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剛齊至,又如何怕了對方?
而張行循聲望去,看到是張世昭,也不由失笑:“張分管想多了,我們如何不曉得這一戰不該打?便是之前一意覺得要跟禁軍開戰的李龍頭,如今也一意主張議和了。”
“正是這個道理。”不待李定出來背鍋,張世昭便揚聲言道。“不光是這一戰,放到天下大局上來說,我們若要用心河北與北地,反而要跟東都一定時期內維持和睦才對,戰略上的事情,說白了就是盡一切努力只對上一家敵人為上。”
“張分管金玉良言,我們自然要準備議和,只是議和前還有一件事要處置,還要等下午才好辦。”張行連番頷首,復又去看神色比較難看的幾人。“馬圍、張金樹,你們也不要太失落,對方躲在關後排程兵馬,你們察覺不到也尋常,咱們記功記過就行,不要耿耿於懷。”
馬圍等人方才面色稍緩,卻還是有些低落。
張行復又看向了馮無佚:“老馮,你來的不巧,原本請你來是要借你在江都與禁軍之中的名望來與禁軍接觸,如今他們已經戰敗,如今更重要的是河北,卻又再借你在河北的根基,去拖住薛常雄了。”
馮無佚低頭想了一想,認真來問:“聽說幫內已經宣告了大魏覆亡,然後要將太后和皇帝送到幫內治下以平民身份安置?”
“是,你有想法?”
“有。”馮無佚懇切道。“如果可以的話,請首席開恩,讓太后與皇帝送到我那裡去供養……不是信不過首席,而是說一方面算我個人對兩位的恩情,另一方面是要借這兩位來震懾薛常雄……薛常雄到底是沒能真正割據,沒能脫離大魏窠臼,總是有效的。”
“可以。”張行略一思索,便給了答覆。“但不是供養,而是安置……他們既是平民,可以按照孤寡照顧,卻不能再養尊處優了。”
“好。”馮無佚立即起身。“如此,老夫現在就回河北,儘量替幫內牽扯薛常雄,讓他無法出手。”
“老馮。”張行見對方如此痛快,南北往來不計辛苦,也起身懇切給出承諾。“你告訴薛常雄,只要他這次沒有出手,日後又沒有發瘋,我們心裡是會有個計較的,總會讓他體面。”
馮無佚點點頭,居然直接拱手離去。
目送對方離開,眾人好半天沒反應過來,半晌,還是李定出言:“不對,禁軍不是還有一部嗎?讓老馮試一試如何?”
“不必了。”張行先是擺手,復又抬手指向了譙城。“諸位,我剛說議和前還有一事要做,正是說要將譙城了斷……待下午援兵到了,借兵勢之威,先讓城內動搖,然後晚間突襲,天王與十三金剛都要準備妥當,務必處置了司馬兄弟,復藉此來威懾司馬正,以圖議和。”
弄死了人家爹和叔叔,好達成議和?
許多人尚在懵懂,另外許多人卻也醒悟,這些天不停寫信什麼的,卻也讓不少人記住了司馬正的尷尬政治立場。
當然,也有人本來就明白,只是計較別的事情罷了。
“下午還有援兵?”張世昭略顯詫異。“有多少?”
“四萬!”張行脫口而對。
這一次反過來了,除了極少數人外大多數人都知道。
張行沒有扯謊,確實是四萬大軍,有之前去支援淮右盟的四個營,還有淮右盟自己的三萬多人,只不過淮右盟部隊那個尿性,除了一萬太保軍和幾千長槍兵外,其餘各部將將與對面的淮陽郡卒相提並論罷了。
但也足夠了,尤其是眼下,尤其是淮右盟的部隊根本是幫常規動員力之外的存在。
實際上,根本沒有到下午,中午時分,便已經有淮右盟的先頭部隊迫不及待抵達了,而最先發覺這個的敵軍陣營部分,赫然是譙城上的最後一股禁軍殘餘。
不知道是不是天熱的緣故,司馬化達居然沒有著甲,只一身布衣立在了城頭上,正望著這另一支南來的、旗號分明的、根本一眼望不到頭的援軍若有遐思。
這一支部隊,足以改變兩軍的實力對比,最起碼讓幫從所謂區域性劣勢上徹底翻轉過來。
有意思的是,立在那裡的司馬進達居然沒有半分不安之態。
甚至反而有一絲釋然的感覺。
“七將軍。”也不知道看到什麼時候,忽然間,有人小心翼翼來請。“丞相請你去喝酒。”
司馬進達回過頭來,笑了笑:“那就去喝一杯吧。”
那人似乎有些愕然於對方態度,但還是應了一聲,而司馬進達已經走了下去,步入城牆的陰影中。
這一支南來的援軍,加上上午抵達的北面援軍,軍陡然獲得了近五萬之眾的援護,兵力當場翻番,立即引發了全面震動,到了下午時分,東都軍察覺以後,更是全面收縮,完全放棄了與軍的小規模纏鬥,相對應的,軍上下則士氣大振,徹底從昨日金甲巨人的陰影中走了出來。
而這個時候,張行接到了一個意外的、奇怪的,卻似乎又不怎麼意外和奇怪的要求。
“首席,能不能趁著這一戰將老杜留在你身邊?”
第一個抵達的淮右盟核心人物是帶領數千淮西長槍兵的輔伯石,他來到之後,直接請張行借一步說話,剛一轉到邊角處,卻語出驚人。
張行愣了數息的時間,終於意識到是怎麼回事:“你怕他落不得好下場?”
夏日烈陽下,輔伯石低頭黯然以對:“這是在下唯一能想到的法子了……而且,不光是他,也是為了淮右盟的其他兄弟。”
張行嘆了口氣。
坦誠說,他並不確定輔伯石這番話到底幾分是為了杜破陣的前途,幾分是為了自家前途,或者兩者並不衝突,但不得不承認的是,如果按照對方的要求來做,一來依杜破陣的性格和威望,肯定不服,甚至會鬧出事情來,包括輔伯石在淮右盟那裡說不得也會出事;二來,幫確實需要一個有活力的集團來為幫做針對江南勢力的緩衝。
所以,他註定不可能答應。
當然,這不妨礙他對輔伯石從此高看一眼。
片刻後,輔伯石明顯失望離開了這個將臺側後方營帳的拐角,在許多人的詫異目光中回到了將臺,而隔了許久,張行方才緩緩踱步而出。
其人也沒有直接上夯土將臺,只是在下方來看,只見周圍紛紛擾擾,幫內數不清的頭領們在相互勾連,也不知道是革命友誼還是私慾橫行,而絡繹不絕的援軍部隊使得大營陷入到了一種近乎於焦躁的境地,所謂到處都是塵土飛揚,到處都是人。
一切都顯得那麼庸俗,就連今日的風兒都顯得有些喧囂。
但張行只是看了一看,便迎上幾人的目光走了上去,然後安然坐在了那面已經被夏風捲起的紅底黜字大旗下,重新加入到勸說與討論中去。
“所以,你要我看的是這個?”相隔頗遠的渦河河堤上,司馬正似乎察覺到了真相。“幫的援軍遠超咱們想象?淮右盟舉全盟之力來援?咱們此戰已無太多勝算?”
“我帶你來這裡,真不是為了看這個,而是真為了看風景。”坐在河堤上已經有些微醺的李清臣有些無奈的、被動的開始了自己蓄謀已久的表達。“司馬二郎,你覺得這夏日風景如何?我是認真來問。”
司馬正聞言強行收斂心神,四下去望……雖說渦河兩岸雙方兵馬犬牙交錯,營寨、溝壘、城池密佈,數不清的軍士佇列往來不停,甚至他修為高深,就在此時此地也能聞得大營內外本方部眾的不安與焦躁……但拋開這些,去了前幾日雨季渾水的渦水卻也清澈了起來;河堤河下花草俱盛,爭奇鬥豔;再往遠處去看,軍馬營地之外,曠野之中全盤綠意盎然,既是綠木,更多的則是這片膏腴之地上的莊稼。
當此時也,夏風一動,綠浪翻滾,花樹齊搖,河水碧波盪漾,推陳出新著就往下游而去。
這是雨季之後,典型的夏日的中原地區生機勃勃萬物競發之態。
司馬正看了片刻,回頭正色道:“夏日風景怡人,可惜我不通文學,難以描述。”
“那就好,那就好。”帶著酒氣的李清臣聞言居然咋喜。
司馬正自然不解。
“我聽人說,天人交感,一個人,若非心如死灰,斷不會視夏日風景為無物的。”李清臣隨即解釋。
“十二郎說的什麼話,我怎麼會心如死灰呢?就憑淮右盟那幾萬在我手下走過殘兵敗將?”司馬正一時無語。“還是說你已經心如死灰了?”
“我若心如死灰,如何要強撐著東都等你來?又如何要帶著最後一口氣來幫你取淮陽又至於此呢?”李清臣臉頰微紅,失笑反問。“只是覺得你既還能觀風景,便是還能聽勸罷了,否則也不說了。”
司馬正頓了一下,然後正色來對:“十二郎,你有什麼話不妨直言。”
“司馬二郎。”李清臣平靜言道。“大概是曹皇叔受重傷的同時,我大概也就發覺自己一年半載內必死無疑了,那你覺得我這將死之人為什麼要拼卻性命又收攏東都等你,又南下淮陽助你鉗制趙佗呢?反正要死了,在家裡躺著,這個時節正是都中酸梅湯盛行的時候,喝湯也好喝酒也罷,一邊喝一邊等死不好嗎?”
司馬正想了一想,略顯猶疑:“前一件事是因為曹皇叔之恩,後一件事是因為……因為你想為東都多存幾分折衝餘地?我著實慚愧,不能盡言。”
“都對,但太具體了……籠統來講就一句話,我覺得做這些事情比留在家裡等死有意義,哪怕我要死了,這些事情也是有意義的。”李清臣娓娓道來,卻漸漸激烈起來。“司馬二郎,我想說的也就是這個,你做事情想的太多了,不要老是覺得這麼做值不值得,或者那麼做哪裡沒有顧忌好,然後耿耿於懷……要我說你從出仕以來,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光明正大理直氣壯的!
“移鎮東都這件事情上,你覺得忠孝皆不得,可我卻覺得乃是忠孝皆得,因為那個毛人皇帝在那裡,你們司馬氏于禁軍的影響在那裡,你留下要麼是父子相殘要麼助父弒君……更不要說,你回到東都,使數萬禁軍得以歸鄉,使東都百姓和成千上萬的大魏遺老遺少得以安頓!
“你想一想,若你不來,東都是不是要淪為白橫秋與張行交戰的戰場?他們便是畏縮是不是也都要硬著頭皮去爭?最後東都化為鬼蜮?
“所以,你來東都,功莫大焉!
“這件事上,哪怕你父親怨恨你,哪怕大魏已經實際上亡了,哪怕張三那裡整日鼓搗他的一份道理拉走了那麼多人,你也是忠臣孝子!你沒有讓自己跟父親一起去弒君,沒有讓自己跟那個皇帝去作孽,反而護住了那麼多人!足夠好了!”
司馬正依舊一言不發,只是盯住眼前將死之人。
而後者在喘了幾口氣後繼續緩緩來言:“司馬正,人生於世太難了,如我這種本沒有多少天賦還自以為是的人,少年浪費光陰,中年蹉跎受挫,一輩子能在死之前做點事情……就是你說的,能替有知遇之恩的曹皇叔維持幾日局面,能讓東都不死人的把你迎進來,能替你鉗制一下趙佗讓他降服,我已經很知足了!
“這幾件事情,在張行李定思思姐和你這種人看來根本什麼都不算,但那又如何?我盡力而為了!我雖死,做的事情卻能影響下去,哪怕後來人不知道我是誰,我也使一些人一些事往好了去。更何況,還有安一舍之丈夫;救一命之良人;鳴一怒之豪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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