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八章 河湟明月
給崔寧看病的孫醫師是金城郡世家名醫,他的診所位於城南,這裡是金城郡商貿繁盛之地,一大早,孫醫師便離開診所來到明仁藥坊問藥,明仁藥坊是金城郡最大的藥坊,天南海北的藥材都在這裡聚匯,在這裡不僅可以買到新羅的人參,安西的雪蓮,甚至日本的珍珠,天竺的胡藥,這裡都樣樣俱全。
此刻大堂里正有不少人在買藥,見孫醫師進來,正在大堂與客人閒聊的掌櫃立刻迎了出來,孫醫師是這裡的老主顧,每年都能給這裡帶來千貫的生意。
掌櫃原本是個西域胡人,改漢姓為李,李掌櫃快步走到門前,拱手笑道:“孫醫師怎麼要親自上門,派個徒弟來不就行了嗎?”
“我是來買你那株八百年的新羅山參,還要買一些上好的冬蟲夏草,不親自來怎麼行。”
李掌櫃臉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他訕訕道:“冬蟲夏草要多少有多少,可那支山參.......”
他話沒說完,孫醫師便揮手打斷了他,“藥總歸是用來治病的,你可知道我是在給誰治病嗎?”
“我也聽說了!”李掌櫃點點頭,“咱們到裡面談。”
二人穿過藥堂,走進裡屋坐下,一名藥童給他們上了茶,李掌櫃喝了口茶便問道:“聽說節度使的二夫人病了,可嚴重?”
孫醫師笑了笑道:“不過是身子虧了,說嚴重也嚴重,說不嚴重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關鍵這種病要看是誰,若是那貧寒婦人所得,醫藥缺乏、肉粥不繼,早晚會送了性命,可人家是堂堂相國千金、節度使夫人,只要好生調養,算不上什麼大病,所以你那野山參若不給我,恐怕你這藥坊也開不成了。”
“你這傢伙,虧我們十幾年的交情,你竟把我賣了。”不過說歸說,李掌櫃還是命人去取了人參,這時,他見左右無人,便低聲道:“我聽說銀川郡的党項人亂了,這可是真?”
“我也聽說了此事。”孫掌櫃點了點頭,他也悄聲道:“昨日我聽節度使府中的管家說,本來張使君是要昨天趕回來和家人團聚,就是銀川郡那邊出了事,所以又轉道北去了,由此推測,這極可能是真的。”
李掌櫃不露聲色笑道:“這樣一來,隴右有得亂了,你我都可以發財了。”
孫掌櫃不喜歡他這副奸商嘴臉,附和地笑了笑,便拿著人參和蟲草走了,這藥坊的李掌櫃見他走遠,他立刻站起身走進一間密室,將門窗都關好,取出一卷小紙,在上面飛快地寫了幾行字,又將它卷好,放進一隻細小的竹筒裡。
他隨即來到後院,這裡養著一籠鴿子,他取出一隻鴿子,將竹筒綁在它腿上,將鴿子送了出去,鴿子振翅封飛起,向西、向河湟方向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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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湟地區也就是今天蘭州至西寧之間的廣大土地,因湟水橫穿其中而得名,這裡是青藏高原的邊緣,地勢平坦且水量充足,土地也十分肥沃,雖然這裡不能和關中地區的富饒相比,但相對於一直生活在青藏高原上的吐蕃人,這裡就如天堂般的富足。
安史之亂後,吐蕃人奪取了河湟地區,並擄百萬唐人在此為奴,替他們耕種糧食,此外這裡還生活中許多別的民族,如吐谷渾、羌等等,他們以放牧為生,逐水而居,相對於漢人奴隸,他們身份就高得多,甚至有不少人還擁有漢人奴隸。
河湟地區最重要的一條山脈便是赤嶺,它原是大唐與吐蕃的分界線,群山巍巍、陡峭峻拔,成為阻擋吐蕃北上的天然屏障,唯一一條山谷則被修成了一座堅固的山堡,也就是石堡城,這是一座在中唐歷史上極為有名的城堡,它的戰略意義事關吐蕃與大唐對河湟地區的爭奪。
天寶八載,唐隴右節度使哥舒翰以數萬人對付幾百守城的吐蕃軍,死傷籍枕,才終於奪回石堡城,九年,唐軍攻佔吐蕃樹敦城,十二年,哥舒翰再攻吐蕃,克其洪濟、大漠門等城,盡收九曲部落,一舉奪取了吐蕃東進的後勤基地,十三年時,唐蕃分界線已向西推進到青海湖至黃河河曲以西一線,在一百多年唐吐爭鋒中,大唐至此時終於取得了戰略上的優勢。
只可惜次年便爆發了安史之亂,河湟唐軍盡赴中原開戰,使得河湟空虛,吐蕃人趁機大舉進兵,攻城掠寨,將唐吐邊界推到了黃河一線。
這天天色已晚,血紅的殘陽漸漸落在橫亙千里的赤嶺之後,在離石堡城約十里外的一條河邊,十幾個人趕著數百匹馬正沿著冰凍的河流快速行走。
這時,一騎馬奔上山崗,眺望不遠處的定戎城,這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漢人,他目光嚴峻,神情專注,一輪明月從他頭頂升起,一種白濛濛的淡光瀰漫著河谷,在淺藍色的夜空中,月圓如鏡,透出一絲血色,這個一個詭異的月夜。
這是一支西涼軍的斥候隊,三個月前和其他五支斥候隊一起,被派往河湟地區偵查地形以及吐蕃人布兵,這名漢人叫李國珍,是這支斥候隊的校尉隊正,平時以漢人奴隸自居,他們在河湟地區已經呆了三個月,以放馬為掩護,一路遷徙到了石堡城附近,在這一帶已經生活了近一個月,掌握了大量關於石堡城的第一手資料。
按照約定的時間,他們將在二月中旬前返回隴右,距現在正好還有整整一月。
這時,一匹馬飛奔上了山崗,“校尉,天色已晚,我們找地方歇息吧!”喊話的是一名羌人,身材魁梧,相貌兇惡,名字叫先祝,他祖居河湟,十年前遷到武威郡,加入了西涼軍,目前他是這支斥候隊的副隊正,名義上他就是這群馬的主人。
李國珍回頭望他一眼,肅然道:“這裡已經靠近吐蕃人戰略要地,不要隨意洩露身份,當心被探子聽了去。”
“是!”先祝見他表情嚴肅,立刻領令似地答應一聲。
李國珍四處掃了一眼,指著遠處一處山坳道:“我們去那裡過夜!”
很快,在一處山坳裡燃起了一堆大火,河湟荒野中野狼頗多,要防止野狼對馬群的襲擊,不僅要燃起篝火,還要一人去高處放哨。
這一隊唐軍斥候共有十二人,兩名漢人,十名羌人,漢人除李國珍外,還有一名十分年輕計程車兵,年僅十七歲,是去年剛剛從軍的新兵,叫做劉帥,眾人總是打趣叫他‘牛甩’,他坐在李國珍旁邊,見他取出一冊小本子,用一根木炭認真地畫著什麼。
便湊上去道:“校尉是在畫這處谷地嗎?要不我來畫吧!”
李國珍瞥了他一眼,笑道:“你以為就畫畫那麼簡單嗎?這條谷地夏天情形如何,你怎麼判斷呢?”
“這個......”年輕的斥候無言以對,旁邊先祝咧嘴笑道:“你不要聽頭故弄玄虛,你白天只要注意一下河兩邊石塊的顏色對比,就知道河水會漲到哪裡。”
‘哦!’他受教似的恍然大悟,半晌,又忍不住好奇地問先祝道:“副頭,聽說你以前就是河湟人,這裡的地形你還不熟嗎?為何還要我們來探路?”
“他奶奶的,你是在損我嗎?”先祝撓了撓後腦勺笑罵道:“河湟這麼大,我哪記得多少?”
“牛兒想家了嗎?”李國珍忽然溫和地笑著問他道。
劉帥點了點頭,“昨天是上元節,不知我的父母是否想我?”
“想個屁!”旁邊一個大漢忍不住嘟囔道:“既然當了兵,還象個娘們似的多愁善感,總當自己是孩子,那你何時長得大?”
劉帥的臉脹得通紅,他縮了回去,一聲不吭,先祝卻抽了那傢伙一個頭皮,罵道:“不說話憋不死你,起來換崗去。”
那人無奈只得站了起來,就在這時,李國珍忽然一擺手道:“你們聽,這是什麼聲音?”
眾人皆一動不動,凝神細聽,只聽遠處隱隱傳來激烈的轟鳴聲,“是馬群蹄聲!”先祝一下子聽出來了,這時候的馬群,除了軍隊,不會是別人,他跳起來急著要熄滅火堆,李國珍卻一把拉住了他,沉聲道:“來不及了,我們是遊牧人,別忘了。”
“頭!有數千騎兵正向這邊奔來。”在山崖上放哨的弟兄慌慌張張跑回來稟報道。
“我知道了。”李國珍點點頭,取出小本子塞給劉帥道:“你先走,不管我們出什麼事,一定要將這個本子送到隴右。”
劉帥接過本子貼身放好,他向李國珍行了一個軍禮,飛身上了一匹馬,吆喝著,向東方奔去。
片刻時間,大隊吐蕃兵衝進了山谷,約三千餘人,看得出他們只是路過這裡,他們老遠便看見山谷中有火堆,現在又見對方還有數百匹馬,便立刻停下,將這一群人圍了起來。
“你們是做什麼的?”一名千夫長上前指問道。
先祝急忙點頭哈腰上前,用吐蕃語回答道:“我們是養馬的,新城那邊下了大雪,我們躲避於此。”
這時,吐蕃軍閃開了一條路,數十名騎兵簇擁著一名老將軍上前,他儀表威嚴、目光深邃,正是河湟都督馬重英。
他是從邏些而來,前往西平郡,正好路過這裡,聽對方說是養馬人,他狐疑地打量他們幾個一下,現在是冬天,牧人很難碰到。
“搜他們身!”他一聲令下,立刻上前幾十名士兵,將他們仔細搜個遍,除了搜到一些尋常刀劍外,再沒有別的東西。
“稟報都督,沒有發現什麼?”
馬重英點了點頭,他忽然看見了李國珍,這個人的臉龐分明是個漢人,他馬鞭一指問道:“這個漢人是誰?”
先祝連忙稟報,“老將軍,這是我的一個奴隸。”
“奴隸?”馬重英仔細看了李國珍一眼,又打量一下其他人,這裡是靠近石堡城戰略要地,使他不得不多留個心眼,又見這些人個個身高體大、魁梧雄壯,就算不唐軍探子,不讓他們當兵著實可惜了,況且他們還有數百匹馬,馬重英陰陰地笑了一聲,他一擺手,“把他們統統帶走!”
數千匹戰馬象一陣旋風似的捲過山谷,漸漸地遠去了,沒有人留下來,只有一堆快熄滅的火在一輪清冷的河湟明月下飄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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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平郡,也就是今天的青海西寧,天寶元年前這裡叫做鄯州,是從前隴右節度使行轅所在,吐蕃人攻佔河湟後,便將這裡作為統治河湟地區的中心,馬重英的河湟都督府也位於城中,兩天後的一個清晨,數千吐蕃騎兵護衛著馬重英風塵僕僕地進了城門。
城內基本保持著大唐統治時的原貌,包括被他們攻進城時焚燒過的殘垣斷壁,大街上人不多,不時可以看見趾高氣揚的吐蕃人穿街而過,在他們身後則跟著彎腰行走的漢人奴隸,雖然他們也被剃了頭,衣著服飾和吐蕃人沒什麼區別,但從他們卑賤的身姿還是能讓人一眼便看出他們是漢人。
李國珍現在的名字已經叫做達昂,他們在路上被強迫編入了吐蕃軍,身著吐蕃軍的軍服,正式成為其中一員,這由不得他們選擇,也無從逃跑,只得忍耐下來。
騎兵們去了軍營,馬重英則在數百名親衛的保護下,來到了他的都督行轅,這裡曾是大唐的隴右節度使府,現在則站滿了吐蕃士兵,戒備森嚴,一名留守的侍衛官迎了出來,馬重英一邊走一邊問道:“我不在,這裡可發生什麼事?”
“回稟都督,一個多月前,次相尚贊婆曾經過這裡,出使去大唐。”
“這件事我已知曉。”馬重英進了房間,脫下外裳又遞給他問道“隴右那邊有什麼訊息傳來?”
一句話提醒了侍衛官,他立刻取出一管鴿信,遞給馬重英,“這是今天上午剛送來的鴿信,好像是隴右党項人發生內亂。”
“党項人內亂?”馬重英立刻接過鴿信,仔仔細細看了幾遍,目光中充滿了疑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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