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吃裡扒外的狗東西!”
今年新科又沒考上,正在家裡苦讀詩書,準備下一科接著考的王舉人怒髮衝冠般猛一拍桌子。
剛剛錦衣衛把他爹帶走了。
他家的一個佃戶到錦衣衛調查隊檢舉他爺爺侵佔了一千畝原屬宣州衛的官田,因為他爺爺已經不在了,所以帶走他爹押往南京下詔獄審訊。那狼穴是什麼地方,在南京待過很長時間的他可非常清楚,基本上到了那裡沒有不招的,一旦查實不但那一千畝地需要交出,而且還要繳納鉅額罰金……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這件事與他們爺倆無關,畢竟他爺爺都死十幾年了,最多算是個知請不報,甚至他都可以說不知道。
他爹就能扛知情不報的罪。
但是……
他家不只這一塊地是侵佔的宣州衛官田啊!
王家算世代簪纓,當年大元朝時候就是豪紳,那時候的日子真是逍遙快活,可惜蒙古人不中用,沒在江南撐個千秋萬代。雖然後來朱元璋這個泥腿子得了天下,那時候王家受了不小的損失,但畢竟詩書傳家的學問丟不了,朱元璋也得用讀書人的。之後兩百多年裡王家出了四個進士,官職最高的當過布政使,每出一個進士基本上都能以各種方式從臨近的宣州衛弄到一塊良田,甚至就是沒有進士時候,依靠著官場上的人脈,都能以侵蝕宣州衛官田來增加自己家的土地。
這並不困難。
那些將領想往上爬就得巴結文官。
因為兵部,總督,巡撫,監軍道兵備道這些,統統都能掐著武將的脖子,為了巴結文官盜賣幾塊不屬於自己的衛所官田,既能撈到銀子又能得到文官青睞……
何樂而不為呢?
那些將領自己都侵吞官田呢!
全天下都這樣,在這個土地是最大財富的時代,官田就是最大的一塊肥肉,所有人都盯著,沒有人會查這個,查這個就是得罪整個官場甚至包括武將。別說是大臣,就是連皇帝也不敢查,敢查是會落水的,所以張居正的經界很聰明地迴避了這件事,反而以經界確認了他們對這些已經侵佔的土地所有權。
但現在這個忠勇侯卻喪心病狂地翻這個舊賬……
簡直是瘋了!
更可恨是那些吃裡扒外的狗東西居然敢檢舉?佃戶檢舉主家?族人檢舉族長?這簡直大逆不道!這簡直是道德淪喪!忠孝仁義都哪兒去了,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王家詩書傳家怎麼出了這樣的梟獍!
“少爺,咱們不能坐以待斃啊!”
旁邊管家小心翼翼地說。
“王四那狗東西這一帶頭,就怕別的佃戶也心裡長草啊!”
他接著說。
“爾欲何為?”
王舉人說道。
“老爺被抓,這王家如今就是您作主了,老奴去其他各家串通一下,您拿出些銀子給他們,就讓他們打著王四構陷老爺的旗號,讓他們集齊族人去把這個狗東西的家人都抓來行家法,把他女人和小孩浸豬籠,把他家燒了,殺雞儆猴,免得再有人敢跟著學。”
管家惡狠狠地說。
“若死人就不好辦了吧?”
王舉人猶豫著說道。
“那有何不好辦的?少爺與縣尊都是經常一起喝酒的,給他送些銀子讓他裝不知道,再說法不責眾,這種族內行家法的事情衙門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
那管家說道。
“好,此事就交給你了,我這就給縣尊寫信!”
王舉人想了想說道。
的確,這種事情官府不會管的。
更何況他還有個好友剛剛考中了進士,他也是舉人,說不定下一科就考中了,縣尊會給這個面子的。
一個時辰後。
距離此處不遠的皇莊公所內。
“劉勇,劉勇沒來嗎?”
莊頭李忠喊道。
他面前坐在小馬紮上的一百多號壯漢互相看著。
“那就下一個,徐安。”
李忠喊道。
一個壯漢趕緊站起來走過去,李忠從旁邊拎起一個口袋,徐安一臉笑容在旁邊名單上按自己的手印,然後從他手中接過口袋,緊接著又回到自己的小馬紮前坐下。就在李忠喊另一個人的名字時候,他已經迫不及待地開啟口袋抓起裡面的玉米,拿在手中仔細看著這東西。
這是玉米種子。
忠勇侯去年在淮西制的玉米種子。
不僅僅是玉米種子,其他新作物種子都是這樣,由皇莊系統統一調配發放,不過並不是免費,只是費用暫時由忠勇侯代付。畢竟淮西那些遼民治種也不能白乾,這個都是擠佔他們口糧的,由忠勇侯替各處皇莊暫時代付種子款,秋收後那些皇莊的民兵或者他們自己稱呼自己的皇民們再以糧食還他。這筆費用會在收皇莊地租時候加入到裡面,不過這些玉米是要種在新開的荒地裡的,而新開的荒地三年內不收租,所以到時候皇民們只交種子款就可以了。
以實物交。
而江南的富饒本身可以保證皇民們依靠他們自己的良田生活。
那些良田依然還是種水稻的。
這樣新開荒地的產量就是富餘的。
像玉米這種易於儲運的,會由皇莊內部系統收購,收購後用於國家的糧食儲備,主要是給李自成抵消那每年一百萬石,反正他又沒限糧種,給他大米和給他玉米都一樣,既然這樣楊慶當然要給他玉米了。
而地瓜除了食用還有就是釀酒。
江南每年大量消耗糧食釀酒,甚至每年光被那些豪紳們喝掉的糧食就得幾百萬石,楊慶準備用地瓜酒衝低端市場,然後給米酒大幅加稅,逼著人們去喝地瓜酒。皇莊的酒坊就地收購地瓜釀酒後直接運到南京等地去出售,而酒糟可以用來養豬,甚至還可以用地瓜製做粉條一類東西在城市出售,總之這種東西在皇莊就地變成產品增加皇民收入。
而盧穄也就是甜高粱,這是主要用來餵養戰馬的。
楊慶現在嚴重缺馬。
但太僕寺的馬場早就已經名存實亡,正好可以利用皇莊系統養馬,不僅僅是盧穄,其他優質牧草也會在皇莊的田間地頭種植,然後種牧草會獲得補貼。當然,這是初期的,以後楊慶準備推行牧草換肥料,他正研究著去東海挖鳥糞,這東西不需要去太遠的地方,釣魚島就有。去挖來鳥糞然後作為種植牧草的補貼,在整個皇莊系統全民種牧草養馬,同時開始推廣這種肥料。在沒有化肥的時代,鳥糞就是最重要肥料,歐洲人整個十九世紀的糧食供應都靠這東西保證,而大明用鳥糞做肥料都不需要去秘魯和太平洋小島挖,東海和南海各島上同樣有的是,只要有船去挖就行。
以原有良田種水稻。
以新開荒地根據情況不同分別種玉米和地瓜。
然後最差的種牧草。
水稻是主食,玉米和地瓜是經濟作物同時補主食不足,牧草是純粹賺補貼掙外快的。
這就是一套系統。
不過這套系統只是皇莊的一個經濟模式,根據地區情況不同,楊慶還有多套模式以適應不同地區。
畢竟不是所有皇莊都像宣城一樣。
玉米種子的分配繼續,所有分到了玉米種子的皇民們,都興致勃勃地看著自己分到的種子,接下來還會有從淮西找來的師傅教他們如何種植這種東西。此刻所有皇民們都對未來充滿希望,實際上光一個不到四成地租和免稅就足夠他們豐衣足食了,這地方又不是北方那樣乾旱貧瘠,這裡本身就是大明主要糧食產區,可以說剩下那些全是富餘的。而他們需要付出的僅僅是有可能被徵召當兵而已,但當兵同樣意味著有機會憑藉戰功一下子出人頭地。
本來作為原本的軍戶,他們也是要當兵的。
“莊頭!”
突然間一個人衝進來。
“劉勇,領你的種子!”
李忠喊道。
“先別管這個了,王舉人家的管家帶著王家宗族幾百人,正去王四家要行家法呢!”
劉勇擦著頭上汗說道。
“王四,他是咱們莊子上的嗎?”
李忠疑惑地說。
“是,前天他到錦衣衛檢舉後,由指揮使簽字,正式補到咱們莊子,只不過他被帶去南京對質,故此還沒來得及報到,但名字已經添上。”
他身旁的助手說道。
“那還說啥,抄傢伙,居然敢動咱們皇民的人!咱們不能欺負人,可也不能被別人欺負!開啟軍械室,把老子的那杆抬槍拿出來,所有民兵集合穿盔甲發武器,忠勇侯說過,咱們是法治社會,居然還敢動用家法私刑,簡直是無法無天了!”
李忠毫不猶豫地吼道。
他面前的民兵們以最快速度把玉米種交給後面看熱鬧的女人,然後根據這些天的訓練分別找各自的隊長排隊整齊。而那名助手已經拿著鑰匙打開了旁邊的軍械室,把裡面明軍整編後淘汰下來的棉甲和鎖子甲一件件拿出來分發。同樣分發的還有一杆杆丈八長矛甚至弓弩和少量鳥銃,壓陣的則是一杆霸氣十足的抬槍,一個不大的西班牙方陣迅速組建。
“走,咱們替孔夫子教教王舉人怎麼做人!”
拎著斧槍的李忠吼道。
那些民兵們一片亢奮,緊接著跟隨他洶湧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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