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後。
d市市中心的小劇院。
本地的民樂樂團和話劇團每週末都在這座劇院舉行一次例行演出,要是外省或是國外的大樂團來了,就將位置讓出去。
愛好民樂的人,週末傍晚閒來無事,花上五十塊錢,就能買到一張票,聽上一個多小時的音樂會,在《春節序曲》和《春江花月夜》的樂聲中放鬆自己——這是七八年的事,現在要漲到將近一百塊——倘若肯花上翻倍的錢,便可以選到最好的座位,慢慢的欣賞。
和能自給自足的民樂樂團相比,d市西洋交響樂團就要悲慘許多了。交響樂團的女指揮孔益祺,覺得自己就是個女版孔乙己。
西郊的劇院廢棄之後,她的樂團就失去了根據地,只能成天看別人眼色,四處求人,見縫插針的演出,去年最終還是難逃解散的命運。
她自己倒是不介意丟掉工作,但必須為她的兩個孩子,蕭瑾和蕭雨著想。
蕭瑾和母親一樣,想當一個樂團指揮;蕭雨則是希望成為一位小提琴家。
今年秋天他們就要上大學了,金錢與人脈,當然是越多越好。
而眼下就有一個全國音樂界展示自己的視窗——華夏頂尖的華國交響樂團與合唱團馬上要來d市演出,而作為d市指揮家的代表(主要是原本預定擔當客座指揮的d市老指揮家突然因病住院),她得到了指揮這場音樂會的機會。
倘若這場《貝多芬第九“合唱”交響曲》的演出足夠成功,自己作為指揮的身價也會水漲船高,說不定就會有新的工作合同吧。
“小瑾,小雨。”
孔益祺的一對兒女安排也來看演出,她把他們安排在了第一排,儘可能靠近指揮台的地方,好讓自己感到安心些。
“畢竟是小地方,也沒什麼大拿。”她聽見首席小提琴在演出廳裡指指點點。
……
正在緊張進行著準備工作的指揮和樂團並不清楚——音樂史上最大的大拿正在來聽這場音樂會的路上……
這段時間貝多芬已經學會了怎麼聽cd;他的全部九部交響曲,他已經把第一到第八都聽了一遍,唯有這最後一部《合唱交響曲》,舉世聞名的歡樂頌,他沒有選擇聽錄音。
“大師,”劇院門口,託德醫生怯生生的說,壓力山大,“我們……我想,我們應該去維也納、柏林,或者,紐約和波士頓……”
大師笑了。
“您認為他們會演奏得很糟糕嗎?”
“不,”託德說,“我並沒有這麼說。”
“您知道,去年……我是說,一八二四——”
“對您來說就是去年。”
“我已經看過很多次糟糕透頂的演出了,”貝老爺子笑了,“不差這一次。”
貝多芬說得輕描淡寫,但託德能感受到他話語裡隱藏的情緒。
《第九交響曲》首演的時候,他站在指揮台上,卻什麼也聽不見,只能空揮著雙手,然後低下頭去默默看著樂譜,由另一位指揮將曲子指揮完結,直至演出結束,他被沸騰的聽眾們所包圍,才驚覺曲子結束了。
在21世紀,全世界數以億計的人都聽過歡樂頌的片段,但貝多芬本人卻從沒能聽過一次……
大師本人想為自己彌補這個遺憾。而這也正是託德想做的。
其他曲子都可以聽錄音。唯有《第九》例外。
“希望今天的演奏質量能合格吧。”託德在心底暗暗為今天的女指揮打氣。即使不可能有世界頂尖的水準,至少也應該對得起大師那恢復的聽力。
陳強在不遠的地方。
他倒是有能耐請那些世界知名樂團來華演出,但他並沒有那麼做。
陳強沒什麼古典音樂方面的情懷,但他也並不反感幫助歷史名人滿足生前的心願。
那些活音波怪物沒有再出現。
“陳強。”他突然聽見大師在叫自己的名字。
“什麼?”
“你買的票,在正中間!”貝老爺子突然抗議。
“什麼?這兒沒有包廂,那是最貴,也是效果最好的……”
“我知道。但我要第一排。”
“可是……”
“我想距離樂手們更近一些,”貝大師理直氣壯,“我想讓自己能看清他們的臉。”
“好吧。”陳強無奈的說,託德連連向他打手勢,他決定遷就大師的脾氣。
“第一排應該已經訂滿了……”託德把陳強拉到一邊,“我們待會找人換票——”
“沒事。”陳強擺了擺手,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你們直接去第一排。”
“那你呢?”
“我去一趟劇院經理辦公室。我……我是說,家父和他有點交情。”
所有能用鈔能力解決的問題,對陳強來說都不是問題。
……
二樓。
經理辦公室門前。
“裝修過了啊……”走在走廊加厚的紅地毯上,陳強嘀咕。他敲了敲門。
“進來吧,”他聽見一個陌生的清脆女聲,“門沒鎖。”
陳強皺了皺眉,他記憶裡劇院的經理是一個年過五旬的油膩男人才對。
他推開了門。
“你是誰?”
辦公桌後,一個身著紅色旗袍,手拿摺扇的美麗白人少女坐在老闆椅上。
“王經理今天有事不在,”她歡快的說,“今天劇院的事由我負責。陳強是吧?”
“先告訴我你的名字,”陳強說,“我可不記得老王找了個新助理。”
“我不是助理,”旗袍少女搖頭,遞上一張名片,“好吧,如果你一定要問……絲蒂法娜。絲蒂法娜·布萊克。”
“布萊克小姐是嗎?”陳強收起名片,打量著旗袍少女,她至多隻有十六七歲,給人一種歡快的感覺。
“我更喜歡別人稱呼我為愛戴爾科特,”絲蒂法娜俏皮的眨巴下眼,“那是我母親的姓氏。嗯,叫我絲蒂法娜,或者愛戴爾科特小姐都行。”
陳強用眼角的餘光瞥了一眼辦公桌。兩張相框並排放在桌上。
第一張照片裡,一位禿頂、三角臉、鷹鉤鼻的古怪男子在對著鏡頭微笑。而另一張照片——這張照片是黑白的,顯得有些年頭了——則是一位皮膚黝黑,身形瘦高,相貌歡騰,面帶爽朗笑容,穿著二十年代的服裝的古怪男子。
“這就是我的家父和祖父。”絲蒂法娜愉快的做著介紹,“洛斯塔羅斯·布萊克,安東尼奧·布萊克。”
“……”
陳強覺得,自己一直在擔心的某件事終於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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