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攻不下,雄伯南終於出手,而這一擊必然也要算作齊紅山敗北了。
那現在要做的,能做的,也沒有過多選項了。
“派哨騎出去,讓所有散在外面的部隊都連夜撤回,博野城的趙八柱將軍也不要留,都回我這裡來,我這裡裝不下,就直接撤到身後鄚縣去!
“開啟城門,點燃火盆,嚴陣以待!
“少將軍立即走,去鄚縣,尋總管說話……讓他一邊收攏部隊,一邊在徐水、巨馬水上增設浮橋,遣人看管!
“告訴羅總管,賊最快天亮就能到我這裡,我要收攏部隊,根本來不及走,只能到時候試著守一守,讓他觀察一下形勢……若是天亮後我守住了,就動員薛常雄渡河,連著他一起來救,雖說不如之前的前後夾擊,到底也是堂皇一戰!而若是我速敗了,他什麼都不要管,帶著能帶的人連續渡河、拆橋,回到幽州再做打算!”
剛剛抵達高陽城的羅信目瞪口呆,他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但是很快,魏文達下一句話就讓他如遭雷擊:“告訴總管,齊紅山齊將軍十之八九是沒了……要他心裡明白,一定要做好最壞的打算,弄清楚局勢,再來行事。”
接下來,羅信本想多問幾句,卻也曉得局勢兇險,只能強壓下各種不安,再度換了一匹馬,狼狽向北。
魏文達的猜測不能說錯,這個時候,齊紅山還沒死,但也基本上沒什麼指望了。
“委實不降嗎?”雄伯南蹲下來問身前故人。“老齊,我知道你講義氣,你便是不顧及自己,也總該為自己部屬著想吧?”
雙腿齊斷,被捆縛在牆邊的齊紅山努力吐了口氣,對著故人緩緩搖頭:“我自講義氣,可你紫面天王難道不講義氣?我的兵落到你手上,有什麼不放心的?”
雄伯南本就心中焦急,此時被懟了一句,曉得對方態度,到到底是焦躁起來,轉身對坐在一個小凳子上的張行來言:“若是張公慎頭領在就好了!”
張公慎在也勸不了這人的!
眾人心知肚明,卻都不好說什麼,而且有些人已經不耐起來了。
那齊紅山似乎是注意到了這些,復又喘息來言:“雄天王,不要再勸了,張公慎在也不行的,速速殺我吧……之前你們剛到,我便讓部屬率五百騎出鎮繞行側擊,結果一去不回,便曉得必敗了,之所以不走,就是為了給魏將軍和羅總管爭取時間……如今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話到這裡,雄伯南長嘆一聲,終於閉目。
張行會意,也嘆了口氣,便搶在徐大郎之前開口道:“既破了齊紅山,正該兵貴神速……諸位,咱們不能耽誤時間,也不能浪費戰力,戰陣之上,他若不降,只有速速處死,以絕後患。”
說完,只微微抬手,早就等不及的賈越便上前一步,將齊紅山一刀了斷。
旁邊的侯君束看的心下一顫。
“侯君束!”張行終於也扭頭來看此人。“你說你有緊要軍情?”
侯君束不敢怠慢,立即下拜:“回稟首席,羅術現在鄚縣,高陽是魏文達,博野是趙八柱……騎兵多在高陽-博野之間,步兵多在鄚縣-高陽之間,一般都是沿著三城連線的東南側的幾條官道上的市鎮落腳,沒有自立營寨,而鄚縣身後的徐水與巨馬水上則有浮橋……按照原計劃,他們應該是明日兵分兩路,步兵過河支援詐降的薛常雄,騎兵繞後,午後時分趁著大軍往河間集中行軍時三面夾擊,大舉交戰。”
張行也不吭聲,立即回頭看馬圍。
“跟前面俘虜所言無二。”馬圍立即點頭。“沒有什麼新情報。”
“部隊已經往高陽開拔了,王五郎在前面統攬,白三娘隨行,單大郎在博野做阻擊,牛督……牛大頭領在那邊輔助,都不必擔心出岔子,也不用想什麼多餘計策。”李定也插嘴道。“事到如今,咱們只不要耽誤進軍,速速在天亮前堵住魏文達,就這麼一路捲過去,絕對能將幽州軍捲到徐水。”
侯君束聽得心中又是一顫,他能想象到最糟糕的局面出現了,軍居然是全軍渡河來打幽州軍!
“侯君束,你還有別的軍情嗎?”張行點點頭,復又來問身前之人。
“……羅……羅信剛剛去了高陽。”
“還有嗎?”
“……”侯君束心跳如擂鼓。
“侯君束,你既然來降,我自然不會再殺……不過戰場危急,也沒有時間與你扯些別的,現在給你兩個選擇。”張行坐在小凳上,盯著身前人給出條件。“其一,你留在這裡,天亮後這個鎮子去驅趕出去的百姓就會被送回來,你領著這些人,安撫降兵,看管俘虜,我就記你一功,戰後可以去做個準備將或者參軍……”
侯君束幾乎就要答應,卻又強行嚥下。
“其二,你現在走,單騎北走,我知道你帶來的騎兵中有幾百騎是成建制的直接逃了,你去收攏他們,帶他們去徐水,斷了他們的浮橋……若是做成了,我許你一個頭領的位置。”張行娓娓道來。
而周圍人,包括李定都有些恍神……派小股精銳斷橋這種事情,肯定是之前討論過的,但考慮到路程太遠,考慮到一夜打到高陽已經很難了,而且幽州大軍蝟集,小股部隊很難正常穿梭,最終是放棄了這個策略,決定打一場滾筒摧擊戰的。
不過現在,張行廢物利用,也不是不行。
當然,侯君束翻臉不認賬的可能也是有的……可,便是他不認賬,又有什麼風險呢?
此番夜間突襲,早已經勢不可擋。
“我願意去斷徐水浮橋。”侯君束艱難嚥了口口水,然後選擇了最艱難的一條路。
“那就走吧!”張行一點頭,徑直起身。
雄伯南、李定以下,七八名頭領一起離開,而侯君束不敢耽擱,狼狽起身隨行,出了市鎮,尋到一匹馬,在幫頭領徐開道帶領和掩護下,迅速走脫大軍,匆匆北進了。
離開此處,其人縱馬狂奔,一路向北,果然不過十餘里便在來路的一個岔道上找到了自己留下的高副將以及那數百騎兵……雙方見面,侯君束只說自己全程不敢暴露修為和身份,狼狽逃回,屬下果然也無反應……重逢的這麼快,就算是有人指證這位投降了,怕是也沒人信。
而侯君束私下與這高副將以及幾位隊將商議,所謂“越過高陽再做觀察”的“軍令”也得到了一致同意。
於是,幾百騎藉著騎兵的戰術機動優勢,迅速北上,繞過了高陽,繼續向北,一直到四更天后半段,天矇矇亮時才在一處田野中停下稍歇。
一直到這個時候,他們才能歇一歇。
也就是這個時候,稍微吃了點乾糧的侯君束忽然一愣……他陡然意識到,這一次見到的張行張首席,就很符合他認知中的殺伐果斷、操弄人心了。
然而,真到了這個時候,自己怎麼被嚇得手腳冰冷,言語都艱難呢?
難道那種躺在樹下面問桑麻婚姻的做法,才是更高等的豪傑做派?
就在侯君束陷入到某種特有困惑中時,伴隨著矇矇亮的天色,軍前鋒王叔勇部,來到了高陽城下。
“岳父大人。”因為擔心高陽局勢去而復返的羅信神色恍惚起來,只能在城頭上去看魏文達。
“少將軍。”魏文達正色看向了羅信。“賊來的太快了……很多人還沒回來,周遭回來的幾支兵馬和敗兵都宛若驚弓之鳥,若是馬上天亮,軍兵臨城下,威勢不減,那很可能要全線動搖的……必須要挫動對方這營兵的銳氣。”
羅信信服的點點頭,然後立即請戰:“這裡除了魏將軍,就數我修為最高,我去!”
“不行,必須得我去。”魏文達懇切道。“賊這一路明顯是主力,先鋒既然是王,那便是王叔勇,你不是對手……何況人家若是存心藏著一兩個宗師,少將軍去怕是連回來都難。”
羅信一時頭皮發麻,只能在清晨前一刻的風中努力來問:“可是,賊有三個宗師,如若是他們三個宗師都在眼前營中藏著,故意引魏將軍去,那魏將軍也一去不回怎麼辦?”
“所以,要將這裡託付給少將軍了。”魏文達正色來言。“若我一去不能回,或者狼狽逃回,咱們都要放棄高陽,繼續北走……他們連夜進軍,現在必然疲憊,若是能在這裡斷尾求生,對咱們幽州軍來說,已經是個好結果了……你回去,要照顧好杏兒。”
羅信點點頭,目送對方轉身下了城去整備兵馬,強壓下剛剛想對這位岳父問出的話……若是斷尾求生,對幽州軍而言都還是個好結果,那河間軍又會是什麼結果?”
自己給義父的許諾又算什麼?
親父、岳父、義父、妻子,羅信一時心亂如麻!
須臾片刻,三月十二日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射在了河北大地上,已經在城東整備好部隊的魏文達尋常黑甲藏身於軍中,唯獨那柄在陽光下閃亮的大刀,卻又明晃晃的顯露出他的身份來。
但無所謂了,等不及了,魏文達繞著城池,立即向正在城外歇息的王叔勇營發動了突擊。
同一時刻,河間城內,好不容易熬到了天明的薛常雄立即擂鼓聚將,諸將早就被安排在總管府周邊,此時匆匆抵達,彙集一堂,本以為是要進廊下食,結果來到堂中卻發現氣氛不對,非但早餐全無,總管薛常雄更是早早披掛完全,手扶金刀立在堂上。
待到人齊,更是直接出言驚人:“諸位,賊背信棄義,名義上是要給我們生路,許我們降服,實際上卻是存了一石二鳥之計,用我們做誘餌,覆滅幽州軍……現在他們已經全軍渡過滹沱河,正在猛攻幽州軍,若我們坐視不理,賊必然在得勝後回師,將我們覆滅;反之,若我們此時全軍渡河,猛擊賊之後,則大事可定,河北也要翻轉天命的!”
一言既出,滿堂寂靜無聲,便是薛氏兄弟和慕容正言都目瞪口呆,因為這跟計劃中完全不一樣……這也太急了!
半晌,還是慕容正言在座中小心來問:“總管,軍果然渡河了嗎?”
“千真萬確,昨夜雄伯南顯威,已經越過博野了。”薛常雄昂然以對。
“可是……幫到底與我們說了條件,只要他們依舊應許之前條件,便是去打了幽州軍又如何呢?”大將高湛滿頭大汗,硬著頭皮來問。
“高將軍,你也太可笑了!”薛常雄冷冷呵斥。“大丈夫生於世,豈能將性命指望到他人憐憫上?想要活命,只有自家去掙!”
話到這裡,不待其他人開口,薛常雄拔出自己的金刀,只在身前一閃,桌案便被斬下一個角來,然後其人便在堂上所有人的沉默中揚聲宣告:“我意已決!與賊勢不兩立!全軍馬上用餐,慕容將軍留後,然後全軍立即北進渡河,與賊人決一死戰!”
還是無人吭聲,不過這一次,安靜只持續了片刻,便有人拔刀呼喊應和了起來,赫然是其人的四個兒子與一個侄子,至於慕容正言反而黯然低頭了。
高陽城西側的田埂上,陽光下,張行也在吃早飯,身後田野和樹林中則不顧露水,直接睡了一地。
徐大郎灌了一口水,嚥下乾糧,忽然搖頭:“昨夜我說既然決心渡河突襲便多三分勝算,如今來說倒是少算了……事到如今,我想不到這一戰還有什麼風險,無外乎是勝多勝少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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