嬌百媚的美嬌娘,個個肌膚白皙、容貌秀麗,只看得一群侍衛個個目瞪口呆。
鄭清明有些得意地笑道:“這裡面有十五個日本女子和七個新羅女子,年紀都是十七、八歲,且個個都是處子,是我花重金從日本和新羅買來,又教她們歌舞,特獻給去病...不!雍王殿下。”
張煥沒想到鄭清明居然會送自己女人,他怎麼可能接受這種禮物,剛要拒絕,卻似想到什麼,便瞥了一眼身邊的侍衛,他們不少人都到了該成家的歲數,自己是該替他們考慮一下了,便點點頭對鄭清明笑道:“你的禮物我收下了。”
他隨即指了指這群女子對孫管家道:“把她們帶進府去交給夫人。”
“是!”孫管家連忙上前將一群女子引進府內,先在別院先安置了。
張煥見那群女人走了,這才又問鄭清明道:“你來找我,不會是敘敘舊那麼簡單吧!”
給他鄭清明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來找張煥敘舊,他當然是有事而來,鄭清明見左右無外人,便低聲道:“我是受趙嚴之託,有大事告之去病。”
張煥微微一笑,果然不出自己的所料,趙嚴對楚家一事沒有袖手旁觀,看來,他一直很關注朝廷的情況。
“你隨我來!”張煥帶著鄭清明來到了自己的書房。
進了書房,張煥讓鄭清明坐下,又命侍女上了茶,他這才問道:“趙嚴有什麼大事讓你轉告於我?”
“具體是什麼事他沒說,只讓我轉交一封信給你。”鄭清明小心地從懷裡摸出一封信,遞了過去,親兵上前接過,轉呈給了張煥。
張煥將信拆開,趙嚴那剛勁的字型便在他眼前跳出,內容也和他所想大致相同,楚家內部已經達成一致意見,絕不會把淮南軍交給朝廷,楚行水每天都在親自訓練軍隊,並且阻撓漕運船隻北上,在信的末尾,趙嚴表示會堅決效忠朝廷。
雖然知道會是這個結局,但張煥心中仍舊充滿了遺憾,楚行水讓他失望了,楚行水還是沒有崔家和裴家那樣有遠見,難道他不知道,自己是絕對不會再允許世家擁有軍隊嗎?
張煥心中暗暗地嘆了口氣,事情發展到了這一步,他也無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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