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週時間過得很快,週末,楊平去力全醫院做了十多臺手術。
週一,楊平跟田主任約好去法院,參加朱主任的開庭,剛剛出發,程老闆又打來電話。
有個老總在西藏爬珠峰,還沒爬,在山腳下摔一跤,把膝關節摔壞了,要送來力全醫院診治。
這老總平時愛好爬山,每次爬上珠峰要拍很多照片,樹立一個冒險男人的形象,平時都是強大的後勤團隊,連拉帶背,給弄上山的。
玩多了,人容易產生錯覺,這次老總覺得自己行,執意要自己爬上去,糾集了幾個有同樣愛好的老總,要玩一次真的。
結果,剛準備出發,這位老總在山腳下被一塊石頭絆倒,摔個了跟斗,左側膝關節腫脹厲害,朋友介紹去G市力全醫院,可以綠色通道,約到給羅進主刀的專家。
從西藏到這裡,就算包機,上午也不可能趕到,楊平和田主任匆匆趕往法院。
兩人趕到的時候,旁聽席已經坐了很多人,朱主任和汪戈也已經就位。
法官席左側的原告席上,是朱主任和代理律師,朱主任氣定神閒,十分平靜,就像在等待公司的某次會議召開。
右側的被告席上,汪戈蜷縮在椅子上,旁邊放著一臺輪椅,代理律師不停在翻閱檔案,這是臨時更換的律師,以前的代理律師拒絕代理汪戈出庭,汪戈不得不臨時找了一個律師。
汪戈的精神狀態很差,雙眼佈滿血絲,臉上坑坑窪窪,全是大小不一的丘疹,呼吸緩一陣急一陣,整個人散發出一股火藥味,彷彿隨時會失控,暴跳如雷。
這個案件前從一審到二審,前前後後拖了五年,法院的調查就進行了十幾次。
曾經多次開庭,汪戈質疑南都省衛生廳專家組對朱誠的手術鑑定,認為有同行包庇之嫌,輿論也跟著這個風向。
法院邀請兩個外省專家組對手術進行二次鑑定,兩個專家組分別獨立鑑定,最後結果一致,整個診治過程正常,沒有任何違背醫療規範的行為。
朱誠的手術是常規的結腸造瘻,在腹部腸道損傷時常用的術式,依據病人的病情,這種術式是必需的,不存在手術失誤後腹部破洞,糞便外流的情形。
汪戈對自己的新聞造假拒不承認,法院對整個新聞的細節,進行一次調查,每一個細節逐一甄別,最後鑑定這是一篇徹頭徹尾的假新聞。
書記員已經做好準備,審判長和兩位法官身著法袍走了進來,落座後,他們沒有說話,安靜地坐在法官席上,審判長拿起法槌敲打檯面。
隨著法槌敲擊桌面的聲音,全場肅靜,正式開庭,這是最後一次開庭,宣佈二審的判決。
法官表情嚴肅,翻開判決書開始宣讀:“---被告作為從業多年的記者,應對新聞工作者的職業操守、新聞報道的工作原則有充分、明晰的瞭解。但被告在對涉案之原告手術進行相關報道時,沒有秉持客觀、公正的新聞原則,未如實反映事實真相,在事後,原告多次聯絡被告,警告其改正道歉,終止對原告的名譽侵害,被告不但沒有改正,還進行多次違背事實的補充報道,對原告的名譽權構成嚴重侵害---。”
判決書五十多頁,三萬多字,每一個字都是法院工作人員的辛勤汗水,每一個細節都經得起歷史的考驗,這份判決書將載入法律的史冊。
審判長一直用清晰洪亮的聲音讀完了五十頁的判決書,最後的判決:被告汪戈對原告朱誠構成名譽權侵害,當庭並登報向朱誠道歉,賠償名譽損失費三萬元人民幣。
歷時五年,終於迎來了正義與公道,朱主任聽到最後的判決,心情澎湃,百感交集。
幾年來---不堪回首!
他一直揹負無良負庸醫和草菅人命的惡名,不得不離開自己心愛的工作,十幾年的努力付諸東流,一切從頭開始。
汪戈靠在椅背上,閉著眼睛,形容十分憔悴,法官的法槌聲響起,提醒被告當庭道歉,並在規定時間內執行登報賠禮道歉,以及做出經濟賠償。
但是汪戈裝作沒有聽到,不予回應,沒人可以叫醒一個裝睡的人。
汪戈知道此次判決是最終判決,與朱誠的官司結局已定,胡攪蠻纏的方式已經沒用,便開始耍無賴,不反對判決,也不咆哮法庭,裝聾作啞,又奈他何?
“被告---”法官再次提醒。
“我的當事人目前身體狀態不佳,無法進行語言表達。”汪戈的代理律師立刻向法官解釋。
“依據最高人民法院1993年8月7日印發的《關於審理名譽權案件若干問題的解答》,侵權人拒不執行生效判決,不為對方恢復名譽、消除影響的,人民法院可以採取估告、登報等方式,將判決的主要內容及有關情況公佈於眾,費用由被執行人負擔!”法官的語氣莊嚴肅穆。
“退庭!”又隨著法槌聲起,三位法官、書記員一起起立,魚貫走出法庭。
歷時五年的官司塵埃落定,以朱誠的勝訴告終,法律替朱誠維護了正義和公道,可是朱誠已經付出的代價,無法挽回。
大家陸陸續續退出法庭,田主任和楊平陪著朱主任,朱主任的情緒非常穩定,汪戈也被人用輪椅推出來。
推他的是一個小夥子,二十幾歲,模樣跟汪戈很像,或許是他的弟弟、堂兄弟或表兄弟之類的親戚。
朱主任和汪戈,在法院門口的路上相遇,隔著三米遠的距離,朱主任停下腳步,汪戈也停下輪椅,朱主任對著他微笑,然後大步走過去。
一隻手抓住了汪戈的輪椅後背把手,汪戈下意識躲開:“你想幹什麼,這是法院門口。”
“不用緊張,汪大記者,我是想跟你聊幾句,當面感激你。”朱主任擠開幫汪戈推輪椅的小夥子。
汪戈對小夥子說:“你到那邊去等,我沒事的。”
朱主任雙手握著輪椅把手,推著汪戈一直走,足足走了五十米,在一個僻靜處停下來。
“真的,我一直想感激你,你可能也知道,我現在是一家公司的副總,年薪五百萬,每年的帶薪假超過一個月,每週上五天班,每天只需六個小時,自己和家人都享受高額的醫療保險,還有每年至少兩次,每次長達十五天的公費旅遊,如果不是因為你,我做夢都不會想到,自己會有這樣的生活,你說我是不是應該感激你。”
汪戈扭頭看朱主任,朱主任立刻將他的輪椅轉過來,這樣兩人可以面對面聊:“別用這樣的眼神看著我,這是真心感激,真的!是你一步一步將我送上現在的位置,你應該是我的大恩人。那邊,你看到沒,那輛奧迪A8,就是來接我的,為了今天的開庭,我的秘書和司機一直守在門口,要不是你的幫助,我哪有今天。”
“你---”
汪戈的面部肌肉抽動,使勁地擰在一起,呈現恐怖的扭曲,樣子極為猙獰,想說什麼,但是一個字也沒有擠出來。
“我很想知道,你的心怎麼會那麼黑,能夠寫出那麼一篇報道,而且我多次找到你,警告你這是假的,已經侵犯我的名譽權,警告你必須改正,你裝作什麼都沒聽到,為了出名,你什麼都幹得出來,你為了出名,可以不擇手段,可以毀滅別人,可以不顧別人的痛苦和死活?這就是你的人生哲學?”
“夠了,是又怎麼樣,你看你這樣子,從小到大沒吃過苦吧?你有過邊幹農活邊讀書嗎?你有過為了考上大學每天睡四個小時嗎?你有過上大學因為買不起一件好衣服受盡嘲諷嗎?你有過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心愛的女人鑽進別人懷裡嗎?我拼命努力,好不容易考上大學,畢業後在大城市立足,可怎麼樣?還不是一樣,連自己心愛的女人也瞧不起我,我就是要出人頭地,我就是要證明不比任何人差,錯了嗎?我沒有資格出名?”汪戈十分激動,幾次要從輪椅上站起來,因為癱瘓,無辦法站起來。
楊平、田主任、朱主任的秘書和司機,還有汪戈的隨同,都朝這邊跑過來。
“哥,怎麼了?”原來他的隨同真是他弟弟。
“我沒事,不要過來。”汪戈吼道。
朱主任擺擺手,示意田主任、楊平幾個也不要過來,他們要聊聊。
朱主任沒有跟汪戈一樣激動,十分平靜:“我也出身貧苦,甚至比你還苦,我從來都是心懷感恩,感恩有高考,讓我有機會實現自己的夢想,感恩助學貸款,幫助我完成學業,感恩我的老師同學親朋好友一路幫助,出身貧苦怎麼了?很多行業的棟樑都出身貧苦,他們從來沒有像你這樣偏激,他們靠自己努力,一步一步爬上事業巔峰,可是你,滿眼裡看到的虧欠,全世界都欠著你,你看看你的樣子?全身充滿戾氣。”
汪戈不說話了,不停地大口喘氣。
朱主任的聲音也變小:“我還想告訴你一件事,知道你在石坡遇車禍時,誰給你獻的血,救了你一命?”
“我不管是誰,獻血是公民義務,不值得感激。”汪戈極為冷漠。
“錯了,獻血是自願行為,不是公民義務,我告訴你吧,是我給你獻的血,要是我不獻血,你可能已經死了。”朱主任糾正汪戈。
汪戈愣了一下,轉頭看著朱主任,和朱主任的目光碰撞後,立刻躲開:“笑話,說這些,想要我感激你?讓我給你道歉?不可能的,沒有你獻血,我照樣可以活下來,因為我命大。”汪戈嘲笑的語氣。
朱主任搖搖頭:“不,我從來就沒有想過要你感激我,知道我為什麼救你不?”
“假惺惺的---”汪戈鄙夷的語氣。
“其實當時我猶豫過,要不要救你,後來想想,應該救,無論從哪個角度都應該救你,要是你能夠悔過自新,能夠重新做人,對社會做點有意義的事,我應該救你;要是你執迷不悟,繼續做傷天害理的事,也應該救你,應該讓你活著,一步一步接受懲罰!”
“你?---”汪戈指著朱主任。
“行了,別總是這樣激動,好像整個社會欠你的一樣,回去好好休息,日子還長著呢,下一步,你的記者證應該要被吊銷,工作飯碗應該也要丟,緊接著,你跟我一樣,很快要面臨改行找工作的難題,好好替自己想出路吧。”
“最後送你一句話,不要欺負老實人---拜拜!”
朱主任快步走開,步伐自信從容,他跟楊平、田主任和大家握手告別,感謝大家的幫助。
奧迪A8停在不遠處,助理開啟車門,侍在一旁,朱主任鑽進車裡,遠遠地跟汪戈做了一個拜拜的手勢。
汪戈坐在輪椅上,雙手使勁的拍打扶手,使勁地拍,整個身體因暴躁不停地扭動,輪椅被弄翻倒在地上,人從輪椅上滾落下來。
他弟弟跑過去,扶起他,將他摟在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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