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崔計裴謀
崔圓的外書房內此時濟濟一堂,王昂、楊錡、崔慶功、張若錦,以及剛剛趕來的朱泚,另外在牆角還坐有一人,戴著一頂寬沿軟帽,牆角光線昏暗,看不清他的面容。
“各位,今天緊急召大家來是有要事商量。”
崔圓面色凝重,他向眾人緩緩掃了一眼道:“張若鎬將內閣之位讓給張破天,想必大家都已經清楚,而且這件事本相也已經答應皇上。”
這句話使得眾人面面相視,楊錡不甘心地問道:“此事事關重大,相國為何要一口答應,就算世家繼位有定製,若能拖上兩個月,事情恐怕就有轉機。”
王昂見他老邁糊塗,忍不住鄙視地看斜他一眼,難道相國還不知道孰重孰輕嗎?若李系沒有條件,相國可能答應嗎?
楊錡慢條斯理說出一番話,原以為眾人要群起附和,然後相國在面紅耳赤下拉起自己的手歉然說,‘老楊,是我考慮不周....’
不料房間裡安安靜靜,連個咳嗽聲也沒有,楊錡扭著脖子看了一圈,見眾人皆斜著眼睛看天花板,無人睬他,他不由更著急道:“相國.....”
崔圓一擺手止住了他,“我要給大家說另一個訊息,三天後,皇上要赴河東視察災情,張若鎬也將返回河東。”
“這恐怕是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吧!” 王昂忍不住插口道。
崔圓點了點頭,“從小處看他要插手張家的家主之爭,可從大處看,他的真正作用卻是防止我藉機出兵河東,這樣一來我們只能利用張家內部的矛盾奪權。”
說到這裡,崔圓斜眼向張若錦看去,在他刺眼的目光下,張若錦有些慌亂地低下了頭,一言不發,崔圓冷冷一笑又道:“這次張家家主之爭,我們勢在必得,不得有半點失誤。”
“大哥,可否容我說一句。”一旁的崔慶功終於開了口。
“你說!”
崔慶功站出來,先向崔圓施了一禮,徐徐道:“大哥恕我直言,在張家事務上,輕內閣重家主,大哥有點本末倒置了。”
自從年初大朝崔慶功入閣失敗後,他對張破天一直恨之入骨,不僅壞了自己的前途,還拐走三萬鳳翔軍精銳,現在他居然入閣了,實在讓崔慶功忍無可忍。
“是啊!剛才我就說相國答應得不妥。”
嘴唇一直在哆嗦的楊錡終於找到了知己,他略略往崔慶功身邊靠了靠,一股陳腐的老人味讓崔慶功直皺眉頭,楊錡正要就勢發揮,卻見崔圓目光冷厲,剛到嘴邊的埋怨又咽了回去,“這個,這是崔將軍的意思,和老朽無關、無關!”
崔圓森冷的目光掃過他倆,最後落在朱泚的身上,“朱將軍,你來給崔大將軍解釋。”
“這....”朱泚被冷不防地點到了名,他眼中閃過一抹尷尬,崔慶功是他的上司,居然要自己指點他,不過一霎時朱泚便恢復了冷靜,他先向崔圓施了一禮,又對崔慶功謙卑地說道:“屬下一點末見,請大將軍指點。”
崔慶功並沒有因他的態度謙卑便寬容他,他哼了一聲,頭別到一旁,朱泚將胸中怒氣壓下,他知道自己的官職卑小,崔圓卻讓他參加會議,必然是有重要任務交給他,略一沉吟,朱泚便道:“七大內閣宰相之所以超然在上,那是因為他們都有強大的家族背景,很難想象,如果張家不在財力、人力上支援張破天,他的軍隊能維持多久?他的內閣之位能坐多久?如果他敢冒天下之大不惟,以武力威脅張家,這就正好給了相國出兵的藉口,這是原因其一。”
“那原因二呢?”崔圓不露聲色的繼續問道,這時,除了崔慶功,房間裡所有的人都被朱泚的見解所吸引,就連屋角那個人也微微向前欠了欠身。
就在‘他’身子微動的一剎那,朱泚忽然發現那個人的腰肢有些圓潤,似乎是個女人,應該不是皇后,皇后下午便回宮了。
但朱泚沒有時間再細想,他又繼續道:“原因二就是西受降城的軍隊,他們目前皆由張家供養,如果這次張家家主之位我們能拿下,那就等於掐住了皇上的脖子,所以卑職認為,皇上之所以現在去河東,也是怕張家生亂。”
“說得非常好!”崔圓滿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隨即又冷冷地對楊錡和崔慶功道:“你們二人聽明白了嗎?
“長江後浪推前浪,老朽真的不行了。” 楊錡由衷感嘆道,他瞥了一眼崔慶功,又略略移動腳步,企圖離他遠一些。
崔慶功面子下不來,他重重哼了一聲,拱拱手道:“大哥如果沒有什麼事,我就先告辭了。”
言罷,他轉身便走,崔圓也不留他,一直等他走遠了,方才對眾人低聲道:“朱將軍說出了本相的疑慮,不錯!本相確實準備插手張家之事。”
他沉吟一下,便對王昂道:“你搜羅的那些江湖人等這次便可派上用場,你派一得力的手下率領他們北上河東,直接聽從張刺史的調令。”
“相國,那我...我需要做些什麼?”張若錦聽崔圓的意思竟是要自己全權指揮,他不由有些心慌意亂。
“你怕什麼?”崔圓不滿地瞪了他一眼,“我自然會安排人協助你。”
“那相國,老朽能做什麼?”楊錡不甘落後地冒頭道。
“有錢出錢,有力出力,楊尚書麼,自然就是出錢了。”崔圓眯起眼睛笑了,就彷彿一隻發現了雞窩的老狐狸。
“錢....要多少?”楊錡舌頭開始打轉。
崔圓伸出一支又肥又短的指頭,微微笑道:“這個數?”
“一萬貫?”
“不!十萬貫。”
‘嘩啦!’楊錡身旁的小几忽然打翻了,朱泚手疾眼快,一把扶住了即將暈倒的楊錡。
“相....相國,這麼多錢我怎麼拿得出?就算拿得出,也運不來啊!”楊錡忽然覺得自己心已經死了。
“你拿得出。”
崔圓淡淡一笑,“楊家經營巴蜀幾十年,十萬貫算什麼?洛陽王寶記櫃坊不是存有你二十萬貫私房錢嗎?”
楊錡痛苦地呻吟一聲,他忽然對自己恨之入骨,如果當初不想什麼狡兔三窟,也不會有今天的下場了。
“怎麼,楊尚書不願意嗎?” 崔圓語氣變冷,目光嚴厲地盯著他道:“如果楊尚書不肯就算了,老夫就另想辦法。”
楊錡嘆了口氣,從手上抹下一隻有缺口的戒指,遞給崔圓道:“憑此取錢,再無須任何信記。”
崔圓接過戒指,他溫和地笑道:“楊明的閬中郡刺史期滿我已經批覆,明日吏部會下文,他將轉遷蜀郡刺史。”
崔圓說罷,向朱泚使了個眼色,便笑道:“夜已經深了,各位就回去吧!具體事宜明日自有人上門通知。”
幾個人便各自散了,朱泚走了一圈,卻又從側門折返回來,管家將他又重新帶回了外書房,一進書房,朱泚卻忽然發現,那個戴軟帽的人還坐在原處,竟一動也沒有動過。
........
“朱將軍知道本相為何讓你留下?”書房裡,崔圓藉著燈光眯視那隻戒指,輕輕地用手指撫摸上面的一個缺口。
朱泚躬身答道:“屬下的任務,相國還未分派。”
“不錯,是這麼回事。”
崔圓將戒指收了,他向牆角那人點了點頭,“李先生,請你過來。”
隨著他慢慢走上來,光線也在他臉上變得漸漸清晰,朱泚看清楚了,果然是一個女人,約二十歲,只見她穿著一襲道袍,手執一柄拂塵,頭髮隨意挽了個結,披散在肩上,她的五官長得極為精緻,就彷彿是大匠在一塊無暇的美玉上雕出,完美得沒有一絲瑕疵,但正是因為太完美,反而多了幾分冰冷,少了一點生機,如果剛才光線適中,朱泚一定會以為她是一尊玉美人雕像。
“你叫她李先生便是。”
崔圓似乎對她很是尊重,他又對朱泚道:“這次李系北上,張煥帶了一千天騎營護駕,你是龍武軍,護駕是天經地義,你也帶一千人北上,但你的一切行動都要聽從李先生的指揮。”
那道姑一甩拂塵,單手行了個禮,“貧道李翻雲,請朱將軍多多指教。”
她聲音清冷,雖是見禮,但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朱泚也急忙施禮道:“在下一定會聽從先生指揮。”
李翻雲卻不再理他,她向崔圓行了一禮。“相國,那貧道就告辭了。”
言罷,她便揚長而去。
崔圓拍了拍朱泚的肩膀安慰他道:“她素來傲慢,對誰都是這樣,你不要在意。”
停了一停,崔圓又取出一封通道:“這次河東之行,她會指揮張若錦的行動,這封信你好好收著,最後你按信中的指令行事。”
“屬下明白!”
朱泚行了一禮便告辭而去,書房裡只剩下崔圓一人,他又仔細端詳了一下那枚戒指,眼中不覺流露出一絲冰冷的笑意,喃喃自語道:“李系,你做夢也想不到吧!他還有個女兒活在世上。”
........
今天晚上註定是一個不眠之夜,就在崔圓的會議剛剛散去的同時,一輛馬車在十幾騎侍衛的保護下駛進了崇業坊,最後停在裴俊的府前。
車門開了,一臉嚴肅的楚行水從車裡走出,他迅速上了臺階,門房似乎知道要來,立刻開了側門,楚行水腳步不停地進了裴府,側門隨即‘砰’地一聲關上了。
“皇上那邊可是有訊息了?” 楚行水一進屋便開門見山地問道。
裴俊將手中書放下,微微一笑道:“潤澤兄的訊息好快,我也剛剛從宮裡得知,皇上在收拾行裝,恐怕要出巡。”
楚行水坐了下來,又道:“裴兄以為皇上會去哪裡出巡?”
裴俊沒有說話,他從杯中蘸了一點茶水,迅速在桌上寫了一個字,那個字分明就是一個‘張’字,他抬頭看了看楚行水,兩人皆會意地笑了。
這時,一名丫鬟送來香茶,楚行水端起茶杯細細吮了一口,方道:“我料那崔圓必然會插手其中,這次張家內鬥,不知我們該如何行棋?”
“此事我們不能置身在外。”
裴俊站起身,揹著手在房內低頭踱步,這次張家之亂說到底就是崔圓爭奪河東的一場賭注,賭贏了,大唐富庶的河東就將落入崔家的囊中,這樣河東和山東一左一右便形成了對河北的戰略夾攻之勢,也阻斷了河北軍南下入關中,這無疑將極大的削弱裴家的勢力,可話又說回來,他裴俊也早就對河東垂涎不已,裴家幾百年來一直便是河東大族,在河東擁有深厚的人文基礎,如果他能吃掉河東,那也意味著裴家將超越崔氏,成為大唐第一世家。
想到這,他微微瞥了一眼楚行水,楚家控制彭郡以南,何嘗不是和河北一起形成對山東的南北夾攻,這就如圍棋之勢,崔圓想拿下河東,從山東突出來,從而形成對河北的反制,而他裴俊卻則想併吞河東,南北西三面合圍,從而將山東困死。
形勢異常微妙,河東則就是這個大棋盤上最關鍵的一步棋,他和崔圓誰先拿到它,便先掌握大局。
“潤澤,我知道你為兩淮漕運使一事對張若鎬耿耿於懷,但張若鎬當時也是被形勢所迫,再者張家收留挽瀾也有恩於楚家,這件事你就不要記仇了。”
楚行水半天沉吟不語,他的本意就是置身於局外,任崔圓和張家鬥個兩敗俱傷,可聽裴俊的口氣,似乎他想插手其中了。
楚行水淡淡一笑道:“有裴兄為友,那是張若鎬的福氣。”
裴俊聽他口氣雖有酸意,卻是答應了,他坐下來微微笑道:“張煥的生父是誰,難道你真以為是張家之人嗎?”
楚行水搖了搖頭,有些苦澀地笑道:“我當然知道不是,挽瀾是個眼界極高之人,張若鈞我見過,碌碌庸人一個,年輕時便是輕浮放浪之人,張若鎬更不可能,他與髮妻情深意重,後來娶王煙蘿也是為了家族利益,斷斷不會為一個女人而與楚家交惡。”
“那張破天呢?” 裴俊繼續問道:“我聽說他當年對挽瀾也頗有意思。”
“不會是他,當時他尚未娶正妻,若是他就不會偷偷摸摸了。”
楚行水又沉思了片刻道:“當年挽瀾一直住在京城,從未離開,所以這個人必然是京城之人,而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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