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崔小芙召見(下)
麟德殿在太液池西面,是大唐皇帝在內宮處理政務的地方,也是崔小芙平日批閱奏摺、偶然聽取一些大臣對策之地,此刻,張煥在十幾名宮廷侍衛的看管下,站在大殿外等候崔小芙的接見。
“召涼州都督張煥覲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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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召涼州都督張煥覲見!”
一聲聲高亢的聲音從麟德殿深處依次傳來,麟德殿是一片巨大建築群的總稱,一棟棟雄偉壯觀的宮殿樓閣重重疊疊,高牆林立、戒備森嚴。
這時一名年邁的老宦官駝著背從宮中慢慢走出,在宏大的宮城背景映襯下,他瘦弱的身子顯得異常渺小,他走到張煥面前,卻深深低下了頭。
“啞叔!”張煥輕輕喚了一聲,老宦官渾身一震,抬起一張佈滿了深刻皺紋的臉龐,他默默地注視著張煥,這個他從小帶大的孩子,他的眼睛裡忽然射出一種深刻的感情。
“太后,宣你!”短短的四個字,在他嘴裡卻說得異常艱難,說完,他羞愧地低下頭,帶著張煥默默向前走。
張煥沒有說話,他就這樣跟著啞叔慢慢地走著,走到偏殿門口,啞叔停住了腳步,指了指裡面,示意張煥自己進去。
張煥輕輕拍了拍他地肩膀,柔聲道:“我聽說你沒有死,心中非常非常高興。”
說罷,他大步走進了偏殿,啞叔呆呆地望著他矯健而高大的背影,不知不覺,混濁的老眼裡竟滾出了一顆喜悅的淚珠。
“臣涼州都督張煥參見太后!”張煥走進偏殿,向崔小芙躬身深行一禮。
偏殿不大,兩旁站有十幾名宦官和宮女,正中間是一面巨大地紗簾從頂上垂下,將偏殿一隔為二,透過紗簾,朦朦朧朧可以看見崔小芙的身影。
“給張都督賜坐!”
紗簾後傳來崔小芙充滿笑意的聲音,“幾個月不見,你又讓哀家刮目相看了。”
一名宮女給張煥鋪了一張軟席,張煥坐下,又微微欠身笑道:“張煥在河西為朝廷戍邊,有心為我大唐收復失地,卻兵弱糧寡、城甲不全,所以這次回京一是述職,但更重要是想得到朝廷的支援,尤其是太后的支援。”
“哀家倒是很想支援你,可惜哀家也沒有這個權力。”崔小芙無奈地笑了一下,她擺了擺手,命宦官和宮女都下去,很快,偏殿裡的人都走得乾乾淨淨,只剩下崔小芙和張煥兩人。
崔小芙慢慢走到紗簾前,刷地一把將紗簾拉開,她陰沉著臉,盯著張煥一字一句質問道:“當初你說要去地方上建立基業,說願效忠於我,哀家信了,可最後你卻背叛哀家,投靠了裴俊,這你怎麼向哀家解釋?難道你也是看到哀家無權無勢,便學那等勢利小人不成,張煥,若真是這樣,你就太讓哀家失望了。”
“太后所說的話確實讓人啞口無言,張煥確實是有些冷落了太后,可用這‘背叛’兩個字太后卻說得言重了。“
張煥輕輕地冷笑了一聲,他緩緩道:“大凡背叛,是指損害原主的利益而去投靠敵對方,而太后的敵對方是誰?是當初視你為眼中釘的張良娣,是現在處處壓制你的崔圓,確實,我是投靠了裴俊,這也是為了我河西的發展大計,若我真背叛了太后,那你宣我入宮時,我完全可以稱病不來,你又能奈我如何?事情不是這樣,正是因為我記著太后對我的恩德,我才欣然入宮覲見,不料太后卻迎頭一棒,口口聲聲說我背叛,這話又從何說起?”
崔小芙瞅著他,半晌才遲疑著問道:“你的意思是,你依然效忠於哀家?”
張煥站起身,上前一步半跪著說道:“臣效忠太后之心,一刻也沒有消失過。”
“你這個兩面三刀的傢伙,嘴巴倒是挺甜!”崔小芙眼中充滿了笑意,只要張煥還肯聽自己的話就好辦,她擺了擺手笑道:“算了,哀家也不為難你,這世上哪有多少忠誠之士,你若真對哀家忠心耿耿,也不會有今天的成就,就當哀家和你是合作吧!”
張煥見崔小芙已經把話說開,便也笑了笑,坦率地說道:“和太后談話確實是很愉快,今天太后宣張煥進宮想必也是有事吩咐,太后請直說。”
崔小芙慢慢坐了下來,她沉思了一下便道:“段秀實已取得靈武之地,卻名不正言不順,哀家想封他為朔方節度使,但身邊沒有可用之人,希望你能幫哀家這個忙,將來哀家必有回報。”
“那太后能否阻止崔寧嫁給王家?”張煥淡淡問道。
崔小芙眼中閃過一絲歉意,她無奈地搖了搖頭,“崔圓十分固執,哀家也幾次勸說他卻沒有結果,他已經認定你將來必然是他的政敵,無論如何不會答應你們,所以這件事哀家也沒有辦法。”
“我也只是隨便問問,此事不勉強太后。”張煥長身而起,向崔小芙深施一禮笑道:“時間緊迫,張煥就不耽誤了,就此告退!”
崔小芙笑而不語,一直目送他出去。
離開麟德殿,張煥騎在馬上在幾名侍衛的護送下迅速向大明宮外走去,此時天色已是黃昏,夕陽已經落下,天邊殘留著最後一抹暗淡的血紅,西邊的一輪半圓月升起來了,呈一種半透明色,清冷地照在太液池的冰面上,湖邊的白楊和樺樹的葉子都已掉落,但其中夾雜著的松樹和冷杉卻枝葉茂盛,在半明半暗的夜色中彷彿披著盔甲的騎兵矗立著。
張煥的前面是一道花牆,幾株臘梅也漸漸凋謝,殘敗地掛著樹枝上,在他前面的道路分成了兩條,一條通往太液池東畔的後宮,而另一條則穿過花牆,通向大明宮外,兩條路上都冷冷清清,沒有一個人。
“張都督,請快一點吧!”幾名宮中侍衛催促著。
張煥遲疑一下,一催馬,穿過了花牆,就在這時,環佩脆響,一道纖細輕盈的麗影快速從另一道向這邊奔來,
她眼看著張煥的身影即將消失,悲哀的聲音終於從她嘴邊喊出:“煥郎,你停下啊!”
沒有回應,張煥的身影還是終於消失在茂密的樹叢之後,崔寧單薄的身子在寒風中呆呆地站立,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淚水已經流乾,她只覺得痛,痛得腰都直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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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久,崔寧抱膝坐在湖畔的大石上,寒風凜冽,將她的臉龐和手凍得通紅,可是她卻似毫無知覺,美麗的眼睛無神地注視著湖面上清冷的月光,她沉浸在對往事的追憶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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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小姐,你信不信?假如那裡面有只大蟲,我一定先將你扔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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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其實是河東張家的庶子,父親就是汾陽郡長史張若鈞,在家排行十八,所以乳名叫十八郎,如果崔小姐願意,叫我張十八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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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他們的初相識,他為了救自己的朋友而綁架了她,對她的傷害她已經忘了,不能忘記的是他寬厚而溫暖的肩膀,她曾渴望著這個肩膀能揹著她一路走下去,可是.....
崔寧的嘴唇輕輕顫抖,淚水從她眼中湧出,她再也見不到他,他曾經發誓,要娶自己為妻,可是他辦到了嗎?自己即將成為別人的新娘,而他卻無情地離去。
‘這是一個誓言,我張煥決定的事情,沒有任何人能阻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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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十八,你騙我!”崔寧終於失聲痛哭,她的手緊緊捂住臉,淚水從指縫中滲出,她渾身顫慄著,就彷彿狂風暴雨中的一株小樹,眼看即將要倒下。
就在這時,兩隻溫暖的大手扶住了她削瘦而柔弱的香肩,是那麼堅定,就彷彿為小樹遮擋住了肆虐的暴風驟雨。
“我沒有騙你,我這不是來了嗎?”
崔寧驚異地回頭望去,在她眼前是一張帶著微笑的黑瘦的臉龐,是她夢縈魂牽、夜夜相逢在西域邊塞的煥郎。
她呆呆地望著他,只覺自己彷彿在夢中一般,眼淚就象斷了線的珍珠,一顆顆順著那蒼白而美麗的臉龐滑落在衣襟上,張煥慢慢把她扶起來,望著她楚楚可憐、令人心碎的淚臉,他忘情地一把將她摟進自己懷中,崔寧就彷彿迷失在大海中的孤帆終於回到了港灣,她緊緊地拉著愛郎的衣襟,再也忍不住,哀哀痛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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