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後。
武關。
“是他!”
錦衣衛南陽站站長嚴武,看了看手中展開的畫像,再看看關門前的丁啟相,確定自己等候大半個月的目標已經到達。
這時候丁啟相已經透過。
他身旁一個錦衣衛以最快速度拿起鏡子照向在關門內的軍官。
正午的陽光立刻就反射到了他的臉上,那軍官下意識地一擋,疑惑地抬起頭,正好看見嚴武向做手勢,這才一下子清醒。他緊接著整理一下軍服站起身,走向已經檢查完並通過了關門的丁啟相……
“停下!”
他一臉威嚴地喝道。
丁啟相身後隨行的男子臉色一變。
“這位官爺,叫小的有何事?”
丁啟相說道。
那軍官沒理他,而是徑直走到那男子面前,後者朝他露出一臉謙卑的笑容,那軍官盯著他,然後拿過丁啟相手中的路引。這是在李自成那裡花錢從地方官手中買的,這種事情就是在楊慶這裡也一樣能做到,不可能真正指望所有官員都清廉奉公,再說要這個也無非行走雙方轄區,李自成那邊官員才懶得管是不是有清軍間諜利用這東西呢。這份路引上說明了他們的身份,他們是關中去揚州聯絡業務的商業公社社員,這也是這條路上主要往來的。
“你怎麼是河南口音?”
那軍官問道。
“小的就是歸德人,當初跟著高將軍去長安的。”
丁啟相說道。
“你,說幾句!”
那軍官看著他旁邊的同伴說道。
“將軍,您別嚇唬小的了!”
後者強做笑容說道。
“這還一個北直隸一帶的,你們這鄉音保持得都真好,在關中住了那麼多年,和一群陝西人天天在一起居然一點都沒改,真是難得啊!先帶到一邊等一下仔細搜搜!”
那軍官冷笑道。
一群士兵立刻上前就要抓他倆。
“劉隊長,我說你這不是純屬刁難人嗎?人家鄉音不改怎麼了?我在長安住了六年,還一樣是鄉音呢!你是不是覺得我們河南人好欺負?別忘了你們旅長也是河南人,是不是你們旅長在湖廣待了三年,這時候就得說話必須湖廣口音?這兩位兄弟又不是沒有路引,你是不是覺得他們沒給孝敬故意刁難?下次見了你們旅長得好好跟他說說你欺負咱們河南人!”
嚴武走出來不滿地說。
“就是,我們過去走武關,金聲桓的人都沒你們這樣,就這還有臉吹你們更清廉?”
他身後幾個錦衣衛跟著起鬨道。
那軍官臉色一變,緊接著換上了笑容說道:“嚴老哥,我也是盡職,哪有什麼勒索錢財,既然嚴老哥都這麼說,那兄弟當然得給嚴老哥面子!”
他隨即一揮手。
那些士兵趕緊又退了回去。
嚴武旁若無人地走到他跟前,從他手中拿過丁啟相的路引。
“是蒲州的兄弟呀,我和劉將軍也是舊識,你們這是去揚州?那正好同路,兄弟嚴武,開封人,是長安糧食總局的專員,也去揚州公幹!”
嚴武說道。
李自成的糧食總局是他的控制區唯一糧食貿易機構,無論是外購糧食還是收購的餘糧,統統都納入糧食總局,各地皇莊的糧所,城市裡面的糧店全直屬於糧食總局。這時候的局長就是高一功,可以說是李自成手下最實權的機構,畢竟糧食分配全都由糧食總局決定。而專員類似於巡視員或者大宗的採購員,負責監察各地的糧食供應,主管從外面的採購,基本上也是頂級肥差,能做採購的都是高一功親信。
而且他們和明軍將領很多都互相熟悉,畢竟當年互為對手,打交道也是最多,銅瓦廂的大戰也是他們這支順軍打的。
“嚴專員,這太叨擾了吧?”
丁啟相陪著笑臉說道。
“什麼叨擾不叨擾,都是自己家兄弟,你這酸氣也太重!”
嚴武說道。
丁啟相和他同伴互相看了看。
這就是多爾袞的特使,多爾袞當然不可能弄個旗人,畢竟頭髮不可能幾天長出來,戴假髮很不安全,只能在漢臣中尋找。這是劉楗,北直隸大城人,多爾袞佔領北京後的第一批進士,他爹是天啟二年進士,崇禎朝四川巡撫劉漢儒,同樣也是名列十全老狗那個貳臣錄的。
“那小弟就不客氣了!”
丁啟相說道。
“這才對嘛,放心,跟著我路上沒人敢刁難你們,咱們是什麼人,給他們來送銀子的,他們就得好好伺候著,走,一起喝酒去。!”
嚴武攬著他肩膀滿意地說。
然後他們一起走進了旁邊的那座酒店。
丁啟相併沒注意到,緊接著一名士兵就騎馬離開,並且向東一直跑出了關城……
南京。
“楚公,丁啟相回來了,走的是武關道,守在那裡的南陽站站長嚴武已經得手,有一個應該是建奴使者隨行返回,北直隸口音,再具體應該是霸州一帶的。”
錦衣衛南鎮撫使徐平說道。
相比起惡名昭彰的楊勇,他才是真正的大特務頭子,前者屬於上手的打手,什麼嚴刑逼供,羅織罪名,針對官員下黑手之類的都是楊勇的北衙負責,準確說更像是一個內衛。但真正的情報機構,則由徐平來負責,各地情報站全歸南衙,原本南衙負責的內部紀律已經從他手中分出去改為單獨的軍法處。不過他手中也掌握多支特勤隊,這些特勤隊都精通暗殺下毒之類手段,這些年時不時有咱大清棟樑們死在他們手中。
“繼續盯著!”
楊慶滿意地說道。
與其抓住丁啟相,哪比得上讓他帶著多爾袞的使者見到皇帝。
原本他還怕僅僅是一個倭奴不夠刺激,給他大舅哥戴的罪名不夠吸引眼球呢,沒想到朱慈烺這些豬隊友們自己把問題給他解決了。丁啟相肯定是丁魁楚派出的,丁魁楚派他去見多爾袞還能是什麼事,無非就是向多爾袞借兵,讓多爾袞大舉南下給他們製造機會唄!
看來多爾袞是上鉤了。
不過也不能說他們蠢,這無非就是搏一把,搏一搏,單車變摩托,不搏也一樣會被他幹掉。
本來在他計劃中就是明年對多爾袞下手的,女皇登基總得需要一點慶祝,光復北都無疑是最好的慶祝,甚至他都準備親征的,畢竟他也很多年沒有親自上陣。女皇登基,他作為女皇的丈夫親自率軍追尋中山王足跡北伐,光復北都為女皇獻禮,這無疑就很完美了。多爾袞估計也是有這樣的覺悟,否則以他的頭腦,還不至於這麼痛快就上鉤,這樣看來李自成,張獻忠,桂王,都應該在龍興天子的計劃當中……
“這是要玩四國倒楊啊!”
他感慨道。
但還有誰會上鉤呢?
桂王是沒戲了,廣東士紳明顯就是想苟延殘喘,能苟到什麼時候算什麼時候,他們正在依靠資本主義的血腥積累掘第一桶金,苟的時間越久他們攢下的財富越多。
那麼土地也不是不可以拋棄。
畢竟他這裡鼓勵工商業的原則符合廣東士紳的標準。
後者反抗他成功還好,不成功那連財產都無法保住,但不反抗他卻可以保住財產,就算失去土地依然可以像沈廷揚這些人一樣成功晉級,徹底完成從封建士紳到工商業資本家的轉變。這些老狐狸們不會做傻事,已經開始海外殖民的他們,不可能像江浙這些老地主們一樣鼠目寸光,所以儘管桂王在朱慈烺他們看來是最重要的盟友……
但恰恰是最不可能的。
至於張獻忠……
他同樣沒什麼戲。
四川是個好地方,但也是一個養人的地方,成都的確豐衣足食,但這座城市同樣也會讓人變懶啊!
張獻忠已經在那裡泡了五年。
楊慶就不信一個在成都泡了五年的人,還有爭雄天下的野心,不僅僅是他,就連他手下那些人也一樣,孫可望,劉文秀,李定國這些統統在天府之國的悠閒生活中,逐漸被消磨了曾經的兇悍,這一點從這些年李定國身上氣質的改變可以看出。
最初他身上帶著隱藏的殺氣,然後這種殺氣越來越少,最近一次見面他就已經很儒雅了。
這種改變肯定不會只有他一個。
根據錦衣衛的情報,張獻忠這些年居然迷上了聽戲,而且就喜歡那些才子佳人的,話說楊慶真不信一個喜歡聽西廂記的傢伙,還有什麼血染江山的勁頭。張獻忠偷偷摸摸搞些小動作很正常,反正無傷大雅,全當是一種娛樂,可要讓他再像當年一樣腦袋別褲腰帶上,為了一個成功率可憐的目標從戲臺前爬起來……
那真夠嗆爬得動。
所以這一路至少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是沒戲的。
剩下就還有李自成了。
但對於李自成……
楊慶反而有點沒底了。
他已經病了,儘管年齡其實還不到五十,但常年征戰的生活,還有在關中為他的理想國而殫精竭慮,早早毀掉了他的身體。畢竟他不是張獻忠可以悠閒地在成都聽西廂記,他那片乾旱貧瘠的控制區,數百萬臣民都得他竭盡全力才能保證吃上飯,張獻忠可以聽戲,他卻只能親自帶著人去修渠道。當然,也有可能被顧橫波給榨乾了,這個女人如今跟闖王幾乎可以說形影不離,不得不說龔鼎孳用一個女人就解決了連楊慶都沒解決的一代梟雄。
看看,這才是智慧。
李自成已經時日無多,他的繼承人是李過,但李過的身體也並不比他更好,兩人雖然是叔侄,但實際上侄子和叔叔差不多年紀。
李過有兒子。
但李過的威望本身已經比李自成差一個檔次了,他能不能壓制住順軍那些軍頭們就很難說了,無論洛陽的袁宗第,西域的劉宗敏,太原的劉芳亮,平陽的田見秀,就連關中的高一功這些本身都是與他平起平坐。好在他有個年輕一輩排第一的猛將養子可以藉助,李來亨的精銳騎兵可以幫他勉強控制局面,但如果他緊跟著李自成死了,他那個年齡不大的兒子是肯定沒有這個能力的。
弄不好順軍會瓦解,甚至於爆發內部的混戰。
這是很有可能的。
他們目前的體制,本身就存在這樣的危險,李自成玩的是唐朝的十二衛制,每個衛下屬幾個城市和一個個分佈於鄉村的公社,這些城市的鎮守使類似明軍的民兵旅,公社類似於皇莊,衛將軍類似都指揮使。
但這是民兵體系。
而在太原,平陽,洛陽等地還有常備軍的統制,他的常備軍編制和明軍是一樣的,這些統制就是那些軍頭們。
另外還有西域一個西征軍元帥。
甚至這些統制如田見秀這個級別的還兼著衛將軍,也就是說統轄常備軍,民兵,軍政集於一身,想造反只要以常備軍為骨幹,一聲令下召集本衛和合夥的衛,一下子就能拉出五萬以上的軍隊。如果中yang沒了李自成這樣的鎮壓,甚至連李過這樣的都沒有了,一個沒有任何威望的繼承人根本壓制不住這些老傢伙。更別說還有那些本質上就是小軍閥的一個個節度使了,這些節度使遍佈在從漢中到隴右再到河西走廊,甚至寧夏一帶的小塊地區。
都是如白旺之類的順軍雜牌,李自成不可能從關中給他們運糧,所以乾脆把地盤分封給他們,然後由他們自己就地解決。
能種地就種地。
能放牧就放牧。
甚至乾脆就是出去搶掠,這些地方民族混亂,李自成才不管他們如何殺人放火,只要他們內部別打起來就行。他會裁決這些人內部的一些矛盾,這些人遇上對付不了的敵人他會提供幫助,像掠奪西域這種好事也帶著他們一起。
但糧食沒有。
他不可能把黃河上運來的糧食陸路翻越六盤山,出蕭關運輸到這些人手中,那樣運輸消耗就能拖死他。
只能以這種方式來控制。
但是,這種控制是以他的威望來確保的,他才是這個體系能夠維持的核心,一旦沒有他的鎮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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