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到了女眷出行,霍寶這一行準備了好幾日。
霍六嬸聽到訊息,先喜後悲。
喜得是可以重歸故里,悲的是親人沒有時運,只要熬過前年的時疫與去年的兵禍,就是有一番天地。
要去祭拜公婆亡夫,還要去祭拜孃家爹孃。
霍六嬸預備一箱子,都是錫紙元寶之類。
除了祭拜,她還要帶霍英“認親”。
死了的親人,也是親人。
霍英除了是她們四房的嗣孫,還是她代侄兒霍百歲認的嗣子。
如今名分有了,也得讓霍英這個“兒子”過去霍百歲墳前拜拜。
秀秀則歡喜的不行。
她本就是活潑性子,學了三個月的規矩與針線,早就憋得慌了。
這一年來,她也是“走過南、闖過北”的人。
之前從曲陽到滁州州府,後從滁州州府到金陵,又從金陵到揚州,從揚州回金陵。
如今從金陵到曲陽,算是近的了。
倒是妞妞,小姑娘知曉要回鄉神色帶了恍惚。
她今年八歲,去年七歲,也是記事的年紀。
加上妞妞爹孃死的實在慘烈,妞妞親眼目睹,想要忘也忘不了。
只是小姑娘懂事,將傷心與恐懼都藏在心中,人前就是一張笑臉,不敢讓自己想起當時的畫面。
沒過兩天,妞妞就病倒了,小臉就瘦了一圈,眼睛瞘下去。
霍六嬸見了,不由心疼,私下跟霍寶商量道:“要不這次就算了,等過幾年妞妞再大些我們再回去看看……”
就算再顧念死人,還是活人最重要。
霍六嬸與妞妞,一個是無兒無女的寡婦,一個是爹孃俱喪的孤女,這一年多相依為命,感情最是深厚。
霍寶也有些後悔思慮不周全。
能回南山村祭拜,對霍六嬸來說是念念不忘的心願;對於妞妞來說,無異於噩夢重現,小姑娘會害怕也正常。
秀秀那邊預備了,同行也有郭氏,霍六嬸這邊不去也沒什麼。
*
等到五月十五,霍寶、水進、杜老八、宋林、智然大師等人就離了金陵,渡江到了濱江。
濱江縣只是一個小縣城,卻是霍五這個滁州軍之主的第一塊地盤。
這裡有第五家與霍家的祖墳。
早在去年五月霍五得了濱江後,在這裡建了倉庫與大營。
倉庫是糧、鐵、鹽的中轉,大營是後來為打和州做準備。
當時打和州前,濱江縣作為後方大營。
鄧健、杜老八、唐光、水進等人帥四部人馬從濱江出,拿下了和州。
之前濱江縣尉是朱剛、朱強的老爹,濱江知縣是霍林。
朱縣尉後來升都尉,如今鎮守常州。
霍林也重新經過吏員試,也經過了去年臘月的學習,三月裡升調松江府。
如今的濱江知縣是廬州人氏,本就是在州府吏員,去年九月廬州吏員試出來的,之前分派到濱江為文書。
因行事出色,有了功績,不到一年的功夫從文書到縣丞,後在霍林離開後升為知縣。
從不入流的文書到一地父母,不是一個兩個。
滁州軍正缺人才,最初投滁州軍的那些人都歷練出來。
除了滁州的人,用的最多的就是和州、廬州兩地的人。
這兩地打小來的最早,其中和州還算是和平併入,就是廬州那邊,滁州軍對上的是隱在安慶水師後的蘄春軍,並不是廬州士紳。
濱江知縣三十來歲,通紅的面龐,看著不像知縣,更像是地裡耕作的老農。
“今春大旱……”
眼見著來的都是滁州軍中鼎鼎大名的人物“少主”霍寶、“江西大元帥”水進、“江中大元帥”杜肥、太尉府副長吏宋林、監察司司長智然大師,濱江知縣不顯緊張諂媚,反而帶了愁苦。
“水渠已經疏透過,能從江水引流的地界都引流,可的離江邊遠的地界,還是無法可施,開春到現在就下了一場雨……”
眾人聞言,都肅容。
民以食為天,眼下已經五月中旬,再過一個多月就是夏收。
春旱的這麼厲害,夏收定要歉收。
連水渠眾多的濱江縣的旱情都如此,更不要說滁州其他三縣。
“官倉裡儲了多少糧?”
霍寶問道。
“三千石……”
濱江知縣道。
濱江一縣百姓數萬,真要遇到需要賑濟的時候,三千石倒是也能夠頂上一陣子,來得及從別的地方調糧。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
大家聽濱江知縣說完,也出去探查了一番。
整個濱江縣下邊的耕田,分了兩大塊。
水田與臨江的旱地,莊稼長勢看著還算良好。
北半拉不臨江的旱地,地裡都開裂了,麥子也長得稀稀拉拉。”這是大旱了三年啊,滁州還真是多災多難!”
宋林摸著鬍子唏噓道。
前年滁州先是大旱,後是時疫,在後就是兵禍,好不容易治安太平了,又一輪旱災。
霍寶也想起前年的時疫。
前年的時疫準備說起來,不算是天災,而是人禍。
大旱後餓死的人多了,屍體無人處置,腐爛後汙染水源,傳播開來,形成的疫病。
智然大師蹲下來,抽出一個麥穗,用手中捻了捻,灌漿的不足三成。
這些莊稼最好的是三成,可實際上夏收前再不下雨,這些連三成也未必能收。
杜老八摸了摸肚子,前年大旱時他雖沒有像山下人那樣餓肚皮,卻是也知曉寨子裡的糧食不富裕。
要不是薛彪的援手,送了糧食上山,山上就要斷炊了。
水進則是看了眼霍寶。
去年拿下和州、廬州後,是霍寶極力主張在兩地屯田。
難道那不是為了預備軍糧,而是為了預備今年大旱?
別說滁州今年依舊大旱,就是整個淮南道大旱,對於滁州軍來說也不算什麼。
江南太平府、蘇州府、松江府都是產糧的地方。
就是淮南道這邊,和州沿江,廬州府內因巢湖的緣故,水路縱橫,都是不怕旱的。
可是,霍寶的臉色依舊是沉重。
水進心中納罕,又看宋林與智然大師,兩人也都擰著眉頭。
直到回了縣衙,大家又去巡視縣兵大營,水進才得了空,低聲問霍寶:“咱們不缺糧了,小寶還擔心什麼?”
看著怪嚇人的,是嚇唬那個知縣?
可是這個知縣看著實在算是不錯了。
霍寶苦笑道:“滁州大旱如此,那亳州、楚州呢?泰州、淮安呢?”
從前年開始的旱災,本就不是淮南一地,而是席捲黃淮大多數州府的天災。
如今濱江縣這邊已經有了苗頭,旱災捲土重來。
滁州軍所佔領的地盤中,滁州全境、和州與揚州個別縣城會有影響,滁州軍可以自己解決,不算什麼大事。
可是對於亳州白衫、泰州白衫來說,他們全境旱災,沒有像滁州軍這樣的後手。
到時候,唯一的出路,就是跟滁州軍買糧。
可是到時候買多少是夠?
只要白衫軍的糧草,其他教徒百姓就不管了?
就是為了穩定勢力,收買人心,他們也不會棄百姓於不顧。
到時候,買多少糧?
滁州軍如今自給自足,小有富裕,可也並不算富裕。
供應兩地百姓糧食,憑什麼?
可是不供應,那就會得到百姓怨恨,到時候裡外不是人。
就算滁州軍肯賣,亳州白衫與泰州白衫就肯買嗎?
不會搶?
江北的防務不容小覷。
滁州軍與江北兩方白衫勢力的交手,會比只想想象中的要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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