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高仙芝的忠告
天還不亮,李清便睜開了眼睛,身上已經加了一床被子,看來是李驚雁夜裡起來替自己蓋的,房間裡很靜,可以聽見裡屋傳來李驚雁均勻的呼吸聲,她睡得正香 甜,雖然裡間和外間並沒有門,甚至連門簾都沒有,但李清的心中卻有一扇門,披上衣服,他躡手躡腳地走出去,又輕輕地把門帶上,生怕驚醒她的甜夢。
院子裡沒有人,廚房那邊已經傳來動靜,有夥計起來做飯了,空氣清新而寒冷,寶藍色的夜空裡,星星們依然在不知疲倦地眨著眼睛,李清長長地伸了個懶腰,心中充滿了輕鬆和愉悅。
天慢慢地亮了,客棧大堂裡擠滿了吃早飯計程車兵,李清和幾個軍官坐一桌,有滋有味地品著一碗濃厚的羊肉湯,雖然後世的電影裡看多了長官如何和小兵打成一 片,一張床睡、一桌吃飯,但那只是做秀,偶然一次兩次可以,卻不能天天為之,否則會失威,軍隊講的是等級森嚴,講的是令如山倒,須恩威並施才是領軍之道。
雖然近三百人擠在一起,但客堂裡卻十分安靜,沒有喧鬧、沒有說話,每個人都在默默地吃自己眼前的食物,這時,門口傳來一陣馬蹄聲,接著是緊促的腳步聲,門口出現了高適急切而又沮喪的臉,“都督在哪裡?”
高適是李清派來先探高仙芝口氣的先鋒,他曾遊歷西域,與高仙芝有過一面之緣,也想投到他的帳下,雖然都姓高,但高仙芝卻看不上他,這次他是代表李清而 來,高仙芝也客客氣氣接待了他,但話沒說完兩句,高仙芝便拂袖而去,丟下了一句重話:“請回去轉告李都督,他既然看上我的兵,給皇上說便是了,不必來找 我!”
李清將高適帶到自己房內,親自給高適倒了杯茶,遞給他笑道:“你是說高仙芝不肯見我?”
高適雙手捂著茶杯,讓冰涼的手體會滾燙的杯壁,細細地吮了一口茶,這才徐徐道:“我是昨天上午去了大帥府,先遞了名帖,他當即接見了我,但聽都督沒有將安西軍帶來,他立刻便翻了臉。”
說到此,他又嘆口氣,“都督,看來皇上已經給他下了旨,可他不甘心啊!”
高仙芝的態度在李清的意料之內,安西軍一共才二萬四千人,一下子借給自己三千人,而且還是他的精銳,被劉備借了荊州,那孫權還會高興嗎?
李清不在意地笑了笑,又問道:“那展刀呢?他又在哪裡?怎麼不來見我。”
“他無顏見你,已經先回沙州了。”
李清卻微微一笑,道:“什麼有鹽無鹽,當我是廚子嗎?”
他站起身,吩咐親兵備馬,高適詫異,又勸道:“都督,他話已經說絕,依我之見,既然皇上有旨意,諒他也不敢不從,反正都督已經來了龜茲,和解的姿態也擺出,不如先修書一封,他若肯見自然會派人來請,若不見。咱們也回沙州,省得去看人臉色。”
李清輕輕搖頭,“若只是單單道歉,你的建議倒也不錯,但我還想再問高仙芝借一千軍,所以怎麼也得去看看他的臉色。”
他大步走到客棧門口,已經有親兵將馬匹備好,李清問明瞭路,翻身上馬,在十幾個親兵的護衛下,直向高仙芝的官署飛馳而去。
高仙芝的官署在龜茲城北,騎馬一盞茶的時間便可到,大街上人來人往,晚上熱鬧的酒肆、飯鋪都已關了門,而各種商鋪卻一家挨著一家,珠寶店裡擺滿了珍珠、 瑪瑙、水晶;波斯商人開的香料、藥物店、地毯店;皮膚黝黑的天竺人、真臘人開的寶石店;但更多的還有來自中原的絲綢、瓷器、茶葉,家家店鋪裡的商品都琳琅 滿目,令人目不暇接。
這時,身後卻一陣大亂,老遠便聽見有人在厲呼:“閃路,緊急軍情!”路人們跌跌撞撞躲到一旁,只見六匹馬氣勢如奔雷,粗 重的馬蹄聲敲打著地面,狂風一般向這邊疾駛而來,馬上三名軍人揹著信囊,拼命地抽打著戰馬,人和馬的眼睛都瞪得血紅,如魔似瘋,這是八百里加急,信遲到一 刻,送信者,斬!
李清急拉韁繩閃到一邊,六匹馬從他身邊風馳電掣而過,帶起的疾風將他的臉颳得生疼,但他心裡卻暗暗吃驚,‘緊急軍情?難道是吐蕃戰事起了嗎?’他的心疑竇大起,一抽戰馬,向信使消失的方向追去。
如果說東北方向那兩個半島國家還有什麼歷史名人拿得出手的話,除了李舜臣,那便是高仙芝了,不過高仙芝也早已是土生土長的唐人了。
高仙芝,高句麗王族後人,唐高宗總章元年,大唐滅高句麗,將高句麗的王族遷入中原,高仙芝的祖父也被遷徙到長安,他二十歲時襲父蔭授遊擊將軍,後一直在西域服役,得安西大都護夫蒙察靈的青睞,才逐漸被提拔,此時, 他任安西副都護,安西四鎮都知兵馬使,掌握安西軍的實權。
在大唐派系鬥爭中,他因夫蒙察靈的緣故被劃為太子黨,但事實上,他對太子李亨一直保 持 著一種若即若離的態度,也極少回長安,甚至連太子黨核心人物韋堅都私下承認高仙芝其實並不是太子之人。高仙芝本人心中跟明鏡似的,歷朝歷代,軍權總是掌握 在皇帝的手中,只有堅決向皇帝效忠,他的仕途才會一片平坦。
此刻,這位安西之主,正輕捋長鬚,斜靠在椅上讀著長安送來的緊急軍情,吐蕃贊普赤 德祖贊以大唐在沙州越界為由,派論莽布支為主將向石堡城增兵二萬,又派外甥吐谷渾王率軍兩萬進駐九曲地區,從側面支援石堡城,而大唐隴右節度皇甫惟明也出 兵五萬,命副將褚直廉為先鋒向石堡城進擊,唐吐間的隴右戰役已經打響。
李隆基則命令河西節度府、安西節度府(注:以安西四鎮為主體,比安西都護府管轄範圍小)各軍府嚴加戒備,防止吐蕃兩線作戰。
高仙芝輕輕將軍報折起,放到桌案上,目光中顯出一絲憂慮,他曾聽王忠嗣講過,石堡城天險,可謂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只須幾百人便可抵擋萬人攻城,既然吐 蕃軍派四萬人增援,那他們的目的就決不是守住石堡城那麼簡單,必然會進攻隴右地區,皇甫惟明有些心急了,誘敵深入隴右再關門打狗又有何不可,卻偏要去強攻 堅城,以已之短去碰敵之長,實在是不智,就算他想圍城打援,但敵我勢均力敵,一個部署不當,極可能被裡外夾擊。
“也罷,管好自己份內事吧!”
高仙芝嘆了口氣,思路回到安西防禦上,吐蕃若進攻安西,必然是先取播仙鎮和石城鎮,他拾筆在紙上寫下了‘播仙’和‘石城’四個字,微一沉吟,又隨手寫下了‘封常清’三個字,這兩個軍鎮必須重點防禦,領軍之將由熟悉兩鎮情況的封常清擔任便可,可是士兵卻似乎調配不過來,想到此,高仙芝心中不由有些惱怒,若李嗣業在,由他為副將,率三千最精銳的前軍便可守住兩鎮,可現在,這個最佳的方案卻沒有了。
兵將都被沙州都督李清借走,而且是一借不還,私自跨區調軍是大罪,若不是皇上的心腹太監邊令誠求情、若不是為剷除那幫該死的馬匪、若不是豆盧軍離奇減員,他也絕不會借兵,本以為最多一月便還,可是,高仙芝的眼中閃過一抹恨意,手中的筆‘咔嚓’一聲被他折斷。
這時,門口有親兵稟報:“沙州都督李清在外求見大帥!”
“他居然還敢來見我?”
高仙芝霍地站起,手用力一揮,斥道:“不見!”
可親兵剛要走,高仙芝臉上的怒容已經稍微收斂,又叫住親兵道:“將他帶到小客堂去,用好茶招待,告訴他,我正在待客,請他稍等。”
小客堂內,李清正揹著手打量高仙芝的官邸,他的官邸談不上豪華,但房屋做工用料都十分考究,和自己的府上一樣,也是用上好的青石砌成,似乎是某個龜茲貴 族留下來的家產,一路所見,印象最深刻的便是綠,在萬木凋零的秋天,惟有在高仙芝的府上才看到令人賞心悅目的綠色,在中原已經看膩的綠色,此時卻讓李清有 一種驚豔的感覺。
小客堂里布置也簡潔而雅緻,當中放一張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只端端正正擺著一把橫刀,鯊魚皮做的刀鞘已經發黃古舊,看來有些年頭,旁邊是兩把方正寬大的椅子,椅子旁有專放茶杯的小几,椅子背後則各設一個斗大的青瓷花瓶,插著滿滿的尚未盛開的秋菊,再往下是兩溜十六張楠木交 椅,牆壁被刷得雪白,掛了幾幅‘大漠孤煙’或‘歲寒三友’之類,和那橫刀相配頗有一點殺氣橫秋之感。
李清等了半天,卻不見高仙芝出來,他也並 不急,只將杯中茶品了一水又一水,最後直到這杯茶比清水還淡,才見門口出現一人,只見他約五十多歲,身材不高,卻十分勻稱,腰挺得筆直,行路宛如貓一般 敏捷,再看臉上,皮膚光潔,沒有一絲皺紋,一縷黑鬚瀟灑飄逸,目光嚴峻、冷靜,這便是大唐赫赫威名的大將高仙芝,他年輕時是有名的美男子,如今年長,卻更添了一分成熟的魅力。
他已經到來多時,一直在觀察李清,自己足足晾了他半個時辰,可他依然不急不燥、悠閒從容,雖然年輕,可這份涵養功夫卻十分了得,讓高仙芝暗暗敬佩不已。
邁進大門,高仙芝呵呵笑道:“有客不便,讓李都督久等了。”
高仙芝的官職是副都護,品階雖為從三品,但其又被封為鎮軍大將軍,這卻是從二品的散官,再加上其掌安西實權,不管從年紀、資歷、威望、最高官品,他都是李清的老前輩,李清不敢怠慢,上前給高仙芝行了一個軍禮,“沙州李清見過高大帥!”
高仙芝微微頜首,笑著受了他一禮,手一擺,“李將軍請坐!”
有親兵給二人又上了茶,高仙芝端起茶杯,吹了吹,慢慢吮了一口,這才淡淡道:“李都督所來,可是來還我的兒郎?”
李清卻搖搖頭,歉然道:“李清到沙州赴任不久,卻發現沙州豆盧軍大半被皇甫節度使抽去備戰隴右,沙州幾乎成了不設防,再加上馬匪猖獗,李清不得已才向大帥借兵,不料兵剛至,吐蕃人偷襲便到,多虧安西兒郎驍勇善戰,才勉強擊退吐蕃人,但吐蕃人隨時可能再來,再募新軍也來不及操練,所以便奏請陛下,將這部分安西軍暫留沙州,李清也是迫不得已,故特來安西向大帥請罪。”
李清的話早在高仙芝的意料之中,但李隆基已經下旨調兵,他總不能說安西軍是他的私軍吧!對高適他可以擺臉色並趕出府門,對李清他卻不敢,且不說他是太子黨中後起之秀,如此年輕便為從三品,更主要是上一次,皇上一共封賞四人,李清作為一個下都督竟然也位列其中,這不得不讓他三思這中間的玄機。
況且,李清理由充分,為防禦吐蕃,這讓他更無話可說,吐蕃若佔了沙州,就等於斷了安西與中原的聯絡,高仙芝是個聰明人,既然木已成舟,就不必再去責難砍樹之人。
沙州名義上是屬於河西節度府,但實際上它卻是安西的門戶,就儼如後世的俄羅斯,它是歐州國家,但其大部都在亞州,沙州也一樣,它的軍政中心在河西走廊最北面的敦煌,但它西面邊界已經和焉耆鎮接壤,它西南面甚至將且末城也囊括在內,如果高仙芝一旦和李清交惡,就等於是高仙芝的咽喉發炎,李清可隨時扼住高仙芝的喉嚨,他也是深知這一點,才信心十足地來龜茲與高仙芝談判。
“既然朝廷已經下旨調兵,李都督收下我的安西軍便是,又何苦千里迢迢,跋山涉水到安西來給我解釋。”
李清見他笑容乾澀,知道他心中不甘,便起身肅然向高仙芝深施一禮,道:“李清來拜見大帥,一是來向大帥道歉,二是想來向大帥求教用兵之道,上次沙州之戰,李清雖僥倖獲勝,但也折損千餘兒郎,尤其是弓兵,損失慘重,我實在慚愧,請大帥教我!”
高仙芝默然無語,半天才徐徐道:“那鐵刃悉諾羅也算是一代名將,雖然他更強於守城,但李都督能以少勝多敗他,也算是可圈可點,尤其是主動禦敵於境外,更可見李都督不被規矩所束縛,為將者就應如此。
不過話又說回來,李都督確實是僥倖獲勝,臨陣指揮沒有天才,是要靠一場一場仗來積累經驗,但謀略卻要幾分天才,我有一句話送給李都督,算是我個人的一點淺見。”
李清精神一振,欠身道:“大帥請講,李清洗耳恭聽。”
高仙芝微微一笑,輕捋長鬚,徐徐說道:“七分陰謀,三分陽謀,交替用之,則鬼神莫測。”
說到此,高仙芝從懷中取出一份軍情,遞與李清道:“本來我是想留李都督在龜茲多住幾日,但隴右戰事已起,估計朝廷的加急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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