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這些賊的騎兵繼續順著官道衝鋒,司馬進達初時不解,六千禁軍原本是行軍狀態,軍陣沿著道路鋪設,這幾十騎難道還想鑿穿六千人的細長軍陣不成?
但很快,其人便意識到那賊大將要做什麼,或者說已經看到對方在做什麼了,復又目瞪口呆,繼而驚恐起來。
無他,他的“司馬”將旗被人拔了出來。
斬將奪旗嘛,將旗被卷,委實難堪。
但這還不算最難堪的,或者說難堪也就罷了,畢竟……原來,“司馬”將旗被拔出來之後,那賊大將並未直接棄地或捲走,反而是手持大旗,高高舉起,然後縱馬向前,身後那些突破後衛跟上的賊精銳也都紛紛尾隨,居然順著禁軍之前進軍的道路反向賓士而去。
沿途禁軍將士,根本不曉得後軍發生了什麼,只見到自家主帥大旗端端高舉,然後一股騎兵護著大旗順著進軍的大路穿陣而過,幾乎是人人躲避,就從官道分裂行軍陣列,轉到兩側田野。
遠遠望去,宛若秋日麥浪被奔跑野兔分開一般流暢。
稍有躲避不及者,試圖檢視者,皆被騎兵當場刺於道旁,恰如野兔蹬伏麥稈,也是進一步引發了恐慌與混亂。
司馬進達目瞪口呆,還想要做些什麼,卻不料,此時身後喊殺聲大作,其人復又回頭去看身後,卻見到軍那千餘人的次鋒已經殺到後軍,正在發動衝鋒,這還不算,而更遠方的軍大陣也都啟動,卻是離開了道路,踏著田野中的鬱鬱蔥蔥的麥稈,往自己這裡鋪陳而來。
遠遠望去,彷彿雨水中有一根連結天地的橫線,正在推著那面“黜”字大旗向自己壓來。
司馬七郎登時明瞭,由於自己的錯誤應對以及對方的強大,自己這支部隊凶多吉少了。
“傳令下去!”
一刻鐘後,司馬進達幾乎是單騎尋到了隊伍中被隔在官道南側的另一位郎將。“不要順著大路往回走,全都往西南走,去原定戰場範圩子找何將軍也好,去範圩子西南找左僕射也好,總之要匯合其他兵馬,能帶走多少人是多少人!”
說完,親自招呼了幾隊人,便開始帶領這些人往西南而去。
這幾乎相當於放棄了抵抗。
但實際上,留下來也沒用,全家被驅趕下了官道,陣型被從對方騎兵從腹心中間直接穿過,後衛先被突破又被咬住,現在軍大隊又要到來……倒不如說,這個時候放棄抵抗,鼓動逃竄,才是最明智也是最負責任的選擇。
中午時分,司馬德克在距離預定戰場,也就是範圩子西南面十里的一處小村子,喚作張圩子的地方,見到了司馬進達。
左僕射見到了右僕射。
後者坐在路邊一個石墩上,甲冑和罩袍上有些泥點,頭盔倒放在一邊,裡面的襯墊已經完全溼透……此時聽到動靜,抬起頭來,雙目卻有些失神。
“七將軍。”司馬德克扶著腰中長劍似笑非笑。“聽人說你六千人被幾百騎打崩了?以至於扔下一半人就逃了?賊何時這般能戰?”
司馬進達沒有理會對方嘲諷,倒是一五一十將戰敗經過講述了一遍。
司馬德克聽到一半,便收起笑意,也變得嚴肅起來:“三百騎,全都是奇經高手?張賊本人親自督大陣在後?”
“是。”
“那倒敗的不冤。”司馬德克眯起眼睛,扭頭去看身側的部隊行列。“張賊本陣有大概多少個營?”
“七八個……不好說,十來個也說不定。”
“雄伯南在不在?”
“沒見到。”
“這倒是有些怪了。”
“雄伯南?他此時直接去淝水西面監視東都或吐萬老將軍也是尋常吧?”
“本將不是說這個。”司馬德克嘆了口氣。“而是說,可惜七將軍沒有去見何稀將軍。”
“何稀怎麼回事?也敗退了嗎?”
“恰恰相反。”司馬德克認真作答。“何稀那裡又遭遇了賊軍五六個營的猛撲,而且其中明顯有張賊的心腹部眾,三個姓賈的、兩個姓翟的頭領全都到了……領頭抓總的也是熟人,徐師仁你還記得吧?那個偷了家人回到魯郡的魯郡大俠。但這麼多賊人,居然都拿何將軍不下。”
“一萬對九千?”司馬進達想了一想,意識到發生了什麼。“援兵到了,兵力差距不大,而且何稀有工事陣地?”
“對。”司馬德克點點頭,順便努嘴示意。“淮北的村寨都是圩子,自帶工事的。”
司馬進達扭頭看了看帶著壕溝和土壘的小村子,搖搖頭,也嘆了口氣:“那也很了不起了。”
“可還是不知道是不是賊軍故意示弱,引誘我們過去。”司馬德克提出了看法。“七將軍怎麼看?”
司馬進達坐在那裡,身上的護體真氣一開始見面時還在,到現在則不知何時已經散掉,其人抬頭望了望天,任由雨水打在臉上,片刻後卻搖了搖頭:“左僕射,不瞞你說,我從前幾日開始就思慮過重,失了果斷,今日作戰,更顯得失措……賊軍做什麼,我都在那裡想緣故、做考量,反而失了敏銳。這一戰,你儘管做決斷,我和我剩餘部屬,任你驅馳。”
聽到這裡,司馬德克大喜過望,趕緊鬆開扶劍之手,上前按住對方肩膀,順勢就在石頭上與對方並坐下來:“不瞞七將軍,我覺得這一戰還是有的打的……但現在,我們何妨就在這張圩子不動,靜觀其變。”
“靜觀其變?”
“不錯。”司馬德克朝身邊人笑道。“賊軍雖眾,且超乎預料,但我已經聯絡了最近的崔(弘昇)將軍,李將軍(安遠)、張將軍(虔達)現在合兵一處,兵力更盛,也馬上要到,咱們以援兵為限,若今日有援兵至,而何稀尚在守,不管賊是裝的還是真的,哪怕是夜間也可以出兵反撲……若是援兵不至,而前方支撐不住,我們主動後撤,去彙集其他兵馬,再做打算。”
司馬進達本想說對方過於想當然,尤其是對對方情報不足的情況下,但轉念一想,自己也沒有更好的法子,進退取捨什麼的,也都無從談起,就只能頷首:“左僕射思量妥當,我還是那句話,你儘管決斷,我任你驅馳。”
“何談驅馳?”司馬德克愈發大喜。“七將軍且坐此地休整,軍事我自為之。”
隨行大軍就此停駐。
另一邊,預定的主戰場處,也就是賈務根昨日不巧被包圍的地點,喚作範圩子的地方,何稀帶領自己手下一個郎將,加上牛方盛先行的援軍,後來抵達的本部另一援軍,合兵近萬,果然是抵擋住了足足七營軍。
而且並非是虛假的阻擋,是實打實的攔住了軍。
原因嘛,不言自明。
“兵不甚優,將不甚優,但到底算佔優。”分戰場戰局已定,扔下追擊部隊匆匆抵達主戰場的李定只是一掃,便蹙眉下了定論。“只是何公工事確實修的穩妥……一夜之間,缺乏建材,卻依然反向起了三條壕溝,如今還佔據了村莊……壕溝裡是什麼?”
“是從地裡割來的綠麥稈。”徐師仁迅速回報。“還撒了土……下著雨,軍士披甲過去,打滑的厲害,倒下爬起來都難。”
“還真是何公的手段……”李定明顯有些無語。“村子呢?之前村子不是在大賈頭領手裡嗎,我看還有壕溝跟土壘,為何全被禁軍所佔?”
“算是我們中了計策。”徐師仁明顯有些尷尬。“何公原本是圍住這圩子不動,全力攻打在外圍的賈閏士、翟寬兩位頭領,當時已經把小賈頭領的陣地奪取過半,然後我們前四個營與禁軍援兵正好一東一西抵達,我們便趕緊迎上,試圖奪回陣地,結果何公立即趁勢收縮兵力,轉而與援軍圍攻圩子裡的大賈頭領,卻專門露了個破綻,將南面讓出了個缺口……”
“何公還有這個臨陣的才智?”李定有些發懵。“我怎麼不記得?還是軍中有哪個郎將出的主意?”
“我覺得何公倒不是存心想如何,只是看上了村子的天然工事,想佔據下來而已。”徐師仁有一說一。
“確實。”李定愣了一下。“換成別的人,總該想著吃下大賈頭領……從昨晚上便該想著吃了,也就是何公,從頭到尾都在防。”
徐師仁沉默片刻,復又來問:“李龍頭,你既過來,眼下情形,可有指導?”
“真要是打,不是不能打,但就這樣也不錯。”李定毫不遲疑給出答案。“傷亡少些,還能引來援軍……如我所料不差,他們後方不遠處必然還有一支兵馬,猶豫要不要上前……反正這樣耗著,最起碼不會讓後面的禁軍跑了吧?”
徐師仁點點頭,立即會意……眼下這個局勢怎麼搞無所謂,只要兩翼大包抄到位,局勢就會抵定,非要說一些額外的關鍵因素,一個是包抄之後包住的禁軍有多少,另一個是真要圍殲時的戰術速度。
放下這個,徐師仁復又來問:“如此,那邊不是說輕鬆獲勝嗎?如何只有龍頭來此,首席又在何處?”
“那邊打的很利索,但好幾千人……莫說好幾千人,就是好幾千頭豬都得抓半日。”李定冷笑道。“但張首席倒不是去督眾追潰去了,那邊是徐大郎的看著,他跟雄天王、柴龍頭在來的路上遇到了這邊撤下來的傷員,外加一些避難的本地村民,反正後方得勝,而前方又聽說僵持,便留在在那裡存問風俗呢。”
“這倒像是張首席的作為了。”徐師仁連番點頭。
而李定頓了一頓,主動來問:“徐大頭領可有什麼想法?可尋到破綻?”
徐師仁苦笑一時:“破綻自然是有的,但哪個破綻不得試一試?”
張行的確是在存問風俗。
但風俗只問了一會功夫,他就遭遇問題了。
“道觀被拆了是什麼意思?”數里外的一條渦水小支流旁,坐在一座規制較大白帝觀外圍棚子下的張行有些不解。
“不瞞大首席,主要是木材,拆了之後有的拉到前面陣地做柵欄,有的直接燒了引火。”回答張行的是一個道人,白帝觀道人,卻不是光頭,只是眼下張行一行人落腳的這座白帝觀主持,而他尋張首席訴說的,正是突然爆發的戰事對當地道觀的惡劣影響。“一開始是拆觀裡的柵欄,然後是門板、窗楹,現在燒的是地板和几案……再拆下去,怕是隻能拆白帝像了。首席,您若不信,現在動身,往院中你去看一看,完全不成樣子。”
“看就不必了,我信的。”張行連連點頭。“這也確實過分。”
“可是下著雨,傷員要熱水,便是萬一能有熱水都要盡力而為,這是首席叮囑的鐵律。”坐在旁邊的柴孝和正色提出了不同觀點。“更何況,老百姓被戰事連累,離開家中,也要烤火才能生存。實際上,按照我們自行補充的軍規來看,這種情形下,凡可為火源的都可以被軍士、百姓便宜使用而不追責。”
張行也同樣點頭:“正是這個說法。”
“可是平白拆毀道觀,無論如何也都不對呀?”白帝觀道人不由著急。“而且大首席你看,一逢戰事,百姓往往就要到觀中躲避,要是按照這個說法,這次都得拆了道觀,那下次沒有可拆的,又該如何?”
“確實。”張行一面再三點頭,一面卻瞬間給出了方案。“那這樣好了,按照我們幫中剛剛立下的規矩,所有的道觀道產都歸玄道部管,那道觀道產就應該
本章未完,请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