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九章老兵復員(二)
老兵退伍,一般安排在11月底至12月初的大約一週時間裡。這幾天的軍營,裝扮得比任何節日都要熱烈而隆重:每個營連都紮起大紅門,掛燈籠、貼對聯,營區鑼鼓傢伙聲此起彼伏;連隊作息制度也不怎麼嚴格了,即將退伍的老兵晚上可以盡情地看電視、打撲克;但是熄燈哨一響,該睡覺還是得睡覺。伙食也是全年最好的時候,司務長、炊事班都使出渾身解數改善生活;電影《駝鈴》中的插曲《送戰友》等也成了團廣播室這些天播放最多的曲子。整個營房瀰漫著別離的凝重與難言的沉痛。即使對軍營毫無瞭解的陌生人,置身其中,也會受到感染而落下晶瑩的淚花。
偵察連門口對聯寫的是:卸甲不失疆場志,歸鄉依存報國心。橫幅:永葆軍人本色。就在昨天,所有復原老兵參加了送軍旗儀式,卸下了戴在肩膀上幾年的軍銜。新老兵也分了房間,副退老兵由指導員負責復原階段工作,留隊戰士由龍雲負責照常訓練,全連分成了兩塊。老兵全部搬到了三樓,留隊戰士也重新編班。在老兵復退工作開始這兩個星期時間,偵察連和其他連隊一樣,哨兵全部換成了留隊戰士。
“老蘇!老蘇!你發什麼愣呢?”龍雲拿著一條剛做好的橫幅,急急地向推開連部辦公室的門,指導員蘇振華手裡拿著鋼筆,看著窗外愣神,桌子上寫了一半的稿子攤在那裡,圈圈點點。
“唔——什麼?”蘇振華這才醒過神來,看著龍雲把橫幅開啟,上面用金黃色的及時貼寫著“相逢是首歌”五個大字。
“相逢是首歌。我給晚上送老兵的晚會起的名字,怎麼樣?”龍雲問。
“好,不錯!”蘇振華笑道:“老龍,你這名字還真有點文化內涵呢!”
龍雲不滿地說道:“瞧你說的,好象我平時就沒文化似的,各連一起起名字,我這相逢是首歌一出來,團長當場就點頭了!哈哈!——你愣什麼神兒呢?”
“唉——”蘇振華站起來,敲打著桌子上的那張紙嘆氣道:“這不,想寫個送老兵的演講稿,改來改去的,就不知道怎麼寫了,你說怪不怪,我自認為自己文筆還可以,平時寫個動員報告什麼的從來沒發過什麼愁,這可好,腦子一片空白!”
龍雲過去拿起紙來看了看,也是不住地搖頭,把紙往桌子上一拍,說道:“我看啊,你也別寫了,一年一回,就這時候鬧心,寫的太華麗,顯得虛,寫的樸實,就不如直接說了……你說,這要是沒有復員這事情多好?”
“嘿嘿,你想得美!”蘇振華笑道:“這要是不復員,咱國家到現在得有個幾千萬部隊了吧?吃什麼?”
“自己種地吃糧食!”龍雲說得有些自欺欺人,重重地坐到椅子上,點起一根菸。
蘇振華索性把稿紙放進抽屜,發愁地說道:“明天一早老兵就離開軍營了,我還真有點擔心了……有幾個老兵,這思想工作也做了,復員教育也做了,我整天快魔破嘴皮子了,可就是聽不進去,整天地鬧情緒。”
龍雲說道:“讓他們鬧鬧吧,這事情,誰也不願意呀!尤其是咱們偵察連,年年復員,年年老兵不願意走,有什麼辦法?”
兩個人正說著,門外胡曉靜和司務長敲門進來,司務長拿著單子說道:“連長,指導員,晚會後連隊話別會的東西我都買來了:瓜子、花生,蘋果,庫爾勒香梨、葡萄乾,問了幾個老兵要吃哈密瓜乾兒,我也買了點兒。”
“酒呢?”龍雲瞪大了眼睛問。
司務長為難地看了一眼指導員,蘇振華擺擺手說道:“我沒讓他們買,老兵們情緒本來不穩定,我怕喝點酒再鬧出什麼事情來。”
“那怎麼行?”龍雲站了起來,說道:“別的連不喝酒,我這偵察連不能不喝!走都走了,還不讓兄弟們喝痛快了?這又不是頭一回,能出什麼事?出事我頂著!我不信我的連隊有那麼沒出息的兵!司務長,你現在就出去買,進門兒的時候小心點兒就是了!曉靜,你讓老劉開車跟你們一起去,多買些回來!”
龍雲從自己褲兜裡掏出錢包,把裡面所有的幾百塊錢全掏出來塞給司務長:“連隊經費緊張,這是我的,全買成啤酒!”
“是!”司務長和胡曉靜興沖沖轉身要走。
“等等!”蘇振華叫住他們,把自己的錢也全掏了出來遞過去。
他們兩個出去了,龍雲和蘇振華又重新坐了下來,商量了一會兒工作,龍雲忽然問:“咱們這些外派人員能趕回來嗎?”
“團部那批培訓的沒什麼問題,就是趙飛虎帶的那三個班長在師部培訓,今天是最後一天,估計是趕不上了。趙飛虎打電話說,他們晚上儘量往回趕,就算晚會趕不上,也得趕上連裡的話別會,怎麼著也得給老兵送送行。”
“恩,應該的!”龍雲點點頭。
“報告!”
門外一聲報告,門開了,趙喜榮和幾個老兵一起走了進來。
“呵呵,老趙,怎麼一臉情緒的?進來進來!”指導員連忙招呼老兵們進來。
趙喜榮一進門就嚷嚷:“連長,指導員,你們給評評理!給趙小明捐款的事情,為什麼沒人跟我們說?我們不是還沒走嗎?這就不算咱團的人了?”
這幾天一營四連的戰士趙小明被確診得了白血病,全團號召給戰友捐款,他們幾個老兵也去捐,被團裡負責的幹事拒絕了,這才氣呼呼回來找連長指導員來了。
“是這樣的,這次捐款,團裡的指示,所有復員的老兵就不參加了,平時津貼就不多,團裡也是為你們著想,回老家你們應酬也多,多留幾塊錢還不好?”蘇振華連忙解釋。
“指導員!”趙喜榮漲紅了臉,說道:“我們老兵不是圖什麼名聲才去捐的錢,這幾塊錢也不是多留不多留的事情,我們就是不想和其他戰友有什麼區別,就算復員了,我們也還是威猛雄師團偵察連的兵!我們還不想這麼快就跟部隊劃開界限!全團給生病的戰友捐款,我們就不能例外!”
趙喜榮這麼說著,眼睛就溼潤了,其他幾個老兵也都快哭了,龍雲急忙站起來,使勁擺了擺手,大聲說道:“扯淡!誰說你們不是偵察連的人了?團裡也沒這個意思嘛!走,我跟你們一起捐款去!”
龍雲帶著幾個老兵走了出去,指導員苦笑著搖了搖頭,從抽屜裡拿出稿子來,繼續寫。
當晚,在營區團大禮堂中,歡送老兵復員的晚會熱烈舉行,蘇政華想好的“相逢是首歌”的晚會名字,也掛到了禮堂的正上方。
所有的節目,除了地方文藝隊提前排好的歌舞,大部分都是戰士們自編自演的,在這樣的氣氛中,沒有人真正地去品評節目的質量好壞,空氣中那層揮之不去的傷感的惜別,此刻籠罩著每個人的心,老兵們看著節目,拍著已經通紅的手,淚花在雙眼中閃爍著,他們知道,這應該是他們在部隊不多的時間了,十幾個小時以後,坐上汽車,他們就將離開生活了幾年的軍營,並且再沒有這樣的時光了,多少個日日夜夜,自己所熟悉的點點滴滴,這時候都將成為過去,離開的軍營,很多人的心是迷茫的……
在不到一個半小時的節目中,所有戰士多次熱淚橫流。當老兵們主動為患白血兵的戰友捐款時大家流淚了,當受到資助的失學少年拉著老兵們的手深情地說一聲“叔叔珍重”的時候大家流淚了;最後一次流淚則是上臺與演出的老兵們一起謝幕——當逐個與團領導擁抱的時候,大家都哭出了聲,而臺下則暴發出一陣又一陣經久不息的掌聲。在大家擁抱他們的那一刻,彼此都感覺到了老兵們那顆顆劇烈跳動的心,彷彿就要竄出胸膛,與所有這些還要在部隊繼續奮鬥的人的心,緊緊地貼在了一起!
隨著一段悠揚中帶著傷感的前奏,那首歌在禮堂中響了起來:
記得當初離開家鄉
帶著青春夢想走進部隊
時間它匆匆似流水
轉眼我就要退伍把家回
告別親如兄弟的戰友
走出熱氣騰騰的軍營
回頭再看看熟悉的營房
歷歷往事再次湧上心扉
忘不了第一次手握鋼槍的陶醉
忘不了第一次緊急集合的狼狽
忘不了第一次探家的滋味
忘不了第一次過年深夜獨自一人想家時流眼淚
(忘不了集體宿舍裡的南腔北調
忘不了訓練場上拉歌聲如雷
忘不了駐地村莊的好姑娘
忘不了摸爬滾打日日夜夜一身的兵味)
流過多少汗哪
但我從不後悔
吃過多少苦啊
但我從來不覺得累
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
流水的兵
其實我真的真的真的不願離開部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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