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寶三年四月,滇東戰事正酣,義賓縣縣尉唐勝偷盜軍械,影響軍心,事發,被判死罪,在義賓縣橫街口斬首示眾,將其首懸於碼頭三日以儆後人,其同夥皆發配高昌充軍,義賓縣縣令治下不嚴,荒蕪政事,貶為開邊縣縣丞,縣令一職,由主簿暫代理。
既除去縣尉,又兼了代理縣令,李清知道這必是章仇兼瓊在後面使的力,不久,章仇兼瓊的私信便送至,信上只恭喜他做了縣令,要他好好幹,但在信的末尾卻透露出一個爆炸性的訊息,朝廷已決定將南溪縣碼頭闢為永久性軍港,換而言之,義賓縣的機會來了。
李清讀罷,不禁熱血沸騰,恨不得衝出屋去,召集全體子民發表就職演說,慷慨陳詞一番,但唐朝不是後世,政績是做出來的,不是靠嘴皮子說出來的,李清熱血很快便冷卻,暗暗思量起來,現在的碼頭太小,三百石以上的大船根本無法停靠,必須擴建碼頭,另外還有兩件火燒眉毛的事情要做,一是重修縣衙,二是在紅水河上修橋,這卻是他早答應過之事。
修橋的資金本來已經落實,由郡裡撥付一部分,剩下的由抄沒唐勝的家產來補,但李清考慮到山中常發洪水,便想修一座能用幾百年的石橋,這資金就有了缺口,但縣裡實在拿不出錢來,他和簾兒一商量,決定不足部分就由他們自己掏錢墊上。
一早,李清便撐傘出了門,去找王昌齡商量擴建碼頭之事。一連幾日,天都下著細細密密的小雨,彷彿象一個愛哭女人的眼淚,不斷的落,一陣又一陣,卻不見完,尤其是春天,使脾氣極好的人也因為這不合理的雨水落得發愁,生出罵一句孃的心情來。
雨水靡靡微微,不成點也不成絲,在小風的追逐下,整個縣城都被埋葬在這種霧靄裡,雖然下著雨,但橫街上卻比從前熱鬧,今天是一個趕場天,雨水剛剛在清晨將青石板洗刷乾淨,可這會兒又被無數泥腳踩得泥濘一片,橫街上到處是紅油紙雨傘,密密麻麻,高低起伏,一眼望不見邊,義賓的物價已經降了下來,縣民再不用跑南溪縣買貨,客人多了,商業也慢慢興旺起來,店鋪的貨物豐富了,酒樓的飯菜量足了,又開了幾間客棧,一些有眼光商人開始在碼頭一帶購地,李清自然也不甘落後,由簾兒出面,在碼頭西側靠近橫街的一個角落裡,買下一大片土地,用來作為貨物中轉的倉儲。
自縣尉被斬首示眾後,王昌齡彷彿年輕了十歲,象一匹不知疲倦的老馬,終日在全縣各處奔波,李清找到他時,他正要下鄉去視察農事。
“先生要下鄉去麼?”
李清上下打量王昌齡,見他已換了一身蓑衣,頭戴竹笠,腳踏草鞋,活脫脫一個鄉間老農,不禁啞然失笑:“那日先生來我家若是這般打扮,我定以為是大賢來訪。”
王昌齡哈哈一笑,“這便是我的本色,久不下田倒也腳癢了。”頓一頓又斜他一眼道:“陽明一早來找我,可是為修橋之事,我先說在前面,當日是你自己應了的,不花費縣裡一文錢。”他說完拔腿便走。
李清哪容他溜走,一把將他拖回屋,“我幾時來問你要過錢,你且晚一個時辰再走,和你商量件事。”
王昌齡脫去蓑衣,又命人送來兩杯熱茶,方笑笑道:“說吧!你不是為錢是為了什麼?”
李清得意一笑,在他耳邊低語:“確切訊息,南溪縣碼頭要劃歸軍方了。”
“什麼?”王昌齡驚得跳了起來,不可置信地望著他,“是節度使大人給你的訊息?”
“是!”李清掏出章仇兼瓊的信遞給了王昌齡。
王昌齡遲疑一下,接過信只匆匆一瞥,手便開始微微顫抖起來。
“老天!我們義賓縣終於要出頭了。”
他在房間裡不停踱步,臉色因激動而變得赤紅,彷彿象陳年的橘子皮,他停下腳步,目光炯炯地盯著李清,“陽明,我們要儘快擴建碼頭才是。”
“我來找你就是為了此事,想商量一下擴建碼頭的資金問題。”
王昌齡皺了皺眉頭,縣裡是沒有錢,郡裡剛剛撥付修橋的資金,不可能再給,這要往哪裡去弄錢,他捂著頭蹲在地上苦思,可頭腦裡面就象雨後的田埂,泥濘不堪。
突然,他若有所悟,抬頭向李清望去,見他眼睛裡蘊著笑意,王昌齡的心驀地一鬆,沒好氣道:“你既然有了辦法,卻為何不告訴我,害我白擔心一場。”
李清笑道:“我的法子很簡單,我準備後天晚上在岷義樓擺兩桌酒請客,在義賓縣的鉅商大戶中募集資金,只是我地頭不熟,需要你幫我寫帖子。”
王昌齡想了想道:“這個辦法雖古老,但倒也有效,不過我要先提醒你,義賓縣不比南溪縣,富戶不多,僅有的幾個鉅富都已遷走,三、四百貫還行,若是上千貫可能募不到。”
李清聳了聳肩膀,“能募多少是多少,實在不足的部分就由我來補。”
王昌齡聞言又笑道:“我們義賓縣攤上你這個闊佬縣令,也是它的運氣,人家當官是往家裡搬錢,你倒好,還倒貼老本兒,你若當個十年八年的官,還不得要飯去。”
李清搖搖頭笑道:“我能有多少錢貼的,無非是一座橋,最多就是這碼頭,這種事偶而為之可以,做得多了,眼紅人奏你一本,說你私邀民心,攤上個‘私’字,就算不掉腦袋,流放充軍也是逃不掉的,所以人說公私要分明,就是這個道理。”
王昌齡一呆,轉而苦笑道:“我還想讓你出點錢辦幾所官學,你倒先把話說死了。”
李清狡頡一笑,“你放心,我募到的錢絕對不止千貫,多出來的就給你辦官學。”
岷義酒樓是義賓縣最大的酒樓,共有三層,站在頂樓上,茫茫岷江便映入眼簾,唯見波光浩淼,奔流碧空。
這天晚上,岷義酒樓前燈火輝煌,說是輝煌,不過就在大門前掛了三盞死氣燈籠,在入夜便閉眼的義賓縣城裡顯得格外醒目罷了,不過義賓縣的夜間還有一處陰靡的亮點,那就是品花樓,兩個地方相映生輝,就象兩隻熠熠發光的眼睛,一隻叫飽暖,一隻叫*。
聞說縣令請客,一眾接了請柬的鉅商大戶們早早便來到岷義酒樓前,雖說請客是在夜間,但有好幾個吃罷午飯便趕來赴宴,也不進酒樓,只站在門口笑呵呵和熟人打招呼。
遇到湊趣的,便會問一聲:“王掌櫃,你站在這裡是....?”
“呵呵!縣令大人請客,我生意太忙,本不想來,可經不起縣令大人的盛情邀請,只得來了。”又恐問話人不信,急拿出請柬給他看,眼睛卻盯著對方的表情,見看的人酸溜溜‘哦!’一聲,則心中更加得意。
到了天快黑時,岷義酒樓前已經聚了二、三十個義賓縣的知名人士,互相說著恭維的話,彷彿他們不用吃飯,僅用恭維話便可填飽肚子似的。
隨著一頂青呢小轎靠近,早有幾個機靈的象發現骨頭的狗兒一般搶先竄了上去,圍著小轎躬身陪笑,縣令長、縣令短,手中捏著兩張帖子,一張是縣令給他的請柬,一張是他準備回請縣令的帖子。
這官稱也有個講究,比如明明是王副局長、王副處長,你只能稱他為王局、王處,那個副字是無論如何不能說出口,所以李清雖只是代理縣令,官品還是主簿的從九品,但誰也不敢稱他為李代理。
小轎落地,跟班張旺早將轎簾兒掀起,義賓縣代理縣令李清李大人,邁著官步兒從轎中走出,這官步他足足練了一個下午方勉強成形,可他當年學跳慢四時,兩圈便象模象樣,或許是要應付的人不同吧!李清剛剛邁步,還不等擺出官威,早有幾張媚臉兒堵住去路,手上一緊,便多了幾份請柬,有幾個心中緊張,竟將李清給他的請柬又塞了回去。
旁邊眾人也發現了縣令,如一群採訪桃色新聞的記者,呼啦啦衝上去,將縣令大人圍個水洩不通,爭相自我介紹,直恨不得將祖宗十八代的家譜都背下來,幾個實在擠不進去的,便拉著張旺的手問長問短,不一會兒,縣令大人的緋聞花邊都略知了一、二,心中開始操心起李清的終身大事來。而張旺的兜裡則多了幾百文錢,沉甸甸地掛在胯間,走起路來一甩一甩,活象那悠閒回家的公牛兒。
李清幾乎要被飛濺的唾沫星子淹死,他撥開眾人,說聲無可奉告,便先衝進酒樓,只可惜練了一個下午的官步,竟僅僅只走出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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