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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正面不改色,但他身後的東都諸將卻幾乎全都色變……趙佗更是迫不及待,立即越次應聲:“白橫秋自行其事,擅立皇帝,與賊臣無二。”
好嘛,成大魏忠臣了。
司馬正聽到這話,心中也不由咯噔一下子,但偏偏沒有任何立場和理由阻止這位剛剛投入自己陣營的地頭蛇。
果然,此言一出,張行身後許多人都笑了。
李定率先提醒:“趙府君,白橫秋立皇帝的時候,司馬大將軍的親父和親叔先殺了皇帝,還殺了齊王,而且也立了個新皇帝,人家白家只是立,司馬家卻是廢立,而且還要屠戮皇室。”
趙佗臉色一紅,卻依然抗辯:“白賊立皇帝時,焉能知曉江都事宜?其人正是篡逆!而司馬兄弟廢立時,大將軍在東都,也如何曉得彼處事宜?委實無辜!”
這便是要將司馬正與司馬化達做切割了。
幫諸將愈發鬨笑不止,就連雄伯南這種對政治沒什麼大興趣的人也都覺得可笑……不是切割有問題,而是過於狡辯了,而且真要切割,哪裡輪得到他開口?
相對應的,不止是趙佗,司馬正身後幾員大將面色都有些難看,王代積也在左右瞥了一眼後,早早黑起了臉……畢竟,這些人都知道,當日司馬正離開徐州本身就是導致江都軍變的最直接原因。
司馬正自己也心知肚明,否則何至於面不改色同時雙手握住的馬韁變得緊繃起來?
“我倒是不以為然。”就在這時,出乎意料,張行反過來制止了鬨笑。“這事沒什麼可笑的……曹魏暴虐無道,曹徹死不足惜,殺曹徹是對的,哪怕是以臣弒君也是對的,只是不該無故殺齊王;而立新君這個事情,是曹徹死了大魏朝廷內裡的人沒辦法的舉止,是正路……至於白橫秋,便要問他立新君時不曉得知不知道東都的事情,若是日期差了點,或者不知道,那便算是亂臣賊子了。倒是司馬二郎,真真正正的無辜。”
還能這麼算嗎?
兩邊人都有些無語,但下一刻,張首席的一句話便將眾人拉了回來。
“不過這些已經過去了。”張行看著身前的東都主人繼續言道。“司馬二郎,現在江都立的新皇帝也已經被我俘虜了,我也發了文告,告知天下,大魏已經亡了,你若是想做大魏的忠臣,恐怕在東都也要再立一個皇帝;而若是存了爭雄爭霸的心思,恐怕也要學著白橫秋,還是要立一個皇帝再說篡位的事情……而且要快,否則師出無名,便是東都內里人都要棄你而去的。”
司馬正乾笑了一聲,已經忍不住了:“我是不會做篡逆之輩的。”
“那舉義從我們幫如何?”張行忽然提出了一個建設的建議,似乎也是非常誠懇的建議。
但也就是這個誠懇建議,引得在場所有人都不由發懵。
“自曹氏父子以來,苛刻人心,濫用民力,致使天下崩塌,四海擾攘,大魏遂土崩瓦解,早已無救。而我們幫起於濟水,不過四載,掃蕩河北、東境、江淮數十郡,百姓傾心,四方仰德,絕非以區區權勢刀兵取之,實乃為天下人心所鍾,而人心既天命,又足稱天命所歸!”
張行言辭愈發懇切,卻詞句流利,不知道是不是早存了這麼一番話。
“現在你司馬正才德兼備,自命不凡,為何強要逆天意、揹人心而行事呢?豈不聞順天者昌,逆天者亡。若你願舉東都從我幫,總有方面之任,而到時候我們一統四海,建設天下,使百姓不再有苛政之苦,戰事之卒,豈不美哉?”
司馬正聽了半晌,冷笑以對:“張三郎,你這話是不是對別人也說過,我怎麼這般耳熟?”
“對錢唐說過,對他也說過。”張行指向了眯眼來看自己的李定。“對薛常雄也寫信說過,對你身後的趙郡守也寫信說過,屈突將軍是昨日剛剛送信說過,王將軍更是說了不知道多少遍,便是對你,也不止說過一次兩次……但恕我直言,這些人眼下各自之情狀更能說明我的誠懇,我是真心實意想與你共襄大事,開創未來的。”
司馬正嘆了口氣:“我也信你張三郎的誠意,只是天下分崩,人各有志,你張三郎才智過人,我素來敬服,又何妨稍作屈尊,助我重定天下呢?”
這似乎是一個萬能的拒絕誠心的理由……唯獨李定在旁莫名有些尷尬。
“不一樣的。”張行搖頭以對。“我不止要重定天下,還要的。”
“那就可惜了。”司馬正昂然答道。“早十年前,天下人就知道我司馬正要成龍的。”
“非要打嗎?”張行無奈至極。
“不是針對你。”司馬正平靜宣告道。“天既降大任於我,我就要以此為根基重定天下,張行如此,白橫秋亦如此。”
張行沉默了下來。
他從沒指望司馬正會納頭便拜,實際上,東都本身的實力和政治影響擺在那裡,加上司馬正的家世、才能、品德,幾乎要成為大魏崩塌後天下數得著的三大勢力之一。
沒錯,在張行眼裡,完成某種勝利最大的對手是白橫秋,最大的阻礙就是眼前之人,最終的標誌是東夷,而什麼梁公、淮右盟、幽州、河間、南嶺,他倒不是說不重視,而是委實沒法抬到前面來。
唯獨阻礙歸阻礙,張行也沒指望對方真的會以禮來降,只回到這一戰本身,還是那句話……雙方沒有打的必要,因為打的結果都可以談出來的……但對方還是這般梗著脖子,這就可惜了。
張行隱約意識到,對方可能是因為這一年的變故和過往雙方的交戰經歷,有了一些鑽牛角尖的意思。
一念至此,猶豫了一下後張大首席並沒有再與對方計較這個,反而轉回話題:“司馬二郎,關西那裡你還是要注意……不是說白橫秋本人多麼厲害,而是說他若能合關中、晉地、蜀地三處之力,巫族根本不可能是他對手……更不要說,巫族看似赳赳,其實難副,一旦在關中享受到了富貴,勢頭就沒了,何況他們本就是諸多部落混合而成,不能持久。”
“這是金玉良言。”司馬正平靜做答。“但不要緊,據我所知,白橫秋還在彙集兵力、調略巫族頭人,估計要等到夏末再動手,以圖渭北秋收,咱們有的是時間。”
“原來如此。”張行點點頭。“既如此,便沒什麼可計較的了……各自回去開戰吧。”
說完,這位幫首席便已經勒馬迴轉,往自家陣中而去。
這下子,不要說司馬正,便是跟來的李定、雄伯南、秦寶等人也全都面露詫異,但陣前總得尊重首席權威,只能強壓不解,追隨自家首席歸陣了。
而司馬正,盯著對方背影發呆了許久,幾乎要等到對方回到那面大旗下,方才緩緩率幾人歸陣。
臨到自己旗下,其人方才尷尬失笑,與留守在這裡的吐萬長論、尚師生等人解釋:“本想繼續廝混下去,等正午日頭偏過去,不想張三不中計,待會作戰,太陽對著我們,咱們要失一手了。”
吐萬長論心態擺在這裡,自然無言,但在龍囚關閉了許多年的尚師生卻不以為然起來:“大將軍說的哪裡話,這般大軍作戰,怎麼可能因為日向便失手?便是日向不利,你讓我換寶馬來做先鋒,必可扳回一城!”
司馬正想了想,正要用此人志氣,便也點點頭:“如此,就看尚將軍威風!”
另一邊,張行回到帥旗下,自然調配部隊,準備應戰……軍此戰用的是他們擅長的保守戰法,主力部隊背營而列,後半截其實已經滲入到了營壘中,然後集中精銳到正面、前面擊破來犯之敵,所謂以打促和,以攻為守。
不過,眼見著部隊排程妥當,徐世英等人都各自落位,李定卻忍不住來問一件事情:“你怎麼連譙城的事情說都不說?”
“譙城就在身後,肉眼可見,司馬二龍全程佯作不知,態度已經很明顯了。”張行騎在那匹劣馬上緩緩以對。“我們知道他的意思,他也知道我們要做什麼……畢竟是父子,何必說出來,故意讓人難堪呢?”
雄伯南在旁醒悟過來,不由一聲嘆氣。
而李定則目瞪口呆看著身前之人,一時間也不知道是該嘲笑還是該佩服……無論如何,就是這種小事,他李四是萬萬想不到的,他總覺得這種小聰明於大局無益,但是,經歷了這麼多,他也漸漸意識到,可能就是這種小事,讓眼前的張三“能得人”。
一旁秦寶想的倒是更多一點,他當然知道這是他三哥的手段,而且單就此事來說,可不只是留情面,把人家爹扔出來計較這件事,司馬正雖然在逃避,但估計也早就有心理準備,就是丟臉罷了。可與之對應的,三哥刻意引而不發,未必不會讓對方重新糾結此事,資訊也是傳達到了的。
很難說哪個效果更好。
正想著呢,秦寶忽然感覺胯下黃驃馬有些異動,他也感覺到了一絲怪異,卻是抬起頭來,望向前方,彼處東都軍大陣中裂開縫隙,一彪人馬當先而出,正在前方列陣,震得地面隆隆作響,而為首者騎著一匹帶了馬面甲和披綢的雄壯高頭大馬,頭頂大旗則繡著一個“尚”字,正在夏日正午陽光下熠熠生輝。
秦寶放下多餘心思,歪頭看了兩眼,回頭卻來問李定:“李龍頭,若我不用準備將,還能在一刻鐘內將這股先鋒擊潰,此戰是不是就可以守住了?”
李定帶著疑惑看了看對面那衣甲鮮明足足三千眾的騎步精銳,又看了看素來老實的秦寶,只覺得今日人人都要出挑,只他李四是個呆瓜的樣子。
當然,他還是點頭了:“十之七八吧!你要如何作戰?”
“前方迎敵如故,借左翼最前方小蘇兩百騎,我隱身其中,自側翼突襲斬首。”秦寶誠懇給出方略。“殺不了這尚師生,也能擊傷他或者逼退他,然後再度奪旗!”
“你有多大把握?”張行也有些懵了。
“十之七八吧。”秦寶依舊坦誠。
張三李四對視一眼,都曉得秦寶是不會誇大其詞的人,便各自頷首。秦寶見狀大喜,只一點頭,便轉身勒馬而去。
人既走,張行想起什麼似的,扭頭叮囑虞常南:“寫封信給城頭觀戰的司馬進達,告訴他,我說要司馬正退兵,否則當眾煮了司馬化達,司馬正說,若如此,且分他一杯羹……寫的繪聲繪色一些,這一仗一結束就送過去。”
虞常南深呼吸了一下,卻是迫不及待,直接就翻身下馬,然後蹲在中,趴在馬背上來寫。
李定只做什麼沒聽到。
而就在這時,前方轟然一片,乃是伍常在部與東都軍當面接戰,引得中軍眾人一起收心來看。
與此同時,相隔頗遠的渦河對岸,谷陽城內,裹著錦裘的李清臣望著河對岸隱藏在夏日綠色中的灰濛濛一片,聽著隱隱震動原野的動靜,卻露出了跟譙城城頭上司馬進達一樣的憂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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