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五章 江山如棋(十)
“陛下,楊相國來了!”高力士的低聲稟報打斷了李隆基的思路。
“宣他進來!”李隆基定了定心神,慢慢回到坐位上,他望著高力士的背影消失在門口,不禁輕輕搖了搖頭,最近的事情實在太多,讓他有一種凌空懸走的感覺,他很想有一個人來幫助他解決這些難題,本來這個高力士是最合適之人,只可惜他與李清走得太近,使他的忠誠度降低了。
雖然在軍國大事上李隆基不再信任高力士,但在生活上他又離不開高力士,幾十年的伺候,使他對高力士產生了深深的倚靠,並日久彌深,甚至離開高力士,李隆基就有一種活不下去的感覺,歷史上李亨就是看出了這一點,先將高力士流放,再將李隆基遷宮,很快,李隆基便抑鬱而終。
而楊國忠雖然愚蠢,但他畢竟是貴妃堂兄,又是相國,李隆基自信能駕馭住他,至於他與李琮關係太密切,李隆基是理解的,這一年來幾乎誰都認為李琮要繼承大統,甚至連張筠兄弟都是李琮的座上常客,這是人之常情,就恍如當年李亨為太子之時。
不過,現在既然大局已定,李隆基便認為有必要點醒他,讓他知道自己的真實意圖,這涉及他與貴妃的關係,不能讓楊國忠走得太遠。
片刻,高力士將楊國忠領了進來,自從上一次在李琮府裡密謀後,一個多月來,楊國忠一直生活在焦慮不安中,假密旨送走了,安慶宗殺掉了,但安祿山卻沒有動靜,使本來就戰戰兢兢的楊國忠一下子陷入了絕境,宮廷政變,他甚至不知道該怎麼做,他的兵在哪裡?便糊里糊塗在效忠書上籤了字,一共五個人,除去李琮兄弟,實際上只有三個,一個無職無權的宦官,一個見風使舵的傢伙,事實上,那份效忠書的份量就只有他‘楊國忠’三個字。
楊國忠悔恨不已,他這一生中所做的最大兩件蠢事,便是簽了兩次名,一次是栽在安祿山的手上,而這一次竟然被李琮抓住了把柄,前一次是李隆基饒過他了,而這一次呢!李隆基還會再饒他嗎?楊國忠一陣陣膽寒,他心裡也明白,這一次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告訴李隆基。
其實讓廣平王為儲對他的影響也並不大,他當時為何一聽到他為儲的訊息便驚慌失措,楊國忠想來想去,說到底,還是因為李清的緣故,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恨李清,這個人彷彿就是他命中的剋星,讓他害怕、讓他寢食不安、讓他刻骨仇恨,或許是李清知道他的老底太深了,或許在很多年前,他就想踩李清在腳下。
“臣楊國忠參見陛下!”楊國忠必恭必敬地跪倒,向李隆基磕了三個頭。
“賜坐!”
李隆基也看出了楊國忠的侷促,他沒有想到這是因為他這位舅子參與了一場企圖推翻他的陰謀,而是以為這些天自己鐵腕撤兵權之事,引起了這位右相對大局的不安。
“朕讓你去查安慶宗離奇死亡的原因,可有結果?”
對於安慶宗之死,李隆基並不是很放在心上,他已調集了近四十萬大軍拱衛在長安周圍,還有在洛陽、陳留一帶也部署了重軍,對於河東安祿山所厭惡的三十二名中高層漢將,他也賞賜有加,得到了他們的效忠,隨著削藩的進展順利,他的信心開始漸漸恢復,他已經不再懼怕安祿山造反,至於安慶宗,早晚也會被他殺掉。
但李隆基想知道的是,是誰殺了安慶宗,他想知道是誰要逼安祿山造反,這覺得這很可能是一個陰謀,而在這個陰謀的背後,又隱藏著怎樣一個秘密?
這個案子他交給了楊國忠,在隨後他的精力放在了削藩上,也顧不上此事,現在河西、朔方、劍南三個藩鎮問題都已解決,他又忽然想起了此事,這件事說大不大,但說小也不小,雖然此事再沒有後續發展,但對權謀異常敏感的李隆基還是覺得其中有問題。
忽然聽李隆基問起此事,楊國忠心中一陣猛跳,他喉嚨發乾,努力地嚥了口唾沫顫聲道:“臣無能,沒有找到線索,但臣以為、以為.......”
他想說出自己早準備好的託詞,可是看見李隆基嚴厲的目光,彷彿已經將他的老底看透,他一陣心虛,竟說不出來。
“相國以為什麼?”李隆基看出了楊國忠的不安,目光立刻變得柔和起來,他查不出,也就算了。
隨著李隆基的眼光和語氣變得溫和,楊國忠心中陡然一鬆、壓力頓消,他立刻欠身道:“臣猜想會不會是安祿山自己所為,以尋找出兵的藉口。”
“胡扯!安祿山只會將他兒子接走,而不是殺死。”李隆基聽他說出這等低水平的話,心中又好氣又好笑,他擺了擺手,不屑地道:“此事相國就不要過問了,朕有別的事交代於你。”
“是!”楊國忠不知他的真實想法,只得忐忑不安地應了。
李隆基揹著手走了兩步,回頭看了看楊國忠,忽然淡淡一笑道:“最近十天之內,你一共去了三次慶王府,第一次呆了一個時辰,第二次呆了半個時辰,第三次,也就是前天,你竟呆了兩個時辰,難道你們的關係竟密切到這種程度嗎?”
這句話彷彿是晴天霹靂,楊國忠驚呆了,自己與李琮的關係,皇上竟知道得清清楚楚,他的腿一軟,‘撲通!’跪了下來,額頭上的汗珠滴下地來,渾身戰慄,彷彿末日來臨一般。
李隆基見楊國忠被鎮住,這種效果就是他所希望見到的,他臉上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徐徐道:“相國,你是百官之長,也是百官的楷模,要注意自己的身份,你的一言一行對百官都是一種指示,要注意正確引導百官,你明白嗎?”
李隆基的循循教誨使楊國忠忽然又看到了希望,他立刻意識到,李隆基只知道自己和李琮關係密切,但並不知道他們之間的密謀,應該還有機會,就在這一霎時,楊國忠毅然下定決心,他要勸說李琮放棄那個荒唐的念頭,至於假傳聖旨責任,就讓吉溫去承擔,誰讓他未經自己同意,擅自出謀逆的主意。
他立刻回道:“陛下,臣與慶王私交頗好,臣以為他既然要為東宮,就應該多瞭解一些朝中例制、多瞭解一些民生艱辛,所以就多有往來。”
“誰告訴你他要為東宮,朕說過嗎?他是長子,為朕分憂是應當的,難道這就意味他要為東宮嗎?”
李隆基先是輕言細語,但說到後面,他竟有些惱火起來,盯著楊國忠道:“天寶五年,朕那樣對待亨兒,李林甫尚不敢輕言廢立,你也是右相,卻在毫無徵兆之下,竟敢擅自說朕要立慶王為東宮,誤導百官,正事卻半點不做,有李林甫在,朕何至於如此殫心竭力,你、你怎麼就差李林甫那麼遠呢!”
李隆基越說越氣,他見楊國忠象一頭豬似的伏在他面前,又想起上次他擅自答應將安西陌刀軍調給安祿山,心中氣得幾乎要炸膛,他再也忍不住,不顧身份地狠狠地踢了他一腳,大罵道:“朕真瞎了眼,竟讓你這樣的蠢貨為相國!”
“陛下!”躲在簾後的楊玉環見李隆基大發雷霆,臉色鐵青,居然不顧皇帝的身份踢打大臣,這是她從來沒有見過的,看來事情相當嚴重,她再也顧不得避內,急忙提著長裙從宮內奔出,跪在李隆基面前道:“臣妾堂兄德望不能服眾,才識低劣,上不能輔佐君王,下不能領袖百官,治國安民更讓陛下失望,也讓臣妾痛心,臣妾再次懇請陛下免去楊國忠右相之職,莫要再讓我楊家被天下人恥笑。”
她說的聲音不大,也很輕柔,可在楊國忠聽來,卻象刀子一樣挖他的心,他痛苦地閉上了眼睛,但他卻不知道,對於李隆基而言,楊玉環的話卻是撲滅大火的及時雨,儼如春風化雨,瞬間便撫平了李隆基的激憤。
他心疼地將楊貴妃扶起,輕輕地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愛妃先回宮去,此事朕自有分寸。”
楊貴妃被宮女扶走,大殿上又只剩下李隆基和楊國忠二人,“你起來吧!朕還有話要對你說。”
楊國忠全身是汗,他知道自己已經死裡逃生了,心中暗暗叫了一聲僥倖,站起身來垂手而立,卻不敢坐下。
“朕準備立皇長孫為儲,你可有異議?”李隆基也不想再暗示他了,便直接說出自己的想法。
雖然楊國忠早知道此事,但他還是裝出初次聽聞的樣子,一臉愕然,半天才道:“陛下直接立長孫,可曾想過諸子不服?”
“那朕立哪一子,諸子可服?”李隆基冷笑道:“人人都想繼大統,可朕要考慮的是我大唐社稷的長治久安,皇位只有一個,唯德者可居!”
“陛下聖明,臣無異議!”楊國忠小心翼翼道,他儘量表現出一副心悅誠服的謙卑姿態。
李隆基瞥了他一眼,搖了搖頭道:“朕就知道你會這麼說,若是張九齡,他早就要棄帽撞柱了,朕還得衝上去拉住他。”
說罷,他長長地嘆了口氣,神情蕭瑟道:“罷了,不提此事,楊相國,朕今天找你來是要把哥舒翰之事交給你去做。”
“請陛下吩咐!”
李隆基半天沉吟不語,哥舒翰是最難啃的一塊骨頭,他在隴右根基已深,領軍大將都是他的心腹,要罷他軍權不能用強,否則一旦反彈,禍比安祿山,可隴右又是西接關中,其戰略位置更比河西、朔方重要,有了安祿山的教訓,李隆基已經不能容忍軍權獨立的大將,他決定用商談的方式,開出優厚的條件讓哥舒翰放棄軍權。
只是能不能將此事交給楊國忠去做,又讓李隆基有些左右為難,按理,楊國忠是右相,最能代表他前往,一些臨機決策,他也有權同意,可是他的能力,又著實讓李隆基憂心。
‘也罷,先讓楊國忠去試試他的底線吧!’
想到此,李隆基緩緩說道:“相國去問問哥舒翰,朕想留他在長安為官,他有什麼想法?一有訊息,即刻向朕稟報,不準有半點耽誤!”
“微臣遵旨!”楊國忠不敢再多言一句,接受了任務便匆匆告退而去。
李隆基一直望著他的背影消失,才疲憊地坐了下來,輕輕地揉搓著太陽穴,他確實有些心力憔悴了,他開始有些懷念李林甫,若有他在,哪會象今天這麼被動,楊國忠到底不行啊!
他把責任推給了楊國忠,卻不知道,早在李林甫後期,朝廷就無法支付軍費,才釀成了今天的被動局面,這個責任,又該誰付?
“陛下,早點休息吧!”
在李隆基最疲憊的時候,高力士熟悉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李隆基輕輕地嘆了口氣,起身拍了拍高力士的肩膀,慢慢向內宮走去,走到門口時,他忽然停住了腳步,若有所思地對高力士道:“大將軍,你認為安慶宗之死是誰幹的?”
.. “大帥若有條件可儘管提!”
楊國忠雖然在李隆基面前畏縮如鼠,可在哥舒翰面前他的腰卻挺得筆直,他好歹是堂堂的右相,是百官之首,他處理政務的能力雖然不行,但官架子卻擺得十足,李隆基是讓他來試探哥舒翰的底線,但他卻想一次達成妥協。
當然,這裡面也有他的私心,那就是哥舒翰的底線不能威脅到他的利益,一見門,他茶也沒有喝一口,開門見山便向哥舒翰轉達了李隆基的意思。
此刻,哥舒翰就盤腿坐在他對面,輕輕地捏著痛足默然無語,他已經在七天前述職結束,但 卻發現他府宅四周有人在監視。
哥舒翰是個外表粗曠,但內心卻精細無比的人,他立刻意識到這是李隆基在暗示他不要離開長安,和張齊丘的驚惶失措相反,哥舒翰沉住了氣,但張齊丘被殺、封常清被廢除軍權、鮮于仲通主動棄權,這些事情接連發生,不斷給哥舒翰施加壓力,哥舒翰也意識到,這一關他是無法含混過去了。
必須要有所取捨,哥舒翰知道,如果李隆基真想將他留下來,他是絕不可能再返回隴右,張齊丘就是前車之鑑,他沒有選擇,只能答應,況且他根本就沒有造反之心。
封常清幾乎是毫不猶豫答應下來,很多人都讚揚這是聰明之舉,但哥舒翰卻認為那是因為他在河西任職還不到一年,底氣不足的緣故,對他封常清是明智之舉,但並不適合自己。
他可以放棄自己在隴右的經營,但必須要和李隆基談,以謀取最大的利益,他哥舒翰不信承諾,他只相信看得見的東西,他知道李隆基早晚會來找他,所以這七天來,他寸步不離家門,現在,楊國忠來了,
“相國,我哥舒翰只是一介粗人、一個老兵,蒙陛下不棄任我為隴右之帥,一路提升,竟做了西平郡王,如此恩寵,我知足了,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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