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聖山的隊伍很多,但所有人都知道,還活著的人恐怕就是眼前這麼多了。
也許山野之中還有幸存者在東躲西藏,但想要活著走出聖山也同樣不容易,回去的路上,要麼重走峽谷被催眠,最終耗盡所有力氣死去。
要麼乾脆閉著眼睛摸出峽谷,面對那些恐怕的捕鳥蛛。
孤身一人想要再從捕鳥蛛族群中脫困,那就難如登天了。
幾座山裡的大霧,說不定都能把人困死在裡面。
或者,乾脆就走大路,可那裡還有火種駐紮的部隊呢,雖然為了圍剿計劃,那裡的駐軍已經不多了,但也不是誰說闖就能闖的。
程羽見到香草這些安京寺成員後,宛如見到了親人一般,趕緊聚在一起聊起了彼此的經歷。
程羽說自己命太苦了,好死不死的帶這麼一隊,一點嚴肅氣氛都沒有,命都快沒了竟然還得表演才藝,隊伍一天天載歌載舞的,壓根不像是來聖山破壞火種計劃的。
結果剛說完,程羽就發現香草他們沉默了。
“你們怎麼了?”程羽問道。
香草憋了半天回答道:“我們也是……”
程羽頓時愣住了,他再回想剛剛火種合唱隊出現時的模樣,心想香草的處境也未必能好到哪裡去。
不過旁邊倒是有安京寺成員說道:“但你們發現沒有,起碼你們這兩隊的人都活下來了啊。”
這位安京寺成員叫做王天明,之前是和王從陽一隊的,他作為領隊倒是沒出什麼岔子,隊內還算和諧,也沒什麼么蛾子。
但現在呢,隊友人都沒了!
他倒是寧願隊裡有么蛾子,好歹安全啊。
大家都是很實際的人,仔細想想,承受這麼一點苦難就能活下來,難道不好嗎。
說話間,程羽無意中朝任小粟看去,心想自己這邊能活下來這麼多,確實是一直有人暗中出手的。
現在白色面具又消失不見了,但程羽之前就想明白了,任小粟和楊小槿肯定是白色面具的助手啊,沒有這仨人,恐怕隊伍裡真不會有這麼多人倖存。
不過程羽驚訝發現,任小粟此時正直勾勾的盯著司離人背後的箱子,眼睛都不眨一下。
李神壇原本還在說些什麼,可當他發現任小粟這副模樣的時候,便也沉默下來,一聲嘆息。
任小粟轉頭認真的看向李神壇:“是他嗎?”
“是的,”李神壇點點頭,他還想說些什麼,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旁邊的人都不知道這倆人在打什麼啞謎,任小粟突然對楊小槿說道:“在這裡等我。”
而後他轉頭對李神壇和司離人說道:“能跟我出來一趟嗎?”
李神壇點點頭。
任小粟和李神壇、司離人三人直接離開了人群,任小粟沿著山路不斷向上行去,直到他走到了山路盡頭,頭頂的月光灑在這山頂,李神壇望著任小粟的背影,忽然覺得對方有一點激動,也有一些孤獨。
任小粟回身看向司離人:“小離人,能把你背後的箱子放下來嗎,我想看看他。”
“嗯,”司離人乖巧的把箱子放了下來。
當任小粟準備開啟箱子的那一刻,他忽然又有些猶豫,像是在害怕什麼一般。
“你們二位,能迴避一下嗎?”任小粟看向李神壇。
一貫喜歡跟別人對著幹的李神壇,這一刻卻出奇的配合:“我們就在山坡那等你。”
直到兩人都離開後,任小粟這才慢慢將箱子開啟。
在見到陳無敵之前的那一刻,他覺得自己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已經可以去承受這世間的任何悲痛了。
但見到陳無敵的瞬間,還是幾近崩潰,眼淚止不住的順著臉頰下滑,而後從下巴滴落。
任小粟曾對顏六元說過,這世界並不相信眼淚,不管遇到再難的事情他也從不會讓自己脆弱。
可那天的戰鬥,他都沒來得及跟陳無敵說一聲告別的話,也沒來得及見陳無敵最後一面,等他醒來的時候渾身骨骼盡斷,無敵也已經隕落在那座壁壘裡。
之後任小粟甚至都沒勇氣去看這位徒弟一眼,繼續平靜的生活,平靜的報仇,平靜的來中原尋人,可任小粟唯獨沒有回過西南去尋過陳無敵。
他總是告訴自己,是啊,這個世界不就這樣嗎,大家都很狼狽的活著,過著有今天沒明天的日子。
活著的人都已經很艱難了,幹嘛還總是把逝者的回憶翻出來給自己難堪啊。
所有人都知道任小粟很難過,但他自己不願意承認。
就像他在得知陳無敵的死訊後,寧願用重拼斷骨的疼痛來掩蓋自己的情緒,也不願說一句,他好難過。
任小粟覺得,他從小就是這樣熬過來的,不是嗎?
但這一刻他承認,不是的。
當他看到羅嵐的能力,任小粟發誓他打心底嫉妒羅嵐竟然可以覺醒這樣的能力,所以他不顧一切哪怕浪費兩張完美級圖譜也要把技能復刻過來。
當他發現有一線希望的時候,任小粟終於明白了自己的渴望,其實那段記憶從不曾磨滅,就好像午夜夢迴時,依然會有人叫他一聲師父。
這時,任小粟身上閃耀著金色的光芒,一如羅嵐召喚英靈時的模樣。
任小粟坐在陳無敵的對面,認真說道:“其實我不是一個合格的師父對不對,我騙你說,如果你感覺自己不斷被黑暗吞噬,那你自己就是那束光。說這句話的時候,我自己心裡都不信,可你太單純了,所以你相信。”
“那時候我還在心裡笑了笑,說你這徒弟還真好騙啊。”
“可後來我突然發現,其實應該反省的人是我自己啊。”
就像是一個小孩子問父親,爸爸,這世上真的有仙人嗎。
他父親笑著開玩笑說,有啊。
孩子說,那你帶我去看看吧。
於是父親就像捉弄自己孩子似的帶著孩子登上了山頂,然後對孩子笑道:你大喊請仙人開天門。
其實那一刻,父親自己都不信那天門會開,也不信天上真會有仙人,他兒時做過的仙俠夢,早就被這世道給磨平了,只餘下一個堅硬卻世故的心臟,開始學著圓滑,開始學著如何與人相處,開始學著世俗。
可他從來沒想過,當他孩子大喊請仙人開天門的時候。
那扇天門,真的開了。
這只是一個故事,但就像任小粟和陳無敵一樣,陳無敵說,師父,這世上真的應該有好人嗎。
任小粟說對啊,你就是那束光。
可就當任小粟以為什麼都不會發生的時候,陳無敵真的成了這世間最璀璨的光芒,銘刻在了許多人心裡。
任小粟就像大多數人那樣。
習慣了這世間從不會有童話,習慣了這世間早就不再平等,也習慣了不去當個好人。
然後回過頭去才發現,其實是自己錯過了那些美好,並非它們真的不存在。
因為追著雪,所以遇見山,因為看見光,就勇敢做了夢。
這才是世間的因果。
任小粟說道:“可能我以前並不是一個好師父,但我願意有一個新的開始。”
“回來吧,無敵。”
天穹之上的月光明朗,陳無敵身上就像披上了一層銀輝,照耀著他殘破的黃金鎖子甲,那鎖子甲已經變成了石雕,可依然能看出它在成為石雕前的璀璨。
任小粟期待的看著陳無敵,以為對方會像羅嵐的十二位英靈一般從雕像中走出來,可他恍惚間,卻聽到有人在他心底裡低聲說道:“師父,對不起。”
任小粟難以置信的看著陳無敵,他沒法接受這個事實,他拼了命的做任務,就是為了讓無敵回來,可結果卻是失敗了。
他分不清那心底裡的聲音到底是誰在說話,不知道那是幻覺還是陳無敵真的在與他對答。
一旁不知何時來到任小粟身邊的李神壇說道:“別太難過。”
任小粟抬頭看向李神壇:“為什麼,為什麼失敗了?”
李神壇看著任小粟,他從未見過面前的少年如此失態,對方連自己走到身邊都沒發現。
但李神壇說道:“你在嘗試用羅嵐的能力來召喚他嗎,但羅嵐的能力,是用來召回死者的,你可曾想過,其實陳無敵從未死去。”
任小粟震驚了,他抬頭驚訝的看著李神壇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可這個事情,是李神壇早就知道的。
當初他走入壁壘坐在陳無敵對面,不知出於什麼心理對陳無敵碎碎唸的說了很多很多,最後當他說,他會為陳無敵保護師父的時候,陳無敵身上分明有金光流轉,宛如石雕下的游龍。
當時他愣住了,司離人還曾問他怎麼了,他卻說沒事。
從那天以後,司離人便開始揹著碩大的箱子,李神壇始終堅持,不管去哪裡都要帶著陳無敵,不論天涯海角。
所以任小粟雖然費盡艱辛的復刻了羅嵐的能力,但羅嵐的能力對活著的人根本沒用。
任小粟艱難道:“那你知道該如何讓他甦醒嗎?”
“是他自己不願意醒,”李神壇聲音低落的說道。
那天,陳無敵丟掉了所有的希望,就像從石頭中蹦出的石猴一樣,在經歷過人心之後,終究心灰意冷的把自己變回了石頭。
從此不再相信這世間需要好人、需要英雄,也不再需要他陳無敵。
李神壇落寞說道:“如果不是我,那天也不會導致他身死,所以我總想做點什麼,卻又不知從何做起。於是我帶著一起跨越山河,去看看這世間還有的美好。”
“就讓我繼續帶著他吧,我是這世界上最惡的惡人,他是這世界上最好的好人,好人因惡人而死,我現在卻想讓他看看,其實這世界依舊需要他,因為連惡魔也會被他改變。”
如果不是陳無敵,那麼李神壇早就催眠了香草和其他人。
如果不是陳無敵,那麼李神壇會留在洛城將所有人玩的團團轉,讓所有人都死在那座壁壘裡。
如果不是陳無敵,或許李神壇早就變成真正的惡魔了,他心中本就沒有善惡。
所以,既然陳無敵是自己不願意甦醒過來,那李神壇就想讓陳無敵看看,其實他對這個世界有多麼重要。
連這世上最惡的惡魔都可以改變,那還有什麼是這一束光改變不了的?
“任小粟,你相信我嗎,”李神壇低聲說道:“終有一天我會讓他願意回到這世間繼續做他的齊天大聖,那一天,惡魔也將完成自己的救贖。這是他的宿命,也是我的。所以,你也去當那一束光吧,他會很開心的。”
當天晚上,任小粟陪著陳無敵坐在山上,他說了許多許多的話,講自己這段時間經歷了什麼。
比如奔波兒灞那個死胖子竟然也覺醒了啊。
比如他把顏六元弄丟了。
比如他新認識了一個好朋友叫做江敘,兩人亦師亦友,對方也像是一束光似的,走在堅持自我的路上。
比如他還認識了騎士,那也是一群正直的朋友,他們會為別人挺身而出,就是打牌的水平有點差勁。
任小粟還說了很多,最後他對陳無敵說:“早點回來吧,師父很孤獨。”
……
清晨第一縷陽光照射到山頂的時候,任小粟認認真真的為陳無敵擦去了身上的灰塵,他對李神壇說道:“我相信你說的話,也等著那一天。”
說完,他轉身下山,而司離人則重新背起了箱子,飛在李神壇身旁。
下山的時候,楊小槿迎著任小粟走去,她當著其他人面,踮著腳尖輕輕抱住了任小粟,這大概還是楊小槿與任小粟的第一次擁抱。
“我在,”楊小槿說道。
“嗯,”任小粟笑了笑。
不管昨夜結果如何,但起碼都比以前更好,因為曾經他以為陳無敵已經死去,但現在才發現,原來陳無敵根本沒死。
只要沒死,就還有一切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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