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了……好煩人,這個可不好對付,就算要走脫也要費上不少功夫……”木一凝視著天邊閃耀而來的點點星光,再度拔出了那柄細長漆黑的刀,不過相比於之前,此刻的她似乎有些意興闌珊。
她忽然轉過頭看向了張宏正,臉上又帶著那種親切的笑容,說:“張小哥,記得日後可要好好修煉,不要辜負了我對你的期盼。”
張宏正愣愣地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之前目睹的一切實在有些超乎了他現在所能理解,所能接受的範疇,任憑他頭腦再是靈活機變,此刻也不知該如何應對。
面前這人是一刀殺盡千人,將整個望峽堡化作死域的森羅殿道主,也是那個老是厚著臉皮來蹭吃蹭喝的無聊女散修。
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她?
或者又都是她?
木一說完那一句之後就沒有再看他,轉過去昂首向天。
天邊的星光越發燦爛而密集起來,看起來並不只是單純的幾點星光,而是密密麻麻無窮無盡,宛如一條由星光匯聚的長河。
呼吸之間,這條星光之河就從天際橫跨而至,繼而朝著下方傾瀉而來。
直到這時候才能讓人看清,原來那閃爍的並不是星光,而是劍光,這是一道如銀河一般橫跨天際而來的劍光長河。
而在這傾瀉而下中,無數的劍光飛速匯聚集中在了一起,凝成了一把從天而降的巨大長劍的形象。
巨大長劍的劍鋒之上,一個披頭散髮鬍子拉碴的青年人正昂首而立,雖然乍一眼看去他形貌落拓不堪,一身衣服都有些破爛,腰間掛著一個酒葫蘆,就和流浪江湖的嗜酒散修一樣,但此刻他那一雙眼睛中散發出的卻是這無數劍光中最亮的一點光芒。
就算實際距離還隔著千丈之遠,這一點最亮的光也是牢牢地鎖定在了木一身上。
木一也直視這青年,她邁步凌空而上,迎著著這如天河倒卷銀河星落般的萬劍狂潮揮刀斬出。
這一刀出,天地間似乎都驟然一暗,然後木一整個人就消失了,只能看見一柄細長漆黑似乎能終結天地的長刀升空而起,斬向這飛流直下三千尺的劍雨之潮。
滋啦。
明明沒有任何的聲音傳來,但地上的張宏正卻感覺到了一個彷彿直接在自己的心臟上劃過的破裂聲。
就在這望峽堡山體所化的巨鷹上方數百丈的高空,漆黑長刀與巨劍狂潮交錯而過,或者說在巨劍狂潮將漆黑長刀短暫地淹沒之後,漆黑長刀又分開了巨劍狂潮。
隆隆聲忽然在另一邊響起,由護堡大陣所變化出的巨鷹頭顱掉落了下來,正沿著雙翼的山體滾滾落下,而那山體所化的雙翼上也忽然多出了成百上千個孔洞。
只是這一刀一劍交錯所產生的餘波,就將這抵禦高階妖獸的山體摧殘得七零八落。
突破了無數劍光的封鎖,漆黑長刀的形象似乎變得淡薄了一些,繼續朝著原本的軌跡朝著遠方飛逝而去,而由無數劍光形成的巨劍狂潮也並沒有崩潰,在短暫的停滯之後重新化作一道劍光長河緊追在漆黑長刀之後。
這兩者的變化轉折都在天空上,而且速度極快,數個呼吸之後劍光長河就追逐著漆黑長刀消失在了山巔之後的視線之外。
直到什麼都看不見了張宏正才低下頭來,有些茫然四顧看著這已成一片廢墟,一片死地的望峽堡。
那巨鷹的頭顱一路滾落而來,將一邊的建築碾壓撞擊得粉碎然後停下,鷹頭無力地埋在廢墟中,然後這堡中再沒有絲毫的聲響了,只剩似乎萬年不變的海浪拍打聲還在隱約響起。
在這重歸的寂靜中愣了幾息,張宏正才猛然回過神來,飛跑到血泊中的白玲虎身邊,俯下身仔細檢視起她的傷勢。
幸好果然如木一所說,似乎有一股奇妙氣息一直維持住了她的生機,雖然現在看起來全身上下都被血糊滿了,骨骼筋絡也瀕臨崩潰,但氣息居然漸漸趨於安穩。
張宏正從懷中拿出從湖東城那裡帶來的傷藥將最後幾粒一股腦地倒出來,但是看著雙唇緊閉的白玲虎又犯了難。
他也能勉強察覺白玲虎傷勢的嚴重,要說將這藥送進她口裡也還罷了,要讓她強行吞下去一個不慎就有可能讓她喉嚨和下顎碎裂。
正左右為難間,一個聲音忽然響起:“張兄弟無須擔心,師妹的傷勢便交由我來吧。”
張宏正愕然循著聲音望去,看到一個全身被一個白色光影環繞的人從空中落下,而這赫然正是早在湖東城中就分手了的那位流光,白玲虎的師兄吳子健,只是從他現在從天而降的架勢,還有環繞他身周的那一個光影來看,這恐怕是早就已經超過了一個區區流光,甚至是普通光世行者的境界。
“我是和祭酒大人一起在海峽對面的李家地界,離這裡不過一兩千裡。
察覺到了地脈異動,我給師妹的破軍籙印也被激發,於是便悄悄借了祭酒大人的籙印趕來。”
吳子健依然還是那副早看透一切的老樣子,不需要張宏正開口問就自己將情況說了出來。
他走到白玲虎身邊一看,點點頭又嘆了口氣:“師妹果然不負我所望,靠自己領悟破軍仙靈之意。
不過她也還是莽撞依舊,幸好這傷剛好還在我給她準備的光世仙息治癒範疇之內,只是要徹底治好不留暗傷,恐怕要帶她回總壇去了……”“你……你……你當初在湖東城,是早知那東西是荒神碎屑?
這麼要命的東西,你還叫她跟我們一起送到這納法提家來?
眼睜睜地看著我們來送死?”
張宏正終於回想起了這個最要命的問題,厲聲喝問。
“怎麼可能?”
吳子健卻是頭也不回,平聲靜氣地答道。
“不到真人境界,除非是骸極道那種正好合契上面封禁之術的陰邪鬼道,否則如何能察覺到這碎片上的荒神餘韻?
我只是感覺這東西必定大有干係,所以才讓師妹跟著你們一路過來。”
簡單說完這些話,吳子健就沉默下來專心施法給白玲虎治傷,乳白色猶如實質的仙靈之氣從他手中散發而出落到白玲虎身上。
張宏正站在後面也不知該說些什麼,雖然現在白玲虎總算無事了,但他感覺依然不怎麼好,心中的一股氣憋悶得慌,卻又不知道如何發洩。
親眼目睹木一一刀將這堡中的所有人殺盡,他既是震驚,氣憤,不平,更多的卻還是恐懼,尤其是連那歪眼韓樂作為先天大成的真正蜀山門人也抵不過她的一刀,讓他真正感覺到自己就如塵埃一般無力而渺小。
那種似乎超乎善惡好壞之外,視一切眾生如浮萍如煙塵斷絕一切至陰至暗的殺意,直至現在稍稍一回想也讓他不寒而慄,那絕對無計可施無能為力帶來的絕望感,甚至要遠遠超過在湖東城中面對的那上古荒獸。
同為森羅殿的道主,方朗卓那種貨色相比起木一這個無常道主,簡直就像是剛出殼的小雞小鴨一樣的可愛無害。
即便木一併沒有殺張宏正的意思,還說他值四十萬晶要他好好修煉什麼的,但張宏正卻並沒有絲毫的高興,那種深入骨髓的恐懼和憋屈直至此刻還是一直壓在心頭。
這時候上空有劍光一閃,隨即有人影落下,正是御劍而來和木一交手,而且還一路追擊她而去的那個青年。
青年就好像沒有看到張宏正和吳子健兩人一樣,徑直落在了一處空地中,怔怔地看著地上的兩片小東西。
那是韓樂的短劍,被木一一刀兩斷之後就插在地上,如同兩座怪異的小小墓碑,無力地反射著日光。
青年面無表情地看著這兩截斷劍,眼光中有莫名的光芒閃動。
半晌之後,青年長嘆一口氣後將手一招,兩截斷劍飛入他的手中。
然後他取下了腰間的酒葫蘆,先自己仰頭喝了一大口,再將剩餘的都倒在了地面上斷劍留下的凹痕中。
碧綠的酒液傾瀉而下,濃郁的酒香發散在空氣中。
“這位是……”吳子健聽到動靜轉過身來,他先看了看那青年,然後看了一眼張宏正,微微一愣之下罕見地露出了吃驚的表情。
因為他看到張宏正在微微發抖,臉上也再不見之前的陰鬱暴躁,反而全是難以置信的激動和驚喜,這絕不是見到一個陌生人時能有的表情。
“張兄弟,你認識這位前輩?”
吳子健再問。
“……是蜀山的李煜前輩!”
張宏正激動得聲音都有些變了。
他確實是認識眼前這個人,之前在高空之上劍光閃耀他還看不清楚,現在這麼近的距離他終於能認出這個青年了,不,應該只是貌似青年的真人修士。
六年前當還在南宮領的海邊小村樂山村,他還是一個四處寄宿的無知小童的時候,正是眼前這位蜀山劍仙御劍而來,將危及村子吞吃村民的妖獸一掃而空。
雖然當時他只是隔空仰望了李煜不過一兩息的時間,但這位劍仙的風姿卻牢牢地烙印在了他幼小的心靈中。
此後他修煉上功法雖然來自於肥貓大仙的傳授,但是從心底深處來說,驅使他在修煉之途上百折不回的毅力,還有對神仙道的異常執著,都是源自於這位蜀山劍仙。
而今天居然能在這裡再次見到這位劍仙,而且他又如同當年殺盡妖獸一樣驚走了那個木一,這實在讓他激動難耐。
青年轉身過來看向張宏正露出意外之色,問:“你怎麼認得我?”
“當然認得!”
張宏正激動得聲音都有些變了。
“我……我是……在六年前,南宮領長城外靠海的樂山村見過您!多虧您當時出手滅殺妖獸……”“啊……原來如此。
我記得那是建木老妖的分身害人……”李煜點頭,他當時無暇顧及張宏正那樣的小孩,不過看張宏正的神情和模樣也知道絕非說謊。
他再把目光轉向吳子健,也是微微意外。
“不知道濟世教中何時出了這麼年輕的祭酒?”
“晚輩吳子健,只是借用祭酒大人的籙印罷了。”
吳子健微微一笑,施禮。
“好膽量,濟世教中難得也有你這樣膽大妄為的。
不過能借用籙印引動青玄前輩之力,那你應該也離祭酒不遠了。”
李煜也點頭,臉上露出點笑意。
隨即他環顧了一下四周,問。
“那你們能否告知我這裡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吳子健將目光投向張宏正,張宏正也知道這事只有自己來說,便開口:“事情是這樣,我原本只是跟著幾位南宮領的散修夥伴一起護送個木盒來這納法提領……”這一說就說了一個多時辰,張宏正自然是將湖東城之前的事情幾句帶過,湖東城中也說的並不怎麼詳盡,主要的還是說他們到了這嘉蘭鎮之後和韓樂相遇之後的事情,然後一直到他和白玲虎潛入這望峽堡,和韓樂裡應外合,最後木一現身……“……我雖然早知有人在收集荒神碎屑,但受門規所制,只要沒有人真正去引動荒神神韻我們也不便隨意插手俗世中事,只能讓還未真正投入山門的韓樂師侄去調查……而納法提家向來陰損狠辣,我卻也沒想到他們居然直接請動了森羅殿的無常道主,否則說什麼也要親自前來……是我害了韓樂師侄……”聽完張宏正的講述,李煜閉目仰天長嘆。
原來那有些惹人厭的歪眼居然就是湖東城李自豪他們曾錯以為自己的那種蜀山傳人,還是這位蜀山劍仙的師侄,張宏正在一旁默然無語,只感覺心中古怪。
他對韓樂的感覺其實極為複雜,一方面是一直看他很不順眼,但又覺得他和自己其實在很多地方都有共通之處,因此在看他死在木一刀下的時候心中也是悽然悲憤失落兼而有之。
不過就算是面對這位心中一直仰慕已久的劍仙,張宏正也還是沒有完全將什麼都和盤托出,比如消耗靈晶化作雷法擊碎那護堡大陣的核心石桌,以及多半是受到荒神碎屑影響所看到的幻境。
前者涉及到肥貓大仙,後者他自己也不好描述當時的情形,而且他本能地感覺最好不要讓更多的人知道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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