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已經四肢盡失,不成人形,但這位嘉蘭家曾經的家主確實還活著。從他現在這情況看來失去手腳並不等於他就是個廢人,先天鬼仙大成的境界還在,肢體上的殘障並不影響五行法術的施用。
原來悄悄靠近過來的居然是他,張宏正鬆了一大口氣,這可比納法提家或者嘉蘭家或者尼爾家的其他什麼人好對付多了,說不定因為立場的問題還是友非敵。
而且原本已經完全消失的一絲希望又重新在張宏正心中升起,既然這位嘉蘭弱鎮守能活下來,那麼呂寧和西望會不會也……當然他們的修為離這嘉蘭弱還有著老大一截,但畢竟也不是完全沒可能。張宏正忍不住出聲詢問:“嘉蘭大人,您這樣是怎麼回事?不是說您在那妖獸襲擊之下已經身隕了麼?”
嘉蘭弱沒有理會張宏正,他就那樣靜靜地躺在藤條支撐起來的一個小臺上,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土坑中的老者屍體。看了一會之後,他的表情沒什麼變化,只是雙眼中忽然落出淚來。
張宏正沒有開口再說什麼。周圍指著他的那些尖刺不斷地抖動著,有些在變軟回縮,有些則忽然增長几乎扎入他的身體,顯示著施法者的心情激盪不能自已,但是張宏正也並不慌張,只是原地靜靜地站著等待。他相信這位曾經的嘉蘭家主是能從這位老人身上的傷勢看出真相來的,而且能追到這裡來,想必也是清楚老人之前的遭遇,用不著他來多解釋什麼。
也不知過了多久,嘉蘭弱開口問:“他最後說了什麼?”
皺眉稍稍回憶了一下,老人最後的那些沒什麼意義的胡言亂語他也記不怎麼清楚了,張宏正只能撿其中對於嘉蘭弱有意義的說:“……他說什麼自在公平都是騙人的,還說是他害了你,不該讓你這麼早去爭嘉蘭家的家主……還有什麼他本該去墨家搞什麼先天機甲什麼的……”
默然半晌,嘉蘭弱輕嘆了口氣,說:“他說錯了。公平自然是有的,尼爾家不是以前替朱利安老祖擋下了那麼多黑鍋,如今又怎麼會有兩位真人?不過這些公平是要靠著自己去拼來的,等著別人來賞賜給你的,又怎麼能叫公平?又如何能自在?嘉蘭家家主之位也許是著急了些,但是若不是我自己心中本就有這念頭,他也勸不動我。”
頓了頓,嘉蘭弱的視線轉到了張宏正的身上,開口問:“你到底是誰?”
張宏正連忙將自己的散修鐵牌拿出來:“鎮守大人當真貴人多忘事,我們半月之前才見過,這是我的身符鐵牌……”
“我記得。上面寫的是南宮家散修張宏正。”嘉蘭弱的聲音平靜,但是那些環繞著張宏正的石頭尖刺並沒有消退半分。“但是區區一介外來散修,就敢來插手世家的家事?嘉蘭家雖不是多大的世家豪族,我覺得也不是一介小小的散修能來胡亂插手其中的,你殺如今家主的心腹守衛,劫走重要人犯,直如自殺無異,我想問你你為何要這麼做?”
“我只是想知道當日的真正情況。我聽這位老人說那根本不是什麼獸隙妖獸,而是尼爾家的真人出手,而我那兩位同伴也正和鎮守大人您在一起……”張宏正目光中閃動著幾分希望。“……不知道他們如今如何了?”
“還能如何?當日在真法境界的真火熔爐之下眨眼之間就灰飛煙滅了,就在我身側三丈之處,我看得清清楚楚。不過沒有半絲痛苦,倒也乾淨利落。”嘉蘭弱語氣聲音都極為平淡,然後帶著幾絲譏諷。“如今你知道了又想怎樣?是想去給他們報仇麼?尼爾家那兩名真人剛邁過真人境界不久,你可要去試試?”
“……現在還不行,但若是以後有機會了,也未嘗不可。”默然半晌,張宏正淡然回答。這對他來說其實並不算什麼不共戴天的大仇,呂寧和西望固然死得冤屈,但出來闖蕩江湖,他們自然也早有了橫死的心理準備。但這口氣若是有機會,他也要是要替他們好好地出一出的。納法提家麾下的兩個初入真人境界的長老家主說起來似乎高不可攀,但仔細一想,比起森羅殿道主那樣的存在似乎還差一些。
“有志氣。”嘉蘭弱眉頭挑了一挑。“所以說,你到底是誰?”
“我就是南宮領散修張宏正,今年十五……也許十六,我也不知道這算得上什麼志氣不志氣,總之我就是這樣想的。”張宏正攤手說道。“也許是因為納法提家這邊的散修自在什麼的慣了,鎮守大人看著我這樣膽大包天的就有些不習慣?”
對於這位大難不死的前嘉蘭家主為何要這麼問,張宏正自然是心知肚明。一個世家宣稱已經死於妖獸中的前代家主,他還活著本身就是對世家聲譽和威信的挑戰,說得難聽一些,他現在的處境比張宏正這個殺了世家守衛的散修還要危險還要不堪,不管是嘉蘭家還是納法提領之內都已經再沒有他的容身之處,實際上他最好的選擇是仗著先天鬼仙的修為悄悄遁走從此消失在納法提領,他現在現身出來純粹就是為了這位老人。
雖然這位老人已不幸身死,張宏正作為目前唯一知曉他還活著的人,似乎是滅口是唯一的選擇,但張宏正這樣肆無忌憚地挑戰嘉蘭家甚至納法提家的威嚴,又讓嘉蘭弱有些吃不准他的底細和底牌,這確實不是一個尋常的少年散修能做得出來的。
而且相比一具毫無作用的屍體,一個有可能有深厚底牌和背景的盟友顯然更是這位處境艱難的前世家家主所急需的。先天大成的鬼仙可以以法術飛行那是不錯,但那也極易被人發現,即便是如他之前過來的那樣從地底慢慢潛行,也同樣瞞不過其他鬼仙修士對天地元氣的感知,更毋庸說運氣不好一頭就撞到某位真人長老的感知範圍之內。這時候隨便有一個什麼人在明面上掩護,或者是帶著他以正常的方式行動,那都是大為不同的。
至於張宏正的底牌到底是什麼,他當然不會透露出來,看不見的底牌才是最大的底牌。對於窮途末路的嘉蘭弱來說,幾分希望和幾分遐想就應該已經足夠了。
果然,默然半晌之後,圍繞在張宏正四周的石刺開始緩緩收回,背後的石壁又漸漸地恢復了原樣,地面也平復了下去。忽然之間土坑中的老人屍身就燃燒了起來,火光並不明亮,但火焰的溫度顯然極高,不過一會之後老人的屍身就燃燒殆盡,只剩下一堆細碎的灰白色骨灰,然後那團骨灰自己聚合成一團海碗大小的球型,自動滾到了嘉蘭弱的身邊。托住嘉蘭弱的那些藤條分出幾隻來,如同觸手一樣靈活地將這團骨灰給捲起,然後收進那個由藤條構成的小小臺座之中。
這一幕只看得張宏正暗暗咋舌。他對鬼仙道瞭解不多,但一些常識還是有的,將這些石刺,火焰,藤條操控得有如活物一般,普通的靈法境鬼仙也許能做到,但最多隻能在自身最擅長的一行上,而嘉蘭弱則至少是三四行的法術皆是這樣的境界,也難怪他能在兩名真人的蓄意獵殺之下還能逃得性命。
做完這些,嘉蘭弱開口淡淡說:“我之前一直深藏地底療傷恢復元氣,這沒了手腳之後又行動不便,更不敢隨意現身人前,好不容易打聽到我爺爺的下落,急急忙忙地趕來想要救他,卻是太遲了……雖然看起來你也是遲了一步,但你終究是救了他一次,看他神情也算是去得安詳……所以我算是欠你一個人情。我可以幫你離開這納法提領。”
“那就多謝鎮守大人了。”張宏正一笑。嘉蘭弱固然需要他的幫忙,但他又何嘗不是需要對方的幫忙,別的不說,應付其後可能而來的鬼仙追蹤就不再是難事。“其實我這一路奔波,也正愁勢單力薄。正好和鎮守大人聯手,那闖出這納法提家就容易得多了。”
“不用叫我鎮守大人,我也不是鎮守了。從此以後我也和嘉蘭家再沒有任何關係,我以後的名字是墨無名。”
“墨……無名前輩難道是準備要去墨家麼?”
“之前你不也聽到了麼?去墨家研究機關是我爺爺這輩子的夢想,我從小耳濡目染,也知曉些門道。這些年和墨家打過不少交道有了些人脈,對他們也算熟悉。他們近些年似乎也正缺先天境界的鬼仙去參與制作機關,我去了正好有用武之地。他們獨居海外和其他世家沒什麼牽扯,就算知曉了嘉蘭家這裡的事也是無妨。”
“那前輩是要出海了?那正好,我也要去李家繞道回南宮家,我們正好可以結伴而行。”張宏正一拍手。墨家孤懸海外,算是神州大地的另一面上,距離納法提家這裡足有上十萬裡之遙,即便是真人想要飛遁而去都是件頗為困難的事情,而先天鬼仙以法術飛行一般最多不過一千多里就會力竭,嘉蘭弱真想要出海去的話,走李家繞過納法提家然後再找船出海才是最佳的選擇。“不過我之前劫下老爺子之時留下了痕跡,雖然我把那些守衛都捆了起來打暈,但他們一旦醒來就會跑去報訊,最多一兩天之內嘉蘭家就會察覺過來派人追擊,我們還是儘快出發吧。”
“不用擔心,那些人我都幫你殺了,也抹去了一切痕跡。嘉蘭蘭要得知訊息至少也是四五天之後的事,再要派人前來追擊到這裡至少也要七八天,那時候我們應該已經到了連峰城,只等過海去李家了。” 嘉蘭弱漠然地說道。他能追到此處來,也是先追到了押送老人的那馬車那裡,自然不會再留下任何一個活口。
說話間,一陣旋風平地而起,張宏正用刀鑿出來的那個洞窟忽然變得如同軟泥一般崩塌了下去,幸好裡面的肥貓像是事先感覺到了一樣先竄了出來,跳到了張宏正的肩膀上。張宏正隱隱感覺到這陣風中帶著一陣古怪的氣息,具體是什麼他又說不上來。
“我攪亂此地五行元氣,便是嘉蘭蘭親自前來檢視也無法用法術獲取我們的氣息來追蹤了。”黑暗中傳來嘉蘭弱的聲音,崩塌了的洞窟將裡面的篝火一起埋沒了,天空陰沉不見星月,這野外自然是一片黑暗。
在這伸手不見五指中張宏正有些緊張,不過旋即也放鬆下來,說到如今這地步嘉蘭弱早已經沒有對他出手的必要了。
“你無須擔心,也不要動,我用法術帶你一程,這樣不用在地上留下痕跡,即便他們追查起來也不會那麼容易了。”嘉蘭弱的聲音響起,然後張宏正就感覺有東西纏上了他的後背和肩膀,似乎是嘉蘭弱操控的藤蔓,然後也不知道他是用了什麼法術,只聽得呼呼風響,他就被這些藤蔓給提得飛了起來。作為先天境界的鬼仙,嘉蘭弱對天地元氣的感知已經敏銳到了本能的地步,無須肉眼去看也能分辨周遭的情況。
張宏正感覺之間呼吸之間已經飛出數十丈,而身後那原本的山壁前還有隱隱的旋風攪動聲傳來,雖然這一片漆黑中被人帶著飛在空中讓人本能地有些不安,但從長遠來看他心中卻又放下了大石。嘉蘭弱做事這樣滴水不漏,看來當真是可以有一段充裕的時間不用去擔心嘉蘭家的追兵了。
只是張宏正沒有想到的是,不過幾個時辰之後,天邊剛剛露出一絲魚肚白,就有兩個人來到了那處山壁之前。
兩人是跟著一隻青色飛鳥而來的,只是飛到山壁之處,青色飛鳥的身影就化作了一片煙霧消失了。
“……這是有靈法境的鬼仙擾亂了天地元氣,想要靠氣息來追蹤是不行了。”其中身材較矮小的伸手一指,一顆乳白色的光球就升空而起,將周圍百丈之內照得如同白晝。看著山壁上垮塌下來的洞窟,還有地面上的土坑,這男子皺眉。“……這裡明顯發生過什麼,但是有鬼仙不想讓旁人知曉……你能找到其他痕跡麼?”
另一個高瘦的男子仔細邁步在周圍走了一圈,眼中精光四射,到處掃視,回來之後也是若有所思:“倒是有兩人走到這裡來的痕跡,其中一人就是我們一路追蹤的那小子,另一個身負重傷步履沉重遲滯,似乎是個老人……但卻沒發現他們離開的痕跡,應該是被那鬼仙接走了。你能追上那鬼仙的法術氣息麼?”
矮個男子閉眼默然了一陣,頹然搖頭:“……這人修為在我之上,而且法術用得極為巧妙,五行俱全相輔相成,我只知道他攪亂了天地五行元氣,但如何施法攪動,從何而來又從何而去卻是察覺不出……”
高瘦男子若有所思:“這裡是嘉蘭家的地盤,能有你所說的這種修為的最多不過寥寥一二人而已,但他們也絕沒有膽量摻合進這件事中來才是,看來應該是其他世家之人……”
“……周邊又有那個世家中人有膽量摻合進這件事中來?”矮個子翻了個白眼。“……說不定是不曉得其中輕重,被我們追索那小子哄騙來接應他的。不過有這種修為的絕不會是無名之輩,我們先去嘉蘭家打聽一下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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