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會見崔圓
大唐政務機構的新年休假一般是五日,從正月初一到正月初五,但這只是對於一般辦事的低品官吏而言,而對於掌握決策權的大唐重臣,這個休假日並沒有什麼意義,崔圓是從正月初三便來大明宮中書省處理政務,雖然各種事關國計民生決策和重要人事變更要到四月份才陸續出臺,但新年伊始,各種事務還是紛至沓來,外國使臣的朝賀、地方大員的述職、新年大朝的準備等等,都是他崔圓的事情,尤其是新年大朝,這是新皇即位後的第一次,重要性不言而喻,新年大朝準備在正月初七舉行,屆時,新皇和太后將接受來自大唐各地五品以上官員的朝拜,崔圓從去年底就開始準備此事,眼看大朝日益臨近,他也就更加忙碌。
今天是正月初四,崔圓忙裡偷閒,和工部尚書王昂一起來到大明宮附近的勸農居小酌,崔圓在勸農居也有半分地,他偶然也會親自下地耕種一番,但並不是為了什麼興趣,而是為了勸農,這是大唐的第一國策,作為大唐右相,他的下田耕作無疑具有積極的引導作用。
此刻,這位大唐右相正站在勸農居三樓的窗前,注視著幾個重臣在各自的半分地裡勞作,他的目光久久地停在禮部侍郎蔣渙的身上,禮部侍郎原來是蕭華,去年四月蕭華改任陳留刺史,而禮部侍郎一職就由原來的禮部司郎中蔣渙接任,蔣渙是張若鎬一手提拔,在禮部中已經做了十年,掌握著禮部的實權,正是他的存在,架空了現任禮部尚書盧杞的權力,去年張若鎬去世後,蔣渙便成為各家爭奪的物件,他崔圓也下了血本,答應提拔其弟蔣頤為吳郡刺史,想把他拉入自己旗下,不料他最後卻投靠了韋家,大大出乎崔圓的意料。
大唐的七個內閣成員中,實際擔任的職務和他們所控制的權力並不一定相符,尚書省六部中除了張若鎬控制禮部外,其他五部皆被崔、裴兩人瓜分,崔圓掌握吏、兵、刑三部,裴俊則控制戶、工兩部,而其他九寺五監及御史臺等主要掌權者也大部分投靠了崔、裴兩黨。
另外五大世家除新任禮部尚書盧杞外,其他四家則大多是在地方上具有一定的實力,只有韋諤在少府寺,楚行水在太府寺和鹽鐵監掌握一點勢力。
現在韋諤居然把手伸進了禮部,就算裴俊能忍,他崔圓也不能忍,崔圓輕輕捋著鬍鬚,眼睛慢慢眯了起來,既然這個蔣渙不能為自己所用,那就要想辦法幹掉他,無論如何,禮部不能讓韋諤拿去。
在崔圓的旁邊還坐著另一個人,也就是工部尚書王昂、山南王家的家主,他在年底回到襄陽祭了祖,隨即在正月初二又趕回了長安,去年也是他心境變化極大的一年,由大喜到大悲,王家的祖地也是河東,自隋唐以來便是河東大族,安史之亂平息後,王家一直就謀劃著重返河東,一直謀劃了二十幾年,好容易去年張若鎬病死,機會出現在了眼前,當王昂正要喜極而呼時,局勢卻驟變,崔裴兩家出兵瓜分了河東,王煙羅逃回襄陽,使王家重返祖地的希望徹底落空,崔圓背叛了當年對自己的許諾。
就在王昂對崔圓極其失望之時,崔圓忽然告訴他,願意將自己唯一的女兒許配給他的嫡長子王研為妻,同時補王研為刑部司門員外郎,王昂知道,這是崔圓對自己的一種補償,雖然這種補償相對於河東是微不足道,但總比什麼都沒有的強,而且崔、王兩家聯姻後,王家的前途將一片光明。
王昂正想著,忽然見一個侍衛在門口探頭探腦,“什麼事?”他不由沉下臉問道。
“回稟尚書,涼州都督張煥在門外求見!”
“讓他進來吧!”不等王昂回答,崔圓慢慢轉過身來,他剛才就已經看見了張煥。
崔圓在前天得到鳳翔守軍的飛鴿傳書,得知張煥已經進了關中,對於張煥,崔圓的心情十分矛盾,他既希望張煥在隴右掀起波瀾,削弱韋家,為他最終推倒韋家創造條件,同時,他也希望張煥的崛起受到抑制,不至於成為世家朝政的威脅,為此他特地派族弟崔寓拜訪了裴俊之弟裴佑,含蓄地轉達他的意見,響鼓毋須重棰,以裴俊的心智,應該是一點便透
很快,張煥被侍衛引了進來,他上前深施一禮道:“武威郡刺史張煥參見崔相國,參見王尚書!”
“張刺史莫非也想在長安種地?”崔圓揶揄一笑,便命侍衛道:“給張刺史加一個位子。”
“多謝相國!”
這時,旁邊王昂見張煥毫無推卻之意,他的臉登時陰沉下來,且不說他對張煥深惡痛絕,就算是個普通官員,又怎麼有資格與相國平起平坐,他見侍衛把軟墊鋪在自己正對面,心中更是不爽,不過王昂也知道,心裡不滿最多隻能掛在臉上,而不能掛在嘴上,既然相國都請他坐下,那自己反對又算什麼呢?
王昂笑了一聲便站起來道:“既然相國有事和張刺史交代,我就不打擾了,朝房中還有些事,我先走一步。”
崔圓瞥了張煥一眼,意味深長地對王昂道:“也好,你先去吧!這兩天要約束好王研,好日子就要到了,可別在最後幾天出了什麼事?”
“請相國放心,我自然會加派人手,絕不會讓小人得逞!”王昂對張煥輕輕哼了一聲,便揚長而去,不過他這一哼卻不是為了兒子,而是因為張煥想與自己平起平坐。
“相國似乎對張煥頗有不滿。”
張煥對王昂的警告視而不見,他坐了下來,對崔圓微微一笑道:“難道比對蔣侍郎的不滿還要甚乎?”
崔圓不由一怔,他心中暗呼厲害,此子的眼光何其之毒也,他呵呵一笑,“宰相肚裡能撐船,本相哪有這麼多不滿,否則早累死了,張刺史猜測不準,先罰酒三杯!”
“是吧!那真是遺憾了。”張煥端起酒杯淡淡笑道:“本來我還想助相國一臂之力,如此,是張煥孟浪了。”
說罷,他連喝三杯,隨即起身向崔圓深施一禮,“相國日理萬機,時間寶貴,屬下就不打擾了。”
崔圓始終一言不發,待張煥離去,他慢慢地坐下,低頭陷入了沉思.........
張煥也沒有再去找京娘,而是直接帶著親兵向永嘉坊而去,他在永嘉坊有一處宅子,也就是裴俊借楚明遠之手送他的那一座,現在則住著留守在京城的李泌以及其他的幾個幕僚。
老遠,張煥便看見在宅子前面搭了一施粥棚,棚前擠滿了前來領粥的長安乞丐,人來人往,十分熱鬧,而在大棚旁的空地上,一個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正在給一些生病的乞丐診治,張煥越往前行就越覺得那男子的背影異常眼熟,他忽然認了出來,正是他的師傅林德隆。
十幾匹馬奔來,一些蹲在街上喝粥的乞丐紛紛向兩邊躲閃,這時,從粥棚裡走出一名老道,他一眼認出了張煥,不覺笑了起來,他正是李泌。
“施主可是來領粥?”李泌待張煥下馬,便迎上前打趣地笑道.
“李道長若還有餘糧,不妨到河西去施粥,那裡連鍋都快揭不開了。”
李泌聽他說得有趣,不由微微笑道:“等你這次述職結束,我就背袋米跟你回去。”
“我也會跟去。”林德隆慢慢走了過來,他拍了一下李泌瘦弱的肩膀笑道:“李道長背不了多少,我去可以幫忙多背幾袋,順便到你西涼軍中謀個軍醫之職。”
望著二人誠摯的笑容,張煥的心中泛起一陣溫馨,他笑著問林德隆道:“師傅不是返回蜀郡帶孫子去了嗎,怎麼又回了長安?”
林德隆眨眨眼笑道:“可你的師母卻覺得兒子更重要,就逼著我帶兒子進京趕考,她害怕又象去年一樣,惹出什麼大麻煩來。”
張煥想起去年的情形,不覺有些歉然,林德隆卻拍了拍他的肩膀哈哈笑道:“其實是跟你開個玩笑,你師母是想沾沾你的光,叫我先來打前哨,假如武威郡不錯,我們全家都要遷去,哎!原以為回鄉不錯,可人情冷暖啊!家鄉真的還不如太原。”
張煥大喜,連忙笑道:“最好師傅再回一趟太原,以你林神醫的名頭號召一聲,遷個幾千戶到武威郡去,那我就更高興了。”
接下來林德隆繼續去看他的病人,而張煥則快步走進了府內,他午飯還沒吃呢!
........
“你是說,裴俊主張你先取河湟?”李泌揹著手在房間裡走來走去,仔細思索這件事情的前因後果,從戰略上講,取河湟能佔據大片豐腴之地,能為下一步的發展打下堅實基礎,確實是上上之選,可問題是韋家會無動於衷嗎?河湟的西平郡曾一直是隴右節度府所在,也曾是河隴地區第一大城,如果張煥真的取下河湟地區,那他與韋家的矛盾將不可避免的爆發。
或許這才是裴俊的真實目的,讓張煥把韋家的兵力牽制在隴右之南,而他則可以出兵渡過黃河,以調解兩家爭端為藉口,佔領隴右北部,應該就是這樣。
想到此,他抬起頭問張煥道:“裴俊之用心險惡,你可曾想到?”
張煥一邊吃飯,一邊笑了笑道:“人家把最寶貝的女兒給了我,又要每年向河西輸送糧食和戰略物資,真把我扶植起來,對他卻沒有半點好處,天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他當然有自己的考慮,他無非是想在隴右分一杯羹,又不是在我碗中奪食,我擔心什麼?”
他三下兩下把碗中的最後兩口飯刨光,把碗一放問道:“韓愈他們呢?怎麼不見人?”
李泌卻沒有聽見張煥的問話,他依然在沉思之中,其實裴俊出兵佔領朔方也並非完全沒有好處,至少他能使韋諤首尾不能兼顧,最後能分擔掉一部分張煥的壓力,能讓張煥有時間慢慢消化河湟地區,而張煥的戰略目標並不是隴右,而是向西發展,至少十年之內不會考慮隴右,這樣一來,他與裴俊就暫時不存在什麼利益衝突,最主要是張煥在今後的三年內能得到裴俊的全力支援,這是極其重要的。
“可是崔圓呢!他會無動於衷嗎?你千萬不能把他忽視了,如果你小瞧了他,你最後必然會失敗在他的手上。”李泌擔心張煥忘了此人,又補充道。
張煥已經披上了衣服,聽他說起崔圓,便微微笑道:“對於崔圓,我們只需要做一件事情,那就是把他與韋家和解可能消滅在萌芽狀態,讓他保持中立,讓他也在我的崛起中等待機會,這就足夠了。”
他穿好了衣服,又再一次問道:“韓愈呢?不在府裡嗎?”
“他去國子監了,聽說楚行水很是看重他,想把他留在國子監任教。”
“楚行水?”張煥微微一怔,他立刻便反應過來,韓愈可不就是楚家的廣陵書院出來的嗎?楚行水看重他是很正常之事。
“那他本人的態度呢,他是否想留下來?”張煥並不想勉強韓愈,畢竟河西偏僻而且艱苦,他若想留京也就由他,留在國子監還可以給自己推薦一些人才過來,倒也未必是壞事。
李泌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不過他熱衷於做學問,在國子監任職一直就是他的夙願。”
就在這時,從大門外忽然跑進一個親兵,他見到張煥便氣喘吁吁道:“都督,太后的懿旨到了,就在裴府,讓你立刻去接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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