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無聲的雷霆劃過了綠色汪洋,將這一片生機勃勃的草木世界一分為二,所有瘋狂蠕動和生長的植物都停了下來,從這一瞬間恢復到了正常的草木和藤蔓該有的狀態,好像那股非凡的生機活力都在這一道雷霆中死去了。
碰的一聲,一大堆巨大的藤蔓爆開,氣喘吁吁的李自豪跳了出來。
這位曾經自信萬分氣度十足的武道人仙現在已經狼狽不堪,全身上下都是綠色的草木碎屑和汁液,頭髮散亂,衣服千瘡百孔,簡直就像是一個在無人荒野中艱難求生的落魄野人,唯獨手中握著的那把粗大短刀還是光亮如新。
脫困而出的李自豪臉上既沒有大難不死的慶幸和喜悅,也沒有被閔芷蘭以真符襲殺的憤怒,只是一臉愕然地看著張宏正。
剛才這草木狂潮停滯的一瞬間他就在那些幾乎將他壓得喘不過氣來的藤蔓中打出了縫隙,然後就看到了這小子剛才劈出的一道雷光。
而劈出這一刀的張宏正也沒有再動作,他的精神都有些恍惚。
之前被草木纏繞,他也只能和李自豪一樣用暗勁震碎周遭的枝葉,不至於和那兩個城主近衛一樣被活活絞殺,但還是身不由主地被浪潮一般的草木生長之力推擠著。
其實他暗勁中的雷法之力倒是遠比李自豪的罡氣更為有效,還能勉力在這草木狂潮中爬行,無奈在一開始被絆倒之後他就被擠得暈頭轉向,目光所及全是草木,傳入耳朵裡的全是枝椏藤蔓相互摩擦擠壓的吱吱嘩啦聲,連方向都無法辨別。
在這幾乎耳聾目盲只能全憑直覺的狀態下,張宏正察覺到一個隱隱和他身周的雷法暗勁相呼應的存在,恰好那又是草木湧動流轉的方向上,他順勢靠過去,震碎周圍草木藤蔓的阻擾,一把抓住了那個沙土中的東西。
靠近過來的時候張宏正就猜到了這應該是那把被閔芷蘭丟入土中的靈刃,但是這一把握住的時候,他只感覺自己握住了一條由雷霆匯聚而成的江河,那匯聚其中,即將滿溢而出的雷霆之力正被他體內的雷法引動,隨時都要噴薄而出。
他只是隨手一斬就破開了周圍的藤蔓圍繞,躍出之後看到了那草木匯聚的閔芷蘭的形象,他幾乎是想也不想,揮刀就是一刀斬出。
其實他距離閔芷蘭還在數丈之外,而他離著罡氣破空的先天人仙之境還差著十萬八千里,但他依然憑著本能斬出了這一刀,他只感覺手中這一條跳躍的雷霆江河必然能將前方的一切都碾壓粉碎。
好像只是憑著一個心中一動的念頭,他的身體就在這條雷霆江河的帶動下自然而然地斬出這一擊。
所有的草木藤蔓都靜止了下來,包括那個由草木匯聚而成的閔芷蘭的軀體,唯一還有變化的就是她的表情,從欣喜猛然轉變成了震驚的呆滯,然後慢慢變得恐懼。
嘩啦一下,那一個由草木匯聚而成的身體垮塌了下來,真正的閔芷蘭從裡面滾落了出來。
準確地說是分成幾截地滾落了下來。
張宏正那一刀斜斜橫劈而過,將她的雙腿幾乎是齊根斬落下來,連同還有大半隻左手一起。
閔芷蘭沒有死。
她的傷口雖大雖駭人,卻並沒有鮮血狂湧,雷霆刀光切割而過的時候也將斷面燒得半熟,只有絲絲血跡不斷滲出,她的身軀也沒有受到傷害,但是她看著自己滾落出去的雙腿和手臂,露出的表情卻好像比死了還可怕,花了幾息她才明白了自己的情況,然後就放聲慘叫起來。
不是因為痛,雖然被切斷的傷口處確實很痛,但相較於手腳俱斷的恐怖來說,這點身體上的疼痛根本不算什麼,尤其是斷口處的焦痕更是讓斷肢重新接上變得幾乎無望,這對一個年輕貌美的還做著嫁入豪門夢的女子來說絕對是摧毀性的打擊。
先天鬼仙的戰鬥方式已經並不依賴身體,可說她現在還依然有戰力,但精神上這個其實沒經歷過什麼風霜折磨的女人已經徹底崩潰了,一邊翻滾慘叫一邊嚎啕大哭,眼淚鼻涕糊滿了一臉。
這慘叫和嚎哭聲也把張宏正驚醒了過來。
剛才身隨念動斬出的一擊讓他實在是感覺回味無盡,似乎明白了些武道化勁的關竅,現在回過神來他立刻再下意識地握了握手中的靈刃長刀,卻感覺其中原本如長江大河一般的雷霆已經傾瀉一空,所剩無幾。
這把靈刃確實已經和之前截然不同了,但具體有什麼不同他又一時間說不上來,只能勉強感覺好像能和他體內的雷法相互呼應。
“這位……小兄弟,此番還要多謝你了。”
李自豪也走了過來,看著張宏正的眼神有些怪異。
再轉向地上哭號著的閔芷蘭的時候,怒意和猙獰之色暴現。
“這女子如此喪心病狂,居然為想幫唐傢俬吞財貨而意欲謀害我們,當真是罪該萬死!”
說話間李自豪抬手就要朝地上的閔芷蘭擊去,但張宏正看著號哭得徹底崩潰又已經手腳俱無的閔芷蘭,下意識地就伸手製止:“這就沒必要了吧?”
李自豪看了閔芷蘭一眼,也緩緩點了點頭,不過臉上的猙獰之意並沒有減弱:“也對,讓唐家人自己去處置吧。
現在殺了倒是便宜她了。”
在遠處戒備的三個城主近衛其實一直也都在注意著這樣的情況,這時候全都朝這裡跑來,但看到從草木海洋中走出來的張宏正和李自豪之後立刻都愣在了當場。
“把她給唐無忌帶回去,然後你們自裁吧。”
李自豪丟下這樣一句,然後就看也不看這三人了。
這三個城主近衛臉色慘白地猶如死人,明明一身不弱的武道修為卻連站立都搖搖晃晃的,只能上前去抬起慘叫嚎哭的閔芷蘭,踉踉蹌蹌無可奈何朝著城主府遠去了。
李自豪目視著他們離開,然後從懷中摸出一個玉佩來,湊到嘴前低聲說了幾句然後捏碎,一縷清光從粉碎的玉佩中飛出朝天而去,轉眼間就不見了。
然後李自豪這才對張無忌點頭說:“行了,我已經將這裡的事告知李家老宅,族中長輩自會去和唐家分說,唐無忌縱然醒來,再是大膽包天也不敢來和我們為難,反而要千方百計來護衛我們安全。”
“……那為何之前不用來求援?”
張宏正也知道這些世家子弟有著各種各樣層出不窮的符咒道具,很多對散修來說千難萬難的事對他們來說卻輕而易舉,但這還是第一次看到。
“本來只想著來這湖東城遊玩,所以便只帶了這用來簡易傳話的萬里傳訊符,在荒獸氣息籠罩之下用了四五個卻都沒能生效。”
李自豪神色略有些尷尬地搖頭。
“若是專門的靈通警訊符便沒這回事了,若是運氣好能有家中長老在附近及時趕來,也不用弄得如此狼狽。”
張宏正挑了挑眉毛。
這李自豪忽然間對自己的態度和之前的完全不同了。
之前縱然是有求於他,言語神色中也是一副世家中人面對散修時候的高高在上的態度,現在這忽然就變得平和親近起來,說話間都是一副平等對人的口氣。
如果說單純是因為那個救命之恩好像也不至於一下便徹底扭轉了心態,但要說之前看了那一刀而有所顧忌就更加不像了。
“小兄弟,我們快回去吧,那濟世教的吳行者還在等你們。”
李自豪出聲說道,不知不覺中連稱呼也顯得很自然親近。
“稍等,我再去將另一把刀拿回來。”
張宏正先去看了看白玲虎,確認她依然昏迷在那裡無事之後,這才將長刀插在地上轉身跳入水中,游到之前閔芷蘭用法術找到靈刃長刀的地方,又在荒獸殘骸所化的泥土裡翻找了一陣,卻只找出一把破碎的刀柄來。
看著手中扭曲變形,就好像被重新胡亂鑄造過一次的刀柄和上面的短短一截斷刀,張宏正也是搖頭扼腕嘆息,明明這是兩把一模一樣的靈刃,卻在天雷轟擊下一柄能注入那麼多雷霆之力,一柄卻是完全毀了,也不知是其中有什麼他所看不出來的差異之處還是純粹的運氣使然。
重新回到另一邊岸上,看到李自豪也拿起那把靈刃在手中仔細觀看,張宏正忍不住心中微微一緊,不過他面上還是不動聲色,只是過去在草木樹海中找了幾條堅固的樹枝過來給白玲虎斷掉的手腳給固定一下。
但是仔細一看白玲虎斷掉的手腳他卻是有些撓頭,那個叫羅步志的傢伙下手極狠,幾乎是將白玲虎手腳上的骨骼踩得粉碎,而白玲虎居然還拖著這樣的斷手斷腳去和方朗卓打鬥,還被他抱起來一陣亂跑後扔在地上,碎骨在筋肉中到處亂鑽,幾乎已經是一塌糊塗。
“你這樣固定不好,一路顛簸回去說不定要把她給活活痛死,傷口也弄得更加難以收拾,還是我來吧。”
李自豪走了過來,將手中的長刀往張宏正身邊一插,雙手就放在白玲虎的斷手上。
人仙武道到了先天境界,暗勁內力早就運用得無比純熟,而且必然也對人體的筋肉骨骼瞭如指掌,就算不用專門去學習醫術對付這種外傷也不是什麼難事。
李自豪內力到處,分散在筋肉中的骨頭碎片就被震得從筋肉中鬆脫出來,重新歸位聚合。
昏睡的白玲虎悶哼一聲,被活活給痛得清醒過來,張宏正連忙又倒出了一粒那種丹藥給她吃,然後叮囑她忍耐一下不要亂動。
沒多久等李自豪幫她把手腳上斷掉的骨骼盡數復原,她居然又痛得重新昏了過去,然後李自豪又拿出自帶的外傷藥膏給她敷在傷口上,這才用取來的樹枝藤條將她的傷口給固定好。
“多謝李大哥了。”
張宏正誠心誠意地抱拳一禮,然後將白玲虎小心翼翼地橫抱起來。
相隔了這段時間,有那個治癒符咒和丹藥的雙重作用,他身上的傷勢算是大有好轉,雖然沒有痊癒但也能支撐著將白玲虎給抱著走了。
李自豪點點頭,也不多說什麼,重新拿起長刀就和張宏正一起朝著三神廟的方向走去。
張宏正也算看出來了,李自豪也並沒有什麼刻意討好或者忌憚他的意思,只是不知為什麼忽然就把他當做了可以平等相交的物件。
一起走了幾步,可能是心中有了那個疑惑的疙瘩,張宏正覺得有些莫名其妙的尷尬,便和李自豪隨口問道:“李大哥,為什麼你剛才讓那三個城主近衛回去自裁?”
“他們不自裁還能如何?”
李自豪隨口回答,語氣神態皆是自然平淡,就像說一件再也平常不過的小事。
“他們知曉了那閔家女子的作為卻不制止也不勸阻,還要幫忙去外圍警戒,那即是與幫兇無異。
真引得我李家和唐家起了齟齬,別說是他們,縱然是唐無忌也背不起這個罪名。
讓他們自裁謝罪已經是寬大了,要不然還要去怪唐無忌管教無方麼?”
張宏正忍不住微微咂嘴。
聽說那些城主近衛可都是在湖東城中千挑萬選出來的,和守衛還有貝場的人聊天的時候聽他們提起都無不有豔羨之意,但此刻看起來簡直比尋常人家裡養的貓狗還不如,之前那情況他們說來也根本沒的選擇,最後卻又只能落得個自裁謝罪的下場。
那千里挑一的資質,數十年的勤學苦練,家人的期盼友鄰的羨慕,不過是被世家中人一口唾沫就能啐破的水泡罷了。
再在看看這之前還一片繁榮,現在幾乎已經是一片死城的湖東城,想想那曾經一起打過交道的貝場工頭和船工還有守衛等等各色人等,全都化作了一堆堆的泥土和屍首,張宏正忍不住嘆口氣:“哎,這世道……”“小兄弟你終究是見識少了些,你以後看得多了便見怪不怪了。”
李自豪別過頭來深深地看了張宏正一眼,似乎有什麼別樣的深意。
“世家千年向來便是如此,也只能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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