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劭沒有立刻回應,而是先看自家叔父。
蔡進沉吟了一下,沒有立刻有回應。
倒是李思池問道:“聽你描述,也知道了當時的大體情景,卻也有疑惑之處,按你所言,最初那個乃是冒名頂替,而後面卻有那真正的還債樓主出現?”
“正是如此。”蔡劭點頭。
李思池又問:“那你未曾見到那所謂真人?”
蔡劭搖頭道:“未曾見到,當時的情況非常詭異,只有聲音發出,旁人固然詫異,也有人提出異議,覺得所謂真假之說,本就無從談起,是有人故弄玄虛,結果立刻就有書冊被投擲進來,而旁人再去搜尋,已然不見了其人蹤影!”
“這可就奇怪了,”蔡進眯起眼睛,露出沉思之色,“聚賢館位於州牧府旁邊,周圍也多數官府衙門,不僅有巡查的兵卒,更有諸多崗哨,戒備不可謂不森嚴,但是按著你的說法,這樣的地方,卻有人來去自如,不僅在旁邊窺測、偷聽,在關鍵時刻能夠出聲,讓眾人都聽得,更能擲物於地,然後不漏行藏,從容而去?那這未免有些駭人聽聞了,今日還只是擲書冊,明日若是拿著弓弩,豈不是連州牧都危險了?”
蔡劭聞言,不由一愣,隨後恍然道:“難怪當時武顯臉色難看,近乎氣急敗壞,本以為是因為他所安排的那個假冒之人被拆穿之故,未曾想到這一層,實在是疏忽,疏忽。”
“你也別忙著責備了,這事本不該我等操心,”李思池搖搖頭,又看向那書冊,裝若無事的道,“你手上這本,就是被擲於地上的那本?”
“不是,那是謄寫抄錄的版本,因時間緊迫,加上眾人爭奪,原本都被撕掉了好幾頁,所以我這本抄錄的並不完全,其中缺少了幾個章回,”蔡劭苦笑起來,臉上滿是不甘和嘆息,“當時局面太過混亂,眾人你爭我奪,那武顯又沒有出面維持局面,我即便有一點人力,但終究是雙拳難敵四手,加上又不好為了這事上了清譽,總不能霸佔不給,否則定要將那原本拿來!”
“還有這等事?”李緒忍不住出聲,“區區一本話本,居然能引得那些人爭奪?未免匪夷所思。”
“那聚賢館說著好聽,但其實不過是寒門、亂士聚集之處,不明經意,沒有禮儀!”李思池則冷冷說著。
蔡進看了老友一眼,卻問侄子:“後來如何?”
“當時那書冊被投擲進來,半晌無人敢輕易上前,還是那狂士董回當先走去,撿起來之後,只是看了幾眼,便大呼了得,更言‘此等書文,寥寥數語,便道盡了天下之勢、歷史興衰,何等精妙,此等著作,方應是出自還債樓主之手’!”
蔡進好奇起來,問道:“莫非就因為此事,眾人才覺得原本那個假的,這個投書於地的才是真的?”
“事情本不會這麼簡單,”蔡劭嘆了口氣,“若是尋常時候,依照眾人之例,肯定是要辯論一二,又要拿出真憑實據,然後反覆印證,方能證明真假,可那書著實奇妙,因在董回之後又有幾人過去觀看,其中還有那明鏡先生的第九徒皇甫懷,其人看過之後,更是稱讚,說‘吾從未見過有如此精彩之文’,立刻引得群情洶湧,皆去過目。”
蔡進點點頭:“皇甫懷?這人年少時候有些名聲,師從龍驤,拜師明鏡,不說本人如何,但在明鏡門下為學,這眼光肯定是不缺的,他這般評價,也難怪其他人會蜂擁而至了。”說到這裡,他終於是拿捏不住架子,一伸手,“行了,將這話本……”
“咳咳。”李思池輕輕咳嗽,將蔡進後面的話攔住,然後微微示意李緒,“既是你想看,就不要讓你世叔出面,自己過去。”
李緒一愣,隨後拱拱手,走過去,從蔡劭手裡接過那書冊,開啟只是看了一眼,便露出詫異之色,然後就要繼續看下去。
未料,李思池忽然又道:“念一念,這話本本該說出來,單純看,又有什麼意思。”
蔡進聞言,撫須而笑。
蔡劭則是目不斜視,一副入定模樣。
李緒在愣神之後,立刻就明白過來,於是清了清嗓子,便照著那第一句唸了起來——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
一曲《臨江仙》讀罷,整個樓層都陷入了寂靜。
便是連念出聲的李緒,都有些神思不屬,沉浸在那種特殊的意境之中,對照著如今的世道,更是有幾分別樣韻味,讓他不由停了下來。
蔡進撫須的手凝固在半空,而那刻意做出心不在焉模樣的李思池,則是瞪大了眼睛。
短暫的沉默過後,還是蔡劭輕聲打破了安靜——
“這一首其實還有律調,只是在原本之上,未曾來得及抄錄。”
“你怎麼就不抄全呢?”蔡進立刻怒目而視,但緊跟著又回過神來,輕咳一聲,“須知,做事要有始有終,我平日裡是如何教導你的?這事既然做了,就該做完備了!”
“侄兒知錯。”蔡劭低下頭。
李思池也回過神來,他深吸一口氣,咬牙說道:“還是有諸多不合平仄、音律的地方的。”
“正是,正是。”蔡進點點頭,然後試探性的問道,“那不如讓賢侄繼續,咱們多聽幾句,也好批判批判?”
李思池毫不猶豫的點點頭,一揮手就道:“是要批判批判,繼續。”
李緒深吸一口氣,便復朗誦起來,只是這一次,他的氣息充足起來,敢情也投入其中,抑揚頓挫逐漸清晰——
“話說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週末七國分爭,併入於秦……”
又是一段下來,李緒再次沉寂起來,神色越發有些失魂落魄了,只是那雙看著書冊的眼睛,卻彷彿泛著光一樣!
而蔡進在短暫的沉默之後,更是忍不住道:“好一個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這一句話,當真是道盡了興衰,難怪你方才有那般評語!”說到後來,他看向蔡劭。
李思池也道:“春秋戰果而入秦,而後天下紛爭,諸侯並起,最終炎漢代秦,而漢後又亂,南北混亂,漸成南北對峙,終歸於燕,燕亂而群雄復起,有前朝定鼎,如今莫非又到了群雄之時?”
說著說著,他竟是露出了茫然之色,但轉眼又回過神來,急急道:“趕緊繼續!我等還要批判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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