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七章 明爭暗奪
清晨,蓬勃的朝陽從魚鱗般的雲片中噴薄而出,火紅的朝陽鋪滿了河西走廊,山、水、原野都披上一件火一般的紗衣。
朝霞同樣灑在賀婁無忌肅穆的臉上,他稜角分明的臉龐在霞光中彷彿使他變成一座雕像,這位年輕的將軍立馬在會西堡的廢墟前,久久沉默不語,三年前這裡曾爆發一場驚天動地的血戰,六千大唐軍全部長眠於此,現在廢墟上長滿了荒草蒿蔓,大塊青石被茂密的灌木叢掩埋,成了蛇鼠螻蟻們的家園。
在他的身後旌旗招展,五萬大軍牽馬列隊在會西堡前廣袤的戈壁上,黑壓壓儼如一幅鋪蓋大地的黑色幔布,漫天的殺氣瀰漫在河西走廊的始端。
“賀婁將軍,出發吧!”說話的是老將白光遠,白光遠已經六十歲,他曾隨高仙芝南征北戰,後又為李光弼部將參與平定安史之亂,在過去的數十年裡,他作戰最多還是吐蕃軍,慶治二年,吐蕃大將馬重英、尚結息率十萬大軍進攻隴右及關中,老將郭子儀臨危受命,而當時的白光遠便是郭子儀副將,他在隴西郡大敗尚結息部,殲敵二萬餘人,尚結息倉惶撤兵,為最終吐蕃戰略失敗奠定了勝局。
此次他是受張煥之託隨西路軍征戰河西,但他卻不擔任任何軍職,以免妨礙賀婁無忌的行權,他的真正作用是在安西,白光遠是安西龜茲王之子,在龜茲人中享有崇高威望,十幾年來,他曾數次上書朝廷收復河西、安西,但皆無果而終,此次張煥大軍西征,他抱有十二萬分的激情,欲在暮年親眼看著故土迴歸。
賀婁無忌點點頭,他翻身下馬,躍上一塊大石,向大軍一揮手,大軍旗幟收斂、鴉雀無聲,無數雙眼睛凝望著主帥。
“將士們!我們的六千弟兄就長眠在會西堡的廢墟下,他們的親人還在吐蕃鐵蹄下哀號、使他們魂魄不散;吐蕃鐵騎從他們身邊肆無忌憚飛掠,使他們怒氣沖天,他們日日夜夜都在盼望著今天,盼望著我們,三年了,我賀婁無忌也無時無刻不在等著今天,和青石下的弟兄們一樣,怒氣沖天、輾轉反側,今天我們再一次踏上故土,踏上我們西涼軍的發源地,將士們,我們要血洗恥辱,這將是我們復仇一戰,大唐男兒寧可站著死,絕不會倒下生!”
“復仇!”三軍將士無不熱血沸騰,他們振臂高呼,“復仇!復仇!復仇!”
吼聲從稀疏到密集,從一個人到五萬人,最後連成一片,低沉的吼聲在天地間迴盪,地動山搖,彷彿連黃河水、連祁連山也為之變色。
賀婁無忌熱血激盪,五萬大軍計程車氣如虹,三年來厲兵秣馬的準備,所有的一切,就是為了今天,激動歸激動,但賀婁無忌並不是斬關奪寨的先鋒官,他是張煥全權委託的河西方面的主帥,早在三年前,張煥便定下了奪取武威甚至整個河西的策略。
他見時機已到,便立刻令道:“李國珍將軍何在?”
“末將在!”
一名身材瘦高,目光銳利的將領出現在賀婁無忌面前,他便是河湟之戰前,曾被馬重英捉住的斥候隊正,現在他已經升為斥候一營都尉。
這裡需要簡單介紹一下,在奪下河湟以及軍隊人數突破二十萬後,以前的軍職便過於狹窄,張煥便再次整頓軍制,將隴右軍分為三種類型,一種是牙軍,也就是張煥的直屬軍,約五萬人,這是整個西涼軍的最精銳部隊,大多是老兵和武器裝備最犀利的軍,比如陌刀軍和各種特別營;第二種便是府軍,駐紮在各郡,這一種軍隊人數最多,約十萬人;第三種就是戍軍,主要指各個關隘的守軍,比如石堡城、積石堡等等,這些軍隊約五萬人。
在軍隊結構上則分成伍、隊、團、營、軍、衛六級,所對應的官職分別為伍是伍長,轄十人;隊為隊正,轄百人;團是校尉,轄五百人;營是都尉,轄二千人,其中副職為左右果毅都尉;軍為郎將,轄萬人,其中副職為左右中郎將;衛是大將軍,轄五萬人,目前只有張煥一人,副職為將軍,現在只有賀婁無忌和王思雨兩人,這次賀婁無忌出征,便是代行大將軍之職。
這次西征河西是真正的重頭戲,為此張煥特地調了他直屬軍隊中的陌刀軍以及部分神兵營、車騎營參戰,按照既定策略,羌王李謹格早在十天前便進入了武威地區,他的任務便是要策反河西地區的羌人,這件事早在一年前便開始著手。
賀婁無忌見李國珍上前,便對他下令道:“你率本部先行,我限你在後日天亮前,給我拿下交城堡。”
斥候營是比較特殊的營,只有五百人,但個個身負絕技,是精銳中的精銳。
“遵令!”李國珍翻身上馬,他馬鞭一指西面,大吼一聲,“弟兄們跟我走!”
五百雙馬騎兵彷彿冰山裂開一小塊,從五萬大軍中脫出,一陣狂風般地向西北奔去,只留下漫天的灰塵久久不散。
“大軍進發!” 賀婁無忌望著烏鞘嶺上的烽火已經點燃,他一聲令下,大軍緩緩啟動,浩浩蕩蕩向武威城方向行去。
.......
武威郡在三年前被赤松德贊拿下後,在這裡駐紮重兵二萬人,另外招募羌人七千人,駐紮各縣,但就在十天前,回紇大軍進攻安西,河西都督論悉頰藏當即調武威郡一萬名吐蕃軍奔赴敦煌集結。
鎮守武威的吐蕃軍主將叫尚扎卜,是大相尚結息之侄,約四十歲,為人謹慎膽小,這天早晨,他正在城中視察,由於回紇進攻安西調走了一萬人,使得尚扎卜異常緊張,一方面加派斥候,另一方面命烽火臺日夜警惕。
忽然,街上一陣大譁,人人手指烏鞘嶺上,論扎卜一抬頭,嚇得他魂飛魄散,只見烽火臺上狼煙沖天,他日夜害怕的事情終於發生了。
“集合軍隊!集合軍隊!”他大聲狂吼,掉頭便向軍營奔去,吐蕃人的軍營在城南,這裡原來是軍戶聚居之地,修有整齊的木屋,但自從武威失陷後,漢人要麼被殺死、要麼成為奴隸,軍戶的木屋也就成為吐蕃人軍營。
尚扎卜衝進軍營,立刻召集幾名心腹前來商議對策,按照他的想法,最好是放棄武威,回張掖與論悉頰藏匯合。
“將軍萬萬不可!”一名千夫長聽他居然有如此荒唐的想法,急忙反對道:“將軍逃回張掖,那論悉頰藏會放過你嗎?”
尚扎卜醒悟,論悉頰藏和馬重英一樣,都是自己叔叔的政敵,當初贊普命自己守武威,便是要他監視論悉頰藏,如果自己放棄武威逃走,豈不是正好被他抓住把柄所殺,可自己城中守軍只有萬人,如何能守住城池,他又急又怕,汗水從額頭上流了下來。
這時,另一名千夫長道:“將軍且不要著急,我倒有一個辦法。”
尚扎卜大喜,急忙抓住他道:“你快說,是什麼辦法?”
“我們可做兩手打算,先派人向論悉頰藏求救,若他不肯派兵,那就是他先理虧,即使城池失守,將軍也可以反質問他,其次,我們要集中兵力守城,將軍可將各縣羌兵都調回武威,並抓漢人作為人質,看他們敢對自己人下手嗎?”
“很好,傳我的命令,命各縣駐軍全部撤回武威!”尚扎卜忽然遲疑了一下,若武威城破,自己還能活命嗎?想到這,他期期艾艾道:“不如你們來防守武威,我去天寶縣駐防!”
“不行!”幾個千夫長異口同聲反對道。
.......
姑藏縣,這裡是羌人集中之地,七千羌軍中,僅這裡就有三千人駐紮,原來武威羌人有的戰死,有的隨漢人軍戶逃到隴右,為彌補武威地區人口不足,吐蕃人便從張掖、酒泉遷來大量羌人,從去年開始,不少河湟地區的羌人因不滿漢人統治,也陸續遷來了武威,大多也被安排在姑藏縣一帶,專為吐蕃人養馬。
自從傳來回紇進攻安西的訊息後,姑藏縣的氣氛也開始緊張起來,這天傍晚,在姑藏縣南的一片軍營門前,幾名吃好晚飯的守門羌兵正聚在一起悄聲談話。
“聽說吐蕃人已經被調走一萬去敦煌,這可是真的?”
一名年長計程車兵有些擔憂道:“聽說是真的,我就害怕把我們也調到安西去,妻兒老小可怎麼辦?”
另一名士兵也憤然道:“誰說不是呢!本來我們在河湟過得好好的,漢人也不干涉我們,真不明白酋長為何非要遷到河西?”
“大家聽我的。”他們的百夫長顯然是個經驗豐富的老兵,他悄聲道:“真要調咱們去安西,我就讓大家悄悄溜走,草原這麼大,哪裡不能容身。”
眾人聽了這句話,心都熱了起來,七嘴八舌爭著說話,嚷成了一團。
“將軍來了!”一名士兵眼尖,看見了他們的首領阿里正向這邊大步走來,眾士兵頓作鳥獸散。
阿里是一個年輕的羌人將領,身材不高,赤紅臉膛,不過阿里是他來河西前改的名,他的真名叫烏高格里,也就是羌王李謹格之子,三年前,李謹格歸順張煥後,便從族中挑選一萬最精壯的男子交給張煥,成立西羌軍,郎將正是烏高格里。
他是去年底受命遷來武威,和他一起遷來的還有李謹格的弟弟,也是一個部落酋長,吐蕃人便從中挑選一千餘人組成一支千人隊,千夫長便由改名為阿里的烏高格里擔任,在他所管轄的一千軍中,有三百餘人是唐軍中的羌人改扮,大都佔據軍官的職位,還有很多唐軍羌人都改扮成牧民,隨時待命。
十天前,李謹格悄悄來到了武威,憑他在羌人中的崇高威望,說服了部分羌人首領投靠大唐,也有不少人則保持中立、靜觀其變。
烏高格里剛剛得到上面的命令,命羌兵立即撤進武威城,他立刻意識到,這極可能就是唐軍開始西征了,
烏高格里大步走過來,他見剛才還聚在一起計程車兵都散了,便向百夫長施了一個眼色,百夫長也是名唐軍軍官改扮,他在西涼軍中擔任校尉一職,他走過來低聲問道:“可是都督開始西征了?”
烏高格里點了點頭,“應該是,我剛才接到命令,吐蕃人命我們立刻撤入武威。”
百夫長眼睛一亮,他急忙道:“將軍,這可是機會啊!”
“我也知道是機會,所以我才找你商量。”烏高格里向兩邊望了望,壓低聲音道:“我已經安排好了,就在行軍路上,我們趁夜色將士兵全部換掉。”
.......
夜幕悄然降臨了,灰白色交城堡籠罩在祁連山巨大的投影之中,在兩國或兩個敵對勢力之間,雄關隘堡向來是兵家必爭之地,可一旦一國被另一國侵佔,或者一個勢力被另一個勢力吃掉,雄關隘堡也就失去了其防禦意義,比如山海關在明末是何其重要,可當清軍入關後,山海關也就成了普通關隘。
交城堡也是這樣,當武威是大唐在河西的最後一塊領地時,它就是唐、蕃間的邊界雄堡,而現在,它不過是向過路商賈收稅的尋常哨卡,說是收稅,實際上根本就沒有商賈路過,吐蕃軍的強取豪奪使河西走廊已經成為商人的不歸路,若再過十幾年,這裡也會象積石堡一樣逐漸被荒棄。
目前交城堡共有駐軍百人,大多是吐蕃士兵,和當年的唐軍一樣,三年平靜的生活已經漸漸使守軍麻痺,喝酒賭錢,想法到附近村落找女人,甚至偷偷去天寶縣尋歡作樂,就是這些守軍每天的生活,
雖然最近傳來回紇進攻安西,但那畢竟是幾千裡之外的事,就像月亮一樣的遙遠。
一更時分,經過二天一夜強行軍的李國珍斥候營終於趕到了交城堡附近,他們也曾經在這裡駐紮過,這裡的一草一木,一山一石無不爛熟於胸,他潛伏在交城堡一里之外,李國珍則站在一塊山石上注視著交城堡的動靜。
曾被迫成為吐蕃軍是李國珍一生的恥辱,在騎士谷一戰後他回了唐軍,為洗掉這恥辱,他從此便發下誓言,總有一天他也要成為賀婁無忌那樣統帥萬軍的將軍,歸隊後不久,他便和隊副先祝以及劉帥一起被送入軍院學習,在那裡度過了一年的時光,他如飢似渴地學習兵法、韜略,每天都要苦讀到半夜,正是他的刻苦和學以致用,使他在每三個月一次的演練對抗中很快便脫穎而出,他一共參加六次軍事演練,五次都奪得優勝,以第一名的成績離開了軍院,他被任命為西涼軍十個斥候營的第一營都尉將軍,為張煥的直屬牙軍。
‘噓!’地一聲尖利口哨,彷彿一隻夜梟撲入林中,李國珍精神一振,只見一條黑影象猿猴一般從山石上飛縱而下,三竄兩跳便跑到他面前,這是前去探察情況計程車兵,武藝高強,尤其身輕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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