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齋裡。
聽到外頭動靜,林師爺與宋老大人都住了話音。
……
“先生,我姐與林大哥他們到了!”
霍寶隔著門稟告道。
林平安去大營籌建醫兵營,並不在州衙內。
林師爺身邊還沒有添人。
“進來!”
林師爺的聲音。
眾人隨聲進來。
林師爺、宋老先生在南窗下的羅漢榻上對坐。
“先生,宋老大人!”霍寶帶著眾人與兩人見禮。
林師爺臉色帶了慈和,宋老先生卻是看著霍寶,心中納罕。
霍元帥還看不出什麼,這個小霍帥卻是看出不凡來。
若不是親眼目睹他暴起殺人,誰能想到這個乖巧少年是個棘手的。
怒目金剛是他,救苦菩薩也是他。
行事利索老辣,不似少年。
吳家一事,名利雙收。
用的都是陽謀。
林師爺叫眾人坐了。
他看著滿臉喜色的馬駒子、薛孝,又看了看難掩憂心的孫子,心中很是無奈。
七情上臉,不通人情!
若是不知內情的人,還以為他不滿霍五佔滁州。
這些年自己帶了鬱氣,一味逼著他讀書,少教導了做人的道理。
才會讓他有傲氣沒有傲骨,少了擔當。
眼前不是教導孫子的時候,林師爺就與馬駒子道:“五爺就等你們了……州府這邊還沒徵過兵,你們四個過來,就負責去徵兵……”
薛孝、林瑾面上都帶了喜色。
負責徵兵?
是不是允他們獨立帶兵了?
之前他們都名義上為馬駒子的副手,可實際上還比不得牛清、霍虎兩人可以直接帶兵。
馬駒子卻是意外:“徵兵?州府不是還有小兩萬人馬麼?這些人嚼用都吃力,還徵什麼,又不打……”說著,卻是熄了聲。
是啊,不打仗徵什麼兵?
徵兵了,就是要打仗了!
馬駒子呼吸急促:“這是防亳州兵南下,還是咱們主動出擊攻陵水?”
滁州四縣,如今還有個陵水縣被亳州兵佔著。
蕩平黑蟒山,是為下一步打陵水做準備?
淮南道攻略,目前只有幾個頭目與霍寶、牛清知曉。
君不密失其臣,臣不密失其身,幾事不密則成害。
林師爺就含糊道:“且看,總要預備周全!”
幾個年輕人各有喜色。
宋老大人卻是糊塗了。
防備亳州兵?
打陵水?
這個霍五爺不是柳元帥麾下麼?
難道先前不僅與小舅子翻臉,還要自立門戶?
林師爺看在眼中,也沒有解釋什麼。
滁州算什麼?
亳州算什麼?
霍家父子看的,從不是這一州一縣之地。
……
大變之後,骨肉重逢。
霍五、馬寨主等人都十分歡喜。
……
當晚,州衙開小宴,為馬駒子一行接風洗塵。
老和尚上了主桌。
有霍寶之前的話,他倒是沒有一見面就質問霍五為何出爾反爾,而是詢問起陳大志的下落。
陳大志就是之前的濱江縣尉,是老和尚的手下,是個勇武正直之人,之前上下級相處的也極好。
霍五得了濱江後,惜才沒有殺,安排林瑾送陳大志到滁州。
徒三頗為看重,提拔著做了百戶,就在那八千兵卒中。
那晚變故倉促,大家只撤下了八千人中出身黑蟒山的小頭目,忘了陳大志。
如今老和尚問起,霍五就實話實說:“隨徒三去亳州了……”
霍五也心疼啊!
之前不留陳大志在濱江,之因為陳家是濱江大戶,他又是帶過兵的,要是反覆對大家有威脅。霍五當時初來乍到,根基不深,自然不敢留人。
那是真正帶過兵的人,自身也有勇力。
老和尚皺眉道:“你得滁州的訊息,也傳到濱江了,陳翼該來了!”
陳翼陳舉人,濱江士紳,陳大志的叔叔。
霍五笑道:“天下白衫是一家,陳縣尉去亳州與留滁州差不多……倒是陳舉人不錯,州衙這邊正缺人手……”
……
霍五對老和尚另眼相待,其他人就也高看老和尚兩眼。
愛民如子,說起來簡單,可這天下官員,真正能做到的有幾人?
只是這愛民如子,與大家夥兒的買賣,又有什麼干係?
這樣抬舉老和尚,所為何來?
插手滁州政務?
林師爺處理的好好的,何苦讓外人瞎摻和?
主桌上只有幾位首領在,就是霍寶、水進都在次桌。
霍五對大家正色道:“除了林先生,剩下咱們兄弟都是喜怒隨心的人,手下跟著的兄弟也都是老人……咱們要是隻守著滁州過日子,那怎麼著都行,可想要走出去,就得學著做個合格的將領……怎麼學,我霍五也不明白,卻曉得無規矩不成方圓……之前小寶為了約束兵卒不是列了‘三大紀律、四項注意’,這規矩是定了,可真要咱們自己去盯著下頭小兄弟們,也落不下臉、狠不下心去管教……我請老大人過來,就是想請他這個監察。老大人愛民如子,一片公心,與咱們兄弟沒有私交,也能狠下心去真正約束下頭人!”
霍五說得很清楚,“監察”監督管束的是下頭人,並不包括在座諸人。
座位上,領兵之人是鄧健、馬寨主、唐光。
三人都不是愛計較的性子,都點點頭表示知曉。
薛彪卻是神色有些古怪。
州衙,大營,監察。
讓人想到一個詞,“三司”!
三權分立!
霍五是藉此另立一個部門攬權吧?
……
老和尚被委以重任,並不覺得榮耀,反而皺眉道:“與百姓打交道最多的,不是將士兵卒,而是官員小吏……你們滁州兵又不打百姓,礙不著百姓什麼,下頭小吏要是不妥當,就會逼得百姓沒了活路!相對於兵營,州衙上下吏員更需要監察!”
大家都望向林師爺。
霍五面上帶了猶豫之色。
兵營設個監察,將玄衣隊掛在監察名下,也有從嚴治軍之意。
省的軍紀糜爛,跟匪軍似的,壞了口碑,難走長遠。
至於政務,霍五還真是沒打算伸手。
林師爺處理的好,又有心帶兒子,他這個外行就不跟著搗亂。
可老和尚說的沒錯,只約束住將士兵卒沒用,官員小吏才是直接與百姓打交道之人。
如今官場風氣,又是沒有不貪的。
真要不聞不問,前頭搶地盤,說不得這些人後頭就能丟了地盤。
……
林師爺看向老和尚。
這位濱州青天,他雖是初見,可早知其名。
舉人出身,教諭任上九年,後升江西興國知縣,清丈畝,平冤獄,歷任州判、道同知、右僉都御史……後因得罪外戚被貶官外放。
霍五請此人來行監察事,可謂神來之筆。
……
老和尚也望向林師爺。
瞧著眾人的反應,他就明白政務是在這位身上。
只是這氣度……
老和尚心中驚疑不定。
兩人年歲相仿,自己也是歷經宦海沉浮,三起三落,見過的高官顯宦不少,並不記得曾見過這位。
可要說這位是尋常儒生,那也是扯淡。
林師爺頷首道:“滁州三縣吏員良莠不齊,是該監管起來……如軍中一般,將獎賞懲罰制度早點明確,以後按照規矩行事,也省的縱出禍患,累及百姓!”
他點頭,霍五沒有反對的道理,道:“那就勞煩林先生多費心,早點兒敲定個章程來……”
這是將官吏升遷獎罰制度,都交給林師爺手中。
林師爺點頭道:“回頭我與宋伯群商量商量,早日落定此事。”
伯群,是宋老大人的字。
宋老大人纏了林師爺一天,日暮才離開。
眾人也聽聞此事。
宋老大人昨日晚宴入了白衫軍,可那個情形,大家也不能保證他是真心實意,只是接受他名義上的“歸順”。
林師爺專門提起來,表明要用宋老大人為副手,也是變相給宋老大人作保。
霍五想起兒子提醒,知曉那位宋老大人正有可用之處,便點頭道:“林先生用何人,林先生自專就是……只是這位老大人是小九卿致仕,年歲閱歷在這裡,也值得咱們多敬著些,下次再開小宴,就請那位老大人留下!”
太僕寺可是管著馬場的。
宋林一個剛卸任一年的太僕寺卿,就算人走茶涼,也比旁人通曉門路。
滁州正缺軍馬,想要去遼東販馬,說不得正好藉此人之力。
林師爺點頭道:“滁州這邊總要提起幾家,宋林長子早逝,次子一直在老家守業,幾個孫輩讀書為業,最年長的止步舉人……”
宋家沒有子弟出仕,就不會太顧忌,可以安心使派。
……
次席上,坐著九人。
除了今天剛到的馬駒子四人,就是霍寶、水進、牛清、霍豹還有林平安。
聽聞林平安被林師爺收為養孫,賜了林姓,如今還負責籌建醫兵營,馬駒子為他高興,道:“雙喜臨門啊!回頭可要擺酒!”
都是蟒頭寨一起長大的小夥伴,馬駒子是真心實意為他歡喜。
……
薛孝心中火燒火燎的,看著林平安忍不住嫉妒。
還真是“近水樓臺先得月”!
一個書童,就因為是林師爺身邊舊人,就給安排了這好差事!
醫兵營,是歸在輔兵裡,不用上場打仗。
可手下人手是真的,還有預備藥庫,這其中的油水大了。
……
林平安謝過馬駒子,望向林瑾,略有些忐忑。
林瑾不是那等小肚雞腸容不得人的性子,可這多個兄弟,就將相依為命的祖父分去一半,心中多少帶了酸澀。
只是他更羞愧,平安跟在祖父身邊十來年,心細體貼,比這個親孫子對祖父還上心。
看出林平安拘謹,林瑾就主動提了酒盅:“二弟!”
“大哥!”林平安舉起酒盅,面上帶了感激。
……
同桌的另一對兄弟,霍豹夾了巴掌大的燒五花肉,放到胞兄碗中:“大哥吃,這是你最愛吃的……”
馬駒子在旁白了他一眼:“大熱天的,也不嫌怕膩著老虎?”
“膩什麼?就該好好補補,我哥都瘦了!”
“眼瞎吧?這是瘦?都養出雙下巴了!”
“雙下巴怎麼了!這是福像!”
霍虎不理會這未來叔嫂拌嘴,三口兩口將肉吃了,嘴角彎彎。
……
霍寶、牛清都看著水進。
“明日就要出發剿匪?”
桌子上一靜,眾人都望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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