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兩個宦官
李清一行從延光門進城,金碧輝煌的飛簷翹頂,鱗次節比的精巧建築頓入眼底,街道上人聲鼎沸、熱鬧喧囂,熙熙攘攘的人群就在隊伍旁邊走過,個個衣著華麗,五彩繽紛,不管男人還是女人,年輕人還是老者,都是紅光滿面,喜氣洋洋,耳畔裡充斥著熟悉的話語,他貪婪地呼吸著故土的空氣,任由唐風吹拂自己的面龐,一股由衷的喜悅在心裡湧動,長安,我回來了!
再回頭望去,所有的將士們都和他一般激動,歸家的渴望在臉上浮現。
“嗣業,你先到兵部備案,把行李分了,讓大夥兒回家吧!”
李清說完,又問路邊店鋪借了紙筆,將自己家的地址寫下,遞給了武行素道:“你就辛苦一點,替我一家一家去安撫陣亡弟兄,若有任何解決不了的,就按這個地址去找我。”
大家應了,一一上前和李清告別,望著大夥兒依依不捨的背影,李清鼻子陣陣發酸,三個月的浴血奮戰,竟使他們產生了深深的感情,眼看分手在即,他眼眶不禁紅了,喃喃低語,“相信我,我們一定還會在一起!”
“真令人羨慕啊!要是我能再年輕二十歲,我也願意跟隨李將軍為國效力。”
李清詫異,回頭望了望這名皮膚黝黑的宦官,這種話居然從一個宦官的嘴裡說出,著實是少見,他不由大感興趣,向他拱拱手道:“請問公公尊姓大名?”
“在下邊令誠,這幾日高公公病倒,我替他當值!”
‘邊令誠?’李清細細咀嚼這個名字,聽說過,卻一時想不起,剛要開步,他忽然記起來了,邊令誠,不就是斬殺高仙芝和封常清的那個宦官監軍嗎?
李清倒退一步,眼睛緊緊盯著他,嘴角又掛起他那慣有的冷笑,心中竟有一種殺他的衝動,邊令誠茫然地看著他,心中忐忑不安,不知道他為何聽到自己名字,便有這種表情,一抬頭,見天色已經不早,便催促道:“李將軍,咱們須快些走,皇上還等著呢!”
李清的眼神已經柔和下來,邊令誠不過是把刀,就算他不在,必然還會有另一把刀至,況且這邊令誠在歷史上還是有幾分才幹,自己應該籠絡他,而不是得罪他,想到此,他微微笑道:“邊公公居然得到皇上的金牌,可見是深得皇上信賴,又有拳拳報國之心,假以時日,必被大用,只盼到時,要多多提攜李清才是。”
說完,他趁人不備,將一隻紅絲袋悄悄遞了過去,“這是南詔王宮得來,送給邊公公留個紀念吧!”
就象愛腥是貓的本性,太監愛財也是一種本性,彷彿下面少了幾個零件,非要用錢來填滿它不可,邊令誠沒有出頭機會,收錢的好事輪不到他,這還是平生第一次,他受寵若驚,手顫抖著接過,向裡面偷偷一瞥,只見一道璀璨的光芒射眼而來,他彷彿靠近爐火一般,從手到臉映得通紅,嘴上結結巴巴,連一句感謝的話都說不出了,紅絲袋裡是一顆杏核大的金剛石。
邊令誠彷彿痴了,只木然地跟李清走向皇宮,心中空空蕩蕩的,什麼念頭都沒有了,過了一會兒,又象冬眠的蛇進了春天,慢慢又活了,‘老天,金剛石啊!’
邊令誠彷彿一口氣憋悶在胸膛裡,他要大聲喊出來,才痛快!才痛快!
“李將軍,多謝了。”
口說遠不夠表示誠意,邊令誠腦海裡思索半天,忽然想到了那本奏摺,他催馬上前幾步,和李清並駕而行,見左右無人,便低聲對他道:“御史中臣王珙彈劾將軍在滇東假傳聖旨,將軍心裡有數就行,可千萬別在皇上面前說此事,否則我必死無疑!”
李清心中暗驚,李宓果然不肯放過自己,不用說,這一定又是李林甫下的套,報復自己和韋堅合作,他心中冷笑一聲,證據沒有,當事人又被自己殺了,又何懼之有,倒是這李林甫始終不肯放過自己,看來狼吃人的本性並不因自己的退讓而改變,哼!不給你點厲害瞧瞧,還真當我是病貓。
想到這,他淡淡一笑,“邊公公請放心,李清心中自然有數。”
說著,一行人已經過了皇城,穿過太極宮,來到玄武門前,大唐的皇宮分四部分,大明宮、太極宮、掖庭宮、東宮,其中掖庭宮是罪婦服役的地方,有點象女子監獄,太極宮是初唐皇宮,在太極宮北面是西內苑,也是羽林軍和萬騎營的駐地,玄武門扼於西內苑與太極宮之間,地理位置極為重要,唐武德九年,李世民便在這裡發動了玄武門事變,開啟了貞觀之治的大門。
李清剛進玄武,便聽見一個低沉而熟悉的聲音,“陽明,是你嗎?”
他急抬頭,只城門邊站著一軍官,身材高大,長得虎目獅鼻、威風凜凜,讓李清著實吃了一驚,不是楊釗是誰,看來歷史並沒有走錯,他終於進京了,此時他只是個小軍官,但不久後他就會飛黃騰達,一直會走到權力的頂峰,他將是李隆基用來牽制李林甫的一顆棋子,可能現在連李隆基自己都還沒有意識到,不過歷史還會不會往那個方向走,連李清自己都沒有底了,歷史上並沒有自己這號人出現,可是現在已經有了,而在自己的手上,南詔的走向也改變了。
但現在沒有時間和楊釗敘舊,便上前對他低聲道:“我過幾日來找你!”
楊釗早聽說李清在長安混得風生水起,又見現在皇上要專門召見他,心中更加羨慕,他本是個極勢利的人,若李清混得窮困潦倒,就算他們私交再好,他也未必肯再和他敘舊,其實這也是人之常情,古今亦然。
楊釗見到李清身後跟著一群太監,立刻站直了腰,臉色肅然地檢查他們進宮的腰牌,兩人會意一笑,便擦肩而過。
李隆基已小睡一覺,精氣養足,正全神貫注地批閱奏摺,而在他的下方,高力士在小心地給奏摺分類,眼睛卻不停地掃向門外,他臉色蠟黃,眼皮浮腫,顯然病沒有痊癒,他本是在家裡養病,卻忽然接到一個心腹小太監的密報,皇上讓邊令誠看奏摺,高力士差點暈厥,就彷彿一個守財奴家裡闖進一群強盜,讓他無法容忍!於是,他抱病入宮,牢牢把住他的位子,不讓任何人再有機可乘。
這時,一個小太監在門口晃了一下,高力士會意,這是邊令誠回來了,他見李隆基專注,便悄悄走出來,正看見邊令誠帶著李清遠遠而來,他重重地哼了一聲,長身立在門口,冷冷地看著這個膽大包天的宮人。
邊令誠老遠便看見了高力士,看見他滿眼怨毒的眼神,看見他刀子般的目光,他的臉立刻變得蒼白,收禮的喜悅被驅趕得無影無蹤,‘完了!他一定不會放過自己’,所有的夢想都在這一刻破滅了,猶如晴天霹靂,木立在那裡,一動不動。
想到高力士的狠毒,邊令誠忽然渾身顫抖起來,顫抖得越來越厲害,從大腿顫抖到胸膛,再顫抖到頭蓋骨,接著,他眼前一黑,象一棵被大風吹動的樹,搖搖晃晃,眼看要摔倒,李清一把扶住了,他也看見了高力士,立刻反應過來,便在他耳邊低聲道:“邊公公不必灰心,皇上若要用你,是誰也攔不住的。”
彷彿服下一劑速效救心散,邊令誠立刻緩過氣來,‘是啊!事已至此,害怕又有什麼用?’
想到此,他感激地望了一眼李清,帶著他迎了上去,“高公公,我奉皇上之命去請李將軍,現在已帶到,特此交令!”
聲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讓屋內的李隆基聽見,連李清也暗贊他聰明,如此一來,便立刻化被動為主動,而此刻他就是再軟,高力士還是不會放過他,與其逃避,不如一搏,看來李隆基用此人為監軍,確實有他的道理。
邊令誠將一面金牌遞了過去,高力士見了更是大吃一驚,心中又恨又警惕,只要出示這面金牌,邊令誠的話便是聖旨,高力士服侍皇上幾十年,這金牌也只用一次,而這邊令誠第一天服侍皇上,便得了金牌,讓他如何不眼紅,牙根如何不癢。
他猶豫一下,剛要伸手去接,卻聽見房間裡傳來李隆基的聲音,“既然人已經帶到,為何還不進來!”
高力士一哆嗦,不敢再接金牌,只狠狠瞪了邊令誠一眼,換了副笑臉對李清道:“皇上已經等了多時了,李參軍快請進。”
有的時候稱呼領導舊的官名,往往會有更有效果,比如局長升市長了,你偶然稱他一聲王局,會讓他產生一種遙想英雄當年的感覺,他會想起你是他的老部下,從而拉近兩人的關係,這是拍領導馬屁的一個小技巧,各位讀者不妨一試,但切記,只能偶然為之,太多,效果會適得其反。
但高力士叫一聲李參軍,卻不是時候,他應該學學李林甫,拍拍李清的肩膀,笑咪咪地叫一聲,‘小李’,效果或許會更好些,李清衝他點頭微微一笑,便隨他進了御書房
幾個月不見,李隆基明顯老了,頭髮灰白,臉上的皮也鬆弛下來,不復從前的細嫩光潔,若再細看,還能發現有幾塊淡淡的老人斑若隱若現,或許六十歲是一個人的坎,邁過這道坎,人便由中年邁進了老年。
李隆基見李清進來,手一擺,止住他的大禮參拜,向下首的小椅指了指,溫和地笑道:“坐下說話!”
臉卻轉過來看了看邊令誠和高力士,先接過金牌,才對邊令誠淡淡一笑道:“既然高公公病已經好了,你就先回去吧!好好保養身子,朕以後還會用你。”
邊令誠聽懂了皇上的話,他跪下連連叩頭,激動得眼淚都了下來,哽咽道:“老奴謹記聖喻,一定好好保養身子,替皇上效力。”
說完,他慢慢爬起來,脫離了高力士眼睛所施發的陰寒之氣,一步步退到門口,轉身走了,李清默默望著他的背影遠去,他們將來還會再次相遇。
李隆基又向高力士使了個眼色,高力士會意,關上門退了出去,此時屋子裡就只剩下李隆基和李清,他眼睛一挑,深不可測的眼眸裡射出了一道寒光,仔細打量眼前此人。
三個月不見,李清變化很大,他比從前更黑更瘦,但身體卻強壯很多,他坐在那裡腰挺得筆直,目光沉靜、神情果決,嘴唇繃得一根直線,透出成熟的自信,整個容貌與風姿開始象軍人了,去南詔前他是一塊生鐵,經過南詔之行一次又一次的錘鍊,他終於被煉成了一塊精鋼。
李隆基心中不住讚歎,‘好一個英武男兒,看來上天又送給朕一個大才!’
“不錯!不錯!你沒有讓朕失望。”
他笑容親切,聲音柔和而富有磁性,身子微微前傾,懷著十二萬分的興趣對李清道:“說吧!把滇東和南詔發生的事情詳詳細細講給朕聽,每一個細節都不要漏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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