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第三百六十三章 馬嵬坡(六)(1/2)

作者:高月
第三百六十三章 馬嵬坡(六)

雨又開始大了起來,內院的房間裡靜悄悄的,充滿了藥的香味,高力士出去還未歸來,只有一個小宦官和御醫在照料沉睡中的李隆基,忽然,隔壁佛堂裡傳來低而尖銳的爭吵聲,幾個侍侯楊貴妃的宮女冒著雨驚恐地跑到院子裡,擠在屋簷之下,小宦官躡手躡腳走院子裡,從 門縫向屋裡看去,不由嚇了一跳,只見韓國夫人、虢國夫人還有右相國舅爺正圍著貴妃爭論什麼,而貴妃則低著頭一聲不語。

這時,御醫慌慌張張跑出來,向小宦官招呼,“公公快來,陛下醒來了。”

尖銳的低聲往往比敞亮的高音更具有穿透力,李隆基被吵聲驚醒了,他的身子動了一下,手撐著床榻吃力地坐起來,只覺頭痛欲裂。

“內侍!內侍!”他輕呼兩聲,沒有聽見高力士的回答,只有一個小宦官驚惶地跑進來將扶坐好,“奴才該死,奴才到隔壁看情況去了。”

“你們高總管呢!他人到哪裡去了?”李隆基捏了捏額頭,感覺頭痛好了一些。

小宦官不敢亂說,便戰戰兢兢答道:“大總管出去了,留奴才伺候皇上。”

“出去了?”李隆基心中疑惑,這麼大的雨他會去哪裡?這時隔壁楊國忠的嗓門忽然大了起來,透過雨霧隱隱傳來他的一句話,“娘娘,你糊塗啊!”

李隆基的心思又轉到了眼前,詫異地問道:“誰在隔壁吵嚷!”

“是韓國夫人和虢國夫人,還有國舅爺,他們好象在和貴妃娘娘爭吵什麼?”

“快扶朕去看看!”李隆基吃力地站起來,扶著小宦官向門走去,這時他又聽見楊花花的聲音傳:“四妹,三哥說得對,這關係到我們楊家將來的榮華富貴,你就別犟了。”

李隆基忽然生出個念頭,他不再向門口走去,而是慢慢走到窗邊,這裡和隔壁只有一牆之隔,聲音異常清晰。

“四妹,你太固執了,將來皇上百年之後,你無兒無女還能靠誰?還不是要依仗我們這些兄弟姐妹,我們如果都被收拾了,那誰還能保你?四妹,你就算不為我們著想,也要為自己著想啊!你現在已快四十歲了,怎麼還這麼糊塗!”這是楊國忠,他的語氣有一點急了,話語中又隱隱帶著一絲威脅。

或許是‘四十歲’這三個字刺激了楊玉環,這時一直沉默的她忽然開口了,她聲音輕柔,但語氣卻嚴厲,“二姐、三姐你們就別逼我了,不管立誰為太子都不是我應該過問的事, 還有你,三哥,你是堂堂相國,你既然想立永王,那就直接去和皇上商量,只要你理由充足、道理服人,皇上也會聽的,為何每次都要我去說,我不想做這種事,你知道嗎?”

“四妹,我說話皇上哪裡肯聽?若管用我還求你做什麼!”楊國忠見屢勸無用,無形中語氣有點惱怒起來。

其實楊國忠現在去勸李隆基立永王,李隆基未必不會不聽,雖然李隆基一直打算立楚王,但忽然爆發了安祿山造反,又使李隆基對李豫的能力和威信擔憂起來,在求穩的心態下,他便對李豫產生了動搖,否則就不會將李豫單獨留在長安,這其實就是暗示他放棄了李豫,永王李璘看出了這一點,便抓住機會來找楊國忠,但楊國忠卻沒反應過來,還是走老套路來求楊玉環,不料卻遭到了冷拒。

或許是覺得自己有點失態了,楊國忠又急忙放緩了語氣道:“我當然也要去說,但你在皇上身邊先勸,我再去說,這樣才會有效果,否則就我一人去說,恐怕皇上真不會聽我的。”

楊玉環的聲音依舊輕柔,但語氣卻愈加嚴厲,“皇上不聽你的話,那你應該檢討你自己,皇上一朝經歷多少宰相,為什麼別人的話皆聽,就偏偏不聽你,三哥,你當宰相這幾年都做了什麼?安祿山造反打出清君側的口號,我在宮中都聽說了,這清君側不就說你嗎?你明明沒那個能耐做宰相,卻偏要逞強,最後把事情弄得一團 糟,我看將來把我們楊家害死的,就是你!”

楊玉環越說越氣,她似乎站了起來,生氣地道:“我這就去看看皇上有沒有醒來,若醒了,我就勸他罷你的宰相。”

旁邊的是韓、虢二夫人立刻拉住了她,連聲勸道:“四妹快坐下,先消消氣,皇上已經病了,若你再氣病,怎麼得了!”

這時,李隆基已經完全明白過來,楊國忠想支援永王為太子,自己不敢來說,便攛掇玉環來吹枕邊風,卻被拒絕了,李隆基暗暗點了點頭,這就是她喜歡楊玉環的一個重要原因,她不幹政,最多就是為楊國忠求求情,和當年武惠妃的權慾薰心完全不同。

不過,楊國忠的話卻從一個側面提醒了他,現在局勢大亂,若不早定太子,極可能會造成自己幾個兒子間的內鬥,不管是誰殺了誰,都是一個人倫悲劇,他不再聽他們說話,而是慢慢走回床邊,躺了下來,他陷入了沉思,不知不覺又睡著了。

醒來時天已經黑了下來,雨淅淅瀝瀝的,還沒有停止,高力士早已回來,睡了一個下午,李隆基的精神好了很多,不過吃晚飯的時候,楊玉環卻一聲不語,雖然她極力在臉上掛著輕鬆的笑容,但從她兩眼紅腫便可看出她曾哭過,李隆基心中暗暗嘆息,楊國忠說得對,她無兒無女,自己是應替她的將來考慮一下。

吃罷晚飯,楊玉環又去了佛堂,望著她孤單的背影,李隆基沉思了片刻,終於下定決心,回頭對高力士道:“去!將永王替朕叫來。”

高力士也察覺到了氣氛有異,楊家兄妹爭吵之時他正好不在,等他回來後小宦官便退下了,沒有人告訴他發生了什麼事,可現在已經沒有時間給他去慢慢調查,他只得忐忑不安地去了,片刻,李璘匆匆趕到,他心中緊張到了極點,不用說他也能猜到皇上召見他是為了何事,楊國忠果然仗義,這麼快就辦成了此事。

李璘跪倒在地,必恭必敬地磕了三個頭,“兒臣參見父皇!”

李隆基默默地注視著他,多年前自己就曾想立他為儲,可後來因李亨中箭而不了了之,在諸子中以他為最沉默,雖然他的相貌不佳,但思路清晰,做事也頗為幹練,只是心機較深,這一點讓自己不喜,不過現在大唐社稷勢危,卻正需要一個有心機、有魄力、有手段的人來撥亂扶正,象李豫那樣溫良寬厚之人反而不適合了。

想到此,李隆基溫和地笑道:“璘兒,你起來說話吧!”

“是!”李璘站起來,恭恭敬敬地垂手而立。

李隆基慢慢躺下,高力士急忙要替他將靠褥整理好,但李隆基卻輕輕推開了他,自己將靠褥拉拉直,他瞥了一眼高力士,這才緩緩對李璘道:“現在的時局想必你也明白,朕來問你,若長安被叛軍所佔,那我們該如何應對?”

高力士碰了個釘子,心中正詫異時,卻忽然聽到李隆基說出這句話,心中大吃一驚,他原以為李隆基召見永王是要讓他代表自己去安撫李清,畢竟他身體不適,可現在他這句話竟隱隱有託付大事的意思,高力士愣住了,今天下午,究竟發生了什麼?

李璘卻心中狂喜,這句話他沒有問留在長安的李豫,而是問自己,這就是說他將舍李豫而用自己了,不過狂喜歸狂喜,臉上卻不能表露,李璘低頭沉思一下,方才小心翼翼道:“安祿山雖攻入關中,但他的兵力也不足,現在李清率安西軍精銳已至,最後鹿死誰手未為可知,而李光弼、郭子儀在河東、河北大勝,足以彌補長安的遺憾,更兼之益州有沃野千里,人口眾多,完全可以訓練出一支軍隊來,再有河南、江淮的義軍呼應,兒臣以為用不了多久,安祿山必將成困獸之勢,撲滅叛軍指日可待。”

李璘一邊說,一邊偷偷觀察父皇的臉色,他認為父皇現在如此淪落,心中的悽惶可想而知,所以他現在最需要的就是安慰,只要自己把目前有利的方面都羅列出來,讓他得以寬慰,後面的事就好辦得多。

不料李隆基卻沒有因為他的話露出寬慰的神色,眉頭反而微微皺緊了,李璘說的話雖然好聽,卻沒有半點意義,可以說什麼問題都沒有解決,更重要是他沒有抓住現在局勢的最關鍵,那就是李清的安西軍,如何將這支生力軍牢牢抓在自己手中,這才是最要緊的。

不過李璘的眼光看得還是比較全面,這多少讓李隆基找出一點可贊之處,他點了點頭道:“朕原本想立長孫為儲,可他尚年輕,做事經驗也略顯不足,兼之反對他的人太多,實在擔不了這副重擔,朕就想問問你,如果朕立你為東宮,你可願意?”

不等李璘跪下謝恩,高力士大駭,他再也顧不得內官應有的順從,當即跪伏在地上高聲喊道:“皇上不可!”

李隆基與李璘二人臉色同時大變,皆怒視高力士,此時房間裡的氣氛壓抑之極,過了半晌,李隆基才揮了揮手對李璘道:“璘兒先下去,朕以後再和你說此事。”

李璘的臉色變得異常鐵青,他惡狠狠的眼神幾乎可以將高力士撕成碎片,萬般無奈,只得暗暗一咬牙,含恨退下去。

李隆基沒有說話,也不理睬跪在地上的高力士,他直勾勾地盯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雨點敲打著屋簷,在這個沉悶的夜裡顯得份外刺耳,良久,他才開口道:“你說,下午你到哪裡去了?不要告訴朕你到雨中散步去了。”

“老奴到李清那裡去了。”高力士微微閉上了眼睛,低聲說道。

“很好!你沒有瞞朕,這很好!”李隆基一陣冷笑,“朕相信你,封你為驃騎大將軍,把奏摺都給你代批,更對你言聽計從,連太子都要稱你一聲兄,這些朕都不計較,只因你是跟了朕五十年的老人,可你是怎麼報答朕的?瞞著朕去私自和大將接觸,還不知道你們都商量些什麼,現在居然敢當面刺朕,朕真是瞎了眼,竟然會相信你!”

高力士淚水早流了滿面,他渾身顫慄著,李隆基的最後一句話使他全身猛然一震,他再也無法剋制內心的痛苦,從懷中取出一本摺子,一咬牙雙手奉了上去,“陛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簡單。”

李隆基狐疑地看了看他,一把奪過摺子,隨手將它放在桌案上攤開來,上面密密麻麻籤滿了名字,足有近千人,他上下草草瀏覽一遍,臉色霎時變得蒼白,這竟然是擁戴楚王為儲的簽名,而且墨跡新鮮。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你、你又是從哪裡得來?” 李隆基嘴唇哆嗦著,連話都有點講不清楚。

高力士在地上連磕三個頭,“陛下,這就是下午李清給我的,是早上大夥兒剛剛籤的名。”

“什麼!”李隆基霍地站起來,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緊緊地盯著高力士道:“你再說一遍,你的意思說李清是從長安過來的嗎?那叛軍呢!他們沒進長安嗎?”

高力士他的胸膛劇烈起伏,心中積壓的悲痛終於爆發,他悲聲喊道:“陛下糊塗啊!難道就猜不到李清其實已經大敗叛軍嗎?要不他怎麼會突然來此!”

李隆基忽然覺得眼前昏黑、腿發軟,他本能地向後抓了一把,卻什麼也沒抓到,一下子癱軟在床上,幾莖稀疏的鬍子在簌簌地抖動,他望著屋頂的影子怔怔地發愣,心裡已亂成一團,全然沒有勝利的喜悅,相反,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感突破了一道道防線,向他內心最深處襲來。

“陛下!李清有欺君大罪,當罪該萬死!”不知何時,楊國忠出現在了門口,他是求楊玉環幫忙不成,決定自己來說服李隆基,不料正好聽見高力士的悲喊,如果說李林甫一生最大的渴望是推翻李亨,那楊國忠這一生最大的夢想便是置李清於死地,假如一個人當他被自己的極端情緒所左右時,他往往就會失去理智,楊國忠就是這樣,他渾然沒有考慮到什麼危險,而是生出一種終於可以置李清於死地的轟然狂喜。

他也不等李隆基召他進來,便一步跨進房間,向李隆基跪下行一大禮道:“陛下,臣有話要說。”

楊國忠的嚴厲之聲使李隆基一下子從恐懼中掙扎出來,是啊!一日一夜的拼命趕路,病痛、飢餓,落魄於荒山野嶺的屈辱,現在看來就象是猴子耍的把戲,整個長安的人都在一旁看他的笑話,一種被愚弄的怨恨深深刺痛了他帝王的自尊,他猛地坐了起來,順手抄起一隻茶杯,狠狠地朝高力士臉上砸去,‘啪!’地一聲,茶杯在高力士的臉上開了花,血流滿面,高力士身子晃了晃,暈倒在地。

“來人!”李隆基厲聲大喝,韋應物當即率了兩個侍衛衝進來,見此情景都愣住了。

李隆基一指高力士,對他們惡聲道:“將他給朕拖出去,關押起來!”

韋應物不敢多言,立刻和兩個侍衛將高力士抬了出
本章未完,请翻下一页继续阅读.........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页>>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