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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一章 厲兵秣馬(四)(1/2)

作者:高月
第二百三十一章 厲兵秣馬(四)

這一天,長安新豐縣的官道上遠遠地來了一行人,來人全部都騎著馬,約數十人,每個人的臉上都風塵僕僕,充滿了疲憊之色,在隊伍的中間有一輛馬車,車簾拉了一半,露出一張憔悴而慘白的面容,若張煥見到她,必然會大吃一驚,她不是別人,正是去了襄陽的張若鎬之妻王夫人。

在太原時,王夫人身材均勻、肌膚細膩,雖然年近四十,卻別有一番風韻,宛如少婦,但此時的王夫人剛剛四十歲,皮膚卻已經佈滿皺紋、乾澀而無光,就象五十歲的老婦一般。

王夫人在張家衰敗後,便帶兒子回了孃家,一些張家族人也依附他們去了襄陽。

她本希望能在孃家的支援下熬出頭來,怎奈世態炎涼,王家並不歡迎這個破落世家的主母,尤其是王昂的妻子更對她深惡痛絕,使得王夫人一家竟成了寄人籬下,再加上張煊不爭氣,在襄陽吃喝嫖賭,幾年時間便將王夫人帶來的一點錢揮霍一空,張家族人見依附他們無望,都一一先後離去,就連二兒子也藉口去廣陵做生意,從此一去不返。

到了最後,堂堂的前禮部尚書之妻竟窘迫得趁夜間偷偷替寺院抄寫經書為生,也就在這時,左相裴俊忽然派人找到了他們,表示願幫助他們重建張家。

雖然王夫人知道裴俊不過是想用他們做傀儡,但已經飽嘗人間滄桑的她還是毅然答應北上。

“煊兒,你知道新豐縣為何叫這個名字嗎?”王夫人見兒子精神萎靡不振,便笑著問他道。

張煊和從前沒有什麼變化,不過他的妻子、王昂的女兒已改嫁山南大族,倒是小妾花二孃對他情深意重,在他們最困難的時候也不棄不離、洗淨鉛華,夜間,婆婆抄寫經書、她則漿洗衣服,一起養活這個無用的兒子及丈夫。

張煊一路勞累,唯一的馬車又被母親和媳婦坐了,他心中正窩氣,聽母親問他,便臉一沉沒好氣地道:“你明知我不懂還來問我,是想丟我醜嗎?”

王夫人心中嘆一口氣,依然柔聲道:“漢高祖劉邦是彭郡豐縣人,他見父親思念家鄉,便按家鄉原貌建了一個一模一樣的豐縣,故而叫做新豐,我記得你父親從前給你講過的。”

“父親已經死掉幾百年了,我哪裡還能記得?”張煊惡聲頂嘴道。

“你!”王夫人氣得渾身發抖,她刷地一下將車簾拉下,忍不住在車中垂淚不止,旁邊花二孃見了,連忙安慰婆婆,“煊郎從來沒走過這麼長的路,他累了,所以心情不好,婆母就不要生氣了。”

王夫人輕輕搖頭,“這是我的報應!”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了一片急促的馬蹄聲,似乎有千人奔騰而來,緊接著接送王夫人的使者在外急聲稟報道:“王夫人,裴相國親自來迎接你們了。”

王夫人嚇了一大跳,連忙將眼淚擦乾,又向臉上薄薄施了一層粉,整理了一下衣服,這時馬車已經停下,車門開了,使者在外面道:“請夫人下來吧!”

王夫人走下馬車,只見遠處黃塵滾滾,千餘騎兵護衛著一輛馬車疾馳而來,她又看了看兒子,他也下了馬,嚇得面色發黃,腿在瑟瑟發抖,竟悄悄向後挪動。

“沒出息的東西!”王夫人恨得直咬牙,她頭一仰,迎著裴俊的隊伍大步走上前去。

裴俊是在出兵隴右時發現了崔圓的異常,他並沒有就此罷休,相反,他一直在悄悄調查崔圓異常表現的真相,最終,他從崔雄那裡得到了真相,崔圓竟已經無法調動山東清河軍,這個發現讓裴俊欣喜若狂,一個釜底抽薪之計隨即悄然躍入他的腦海之中,巡視良久,他的目光便鎖在了落魄襄陽的王夫人身上。

遠遠地,裴俊已經看見王夫人下了馬車,他翻身下馬,笑呵呵迎了上去,“夫人,我們已經數年未見了。”

王夫人上前輕施一禮,“見過裴相國。”

這時,張煊躊躇半天,終於磨磨蹭蹭走上前,給裴俊深行一禮,“參見裴相國。”

裴俊打量他們母子一眼,便微微笑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前面就是新豐驛,你們隨我來。”

.......

很快,一行人來到新豐驛,找了一間靜室,三人坐了下來,裴俊略一沉吟便道:“我與張尚書素來交情深厚,不忍見張家衰敗如斯,本來早就想有所表示,但俗事纏身,一直拖到今天,這次將夫人接來,就是希望夫人和公子能重振張家聲勢,使我老友能在九泉下瞑目。”

“可是太原本家已被張若錦所佔,我們回不去。”裴俊溫和的態度漸漸提升了張煊的膽量,他忽然插口道。

“張若錦不過是崔圓的一條狗而已,哪裡配做張家家主。”裴俊神情顯得十分憤怒,他眯著眼注視著張煊道:“而你就不同,你是張尚書的嫡長子,以你尊貴的血統,試問誰還比你更適合做張家家主?我會給你們另置大宅,按月給你們例錢祿米,要讓你們取代張若錦。”

裴俊一邊說一邊注視著張煊的表情,見他面有狂喜之色,心中不禁暗暗得意,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王夫人忽然道:“裴相國的厚意我們心領了,不過張家已亡,徒增一個門面也無意義,只能辜負裴相國的美意了。”

“母親!”張煊大急,母親怎麼能拒絕,難道還窮得不夠嗎?他剛要反駁,王夫人卻一擺手攔住了他的話頭,繼續道:“這次我們東來其實是想去隴右投奔張煥,先夫對他有恩,我想他會給煊兒一個前途。”

裴俊暗呼厲害,這個王夫人雖是女流之輩,眼光卻歹毒,竟看出他裴俊的急切心理,趁勢討價還價了,他乾笑兩聲便道:“裴夫人有所不知,我聽說張若鈞和張燦父子便在隴右為官,尤其張燦還在文郡成立了張家,哪裡還有你們的位子?太原便是你們張氏本家,去太原豈不是更好?這樣,為了讓令母子在太原安心生活,我奉送一處千頃田莊以做夫人養老之資,總比在襄陽寄人籬下好,夫人以為呢?”

說罷,他目光移向張煊,陡然變得嚴厲起來,張煊被裴俊嚴厲的目光嚇得一哆嗦,本能地拉了拉母親,讓她答應下來,但王夫人卻絲毫不為所動,她輕輕地一掠髮梢,淡淡笑道:“裴相國的祖籍不也在河東嗎?可現在裴氏卻在河北獨據一方,可見在哪裡發展並不重要,關鍵是要有機會,煊兒雖然愚笨,無法繼承父志,但做個縣令、長史還是有這個能力的,我聽說張煥剛奪下河湟,他若連這個機會也不給煊兒,他也真枉姓張了。”

說到這裡,王夫人站起身再向裴俊深施一禮,拉著張煊道:“煊兒,我們走吧!”

張煊直到現在才明白母親的心思,他不敢再插嘴,跟著母親便往外走,裴俊則一聲不語,冷冷地注視著王夫人,一直望著王夫人即將大步走出房門,他才暗歎一聲,無奈地說道:“好吧!我可以舉薦張公子為清源縣縣令。”

王夫人的腳步停下,她回頭望著裴俊微微一笑道:“直到現在我才感受到了裴相國與先夫的友情。”

..........

送走了張家母子,裴俊揹著手在房間裡低頭踱步,張家母子不過他連環計中的第一環,一個引子罷了,現在引子已經佈下,下一步卻不能等得太久,一旦被崔圓知曉,自己的計也就破了,關鍵要時機抓得巧,一旦新張家開府,就要立即行動,想到這,裴俊立刻下令道:“命楊烈部隨時準備進駐太原。”

.......

宣仁三年六月十八日,遠赴襄陽的王夫人攜兒子張煊返回了太原,他們在裴俊的支援下重開張府,吸引了許多散居河東的張氏族人來投,可就在王夫人建張府三天後,原河東太原兵馬使楊烈忽然率兩萬人進駐太原,口口聲聲支援故主重建河東張氏,而駐紮在太原的三千崔家軍隊見來軍聲勢浩大,他們一面向南撤離,一邊派八百里加急趕赴長安,向崔圓稟報太原劇變。

張氏高調崛起的訊息震驚了平靜的朝野,但不少人都心知肚明,他們看到了隱藏在其中的殺機,目光皆不約而同地投向崔圓。

崔府,退居幕後的崔圓依靠在軟椅之上,呆呆地望著天空中的白雲隨聚隨分,他已經就這樣呆坐了半個時辰,兒子崔賢則站在他身後,不敢打擾父親的思路。

很明顯,裴俊已經發現了端倪,便藉口張家崛起而佔領太原,這是他在試探自己,若自己置之不理,那就證明了他的推測正確,他必然會得寸進尺,一步步向南推進,平遙、臨汾、上黨最後佔領河東全境,不僅如此,他還會完全控制關中,屆時大唐核心之地,皆為裴家天下矣!

唯一的對策就是將山東軍調入河東,可是崔慶功已掌握軍權,他不會離開山東,更不會主動交出軍權,也只能靠奪取其軍權。

讓崔圓遲遲下不了決心是現在回山東奪兵權則過於倉促,他本打算徐徐拉攏崔慶功的左右,將他架空後再行奪權之事,而太原出事,他已經沒有時間了。

看來自己是必須回一趟清河了,可用什麼藉口好呢?對,中元祭祖!

就在崔圓深思熟慮之時,一隻溫軟的小手握住了他粗糙而蒼老的手掌,崔圓低下頭,見是懂事的孫兒崔曜站在自己面前,他慈愛地摸了摸他的頭,聲音沙啞地問道:“怎麼現在就下課了?”

“師尊有事先回,留下的題孫兒已做完,特來探望祖父。”

對這個聰明知禮的孫子,崔圓是不遺餘力地培養,為他請來當世大儒教授,甚至有時還自己親自授業,還特准他進自己的內書房讀書,所有的一切都是希望他將來能成為繼承崔家大業的棟樑之才。

“祖父,孫兒有一事相求。”

“說吧!你有什麼事?”崔圓笑道。

“孫兒近來在讀太史公之《史記》,甘茂列傳中說茂有孫甘羅,奔走於千里之外,遊刃於秦趙之間,立不世之奇功,孫兒不勝嚮往,自思足不曾出長安五里,又想閉門焉能造車,特向祖父請求,出外遊學半年,飽覽我大唐壯麗山河,祖父若有興致,不妨與我同往。”

“胡鬧!”不等崔圓發話,崔賢便在一旁厲聲喝止道:“祖父心情不好,你休要再添亂,還不快退去。”

崔圓回頭狠狠瞪了兒子一眼,微笑著對孫兒道:“我正好想出一趟門,不知你想帶祖父去哪裡?”

崔曜凝視著崔圓,帶著一種與他年齡完全不符的老練神態,徐徐說道:“孫兒想去清河本家一遊,祖父可有興趣同往?”

崔圓的眼睛猛地睜大了.....

宣仁三年六月二十日,也就是太后特使李翻雲抵達隴右的同一天,崔圓以陪伴孫子游歷山河為藉口,帶著孫子崔曜離開京城向東而去,朝野議論紛紛,皆不明白崔圓為何在太原被佔這個骨節眼上離開長安,但是,朝野的議論聲尚未平息,隴右那邊忽然傳來一個令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訊息,隴右節度使張煥竟擅自開府,自行任命的河湟官員。

...........

所謂開府,就是指遊離於朝廷體系外,自行任命一套類似六部九卿的班子,歷史上的權臣往往都是這樣,比如曹操,他的魏王府下官吏實際控制著朝中大權。

而在大唐一般只有親王、公主可以開府,例如唐初的秦王府、齊王府等都有自己的官員,但到了大唐中期後,親王開府往往是流於形式,實際上府中的各種官員,比如親王府長史、司馬、主簿、記室、錄事參軍等等官員都是朝廷任命,並且毫無權力可言。

親王可以開府,但一般臣子就忌諱得多,本來大唐的各節度使也可以自行任命部分官員,但安史之亂爆發後,無論是唐肅宗,還是後來的掌權世家,他們都一致同意禁止節度使開府,防止安史之亂的禍事再起,所以無論崔家、裴家還是韋家,都只有幕僚而無官員,也正是因為這樣,各世家只控制了軍隊,而地方政權仍然掌握在刺史和任命刺史的朝廷手中,最後他們可以優先推薦官員。

但開府和各世家自行任命軍中官員又完全不同,它意味著節度使極可能由此而干涉地方政務。

不過張煥並不是第一個吃螃蟹的人,事實上早從去年開始,朱泚就已經自行任命蜀中各郡縣的地方官員,儼如獨立王國,不過是朝廷拿他無可奈何罷了,佯作不知。

但讓朝廷又略略寬心的是,張煥所任命的官員似乎只限於河湟,這本來就是他奪來吐蕃之地,雖然這種越權行為讓朝廷不舒服,但畢竟沒有侵犯到朝廷利益,金城、隴西、開陽等郡刺史仍然在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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