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7章 風雨行(17)
四月廿一,微雨,白天的時候,司馬兄弟以討論進軍與幫相關事宜召集禁軍諸郎將以上彙集於原司馬正、來戰兒總管府舊邸,尚未坐定,內史舍人封常忽然自外冒雨而來,自稱奉旨宣詔,然後宣佈了司馬化達登丞相的旨意。
事發突然,絕大部分人幾乎不知所措,再加上之前的軍事政變氣氛尚在,居然無人反對。
此事既成,剩下的事情反而沒了多少阻力……司馬丞相在幾位親信的擁護下端坐主位,接連下令,發虞常南隨從雄伯南、謝鳴鶴去招撫幫,發知世郎王厚為鷹揚郎將,戍衛“宮廷”。
然後又當眾宣佈,聯絡吐萬長論與魚皆羅,三日後,也就是四月廿四日,全軍西進,折返東都。
眾人散開,自然議論紛紛,但大多數人居然有些釋然。
許多人都覺得,司馬化達要是不做這個丞相反而奇怪,之前拖著不走,固然是接二連三的受降與使者來見,但何嘗不是司馬化達拿這個做要挾,不當丞相就不走呢?
真當誰不懂啊?
唯一的問題自然是司馬德克,原本是同列的左僕射,現在落了半個身子,而且失了控制皇帝的權責,未免有些受壓制的意思。但司馬德克當時也在場,他雖然全程黑著臉,也無反對的意思,儼然是早有溝通的樣子。
待到下午,徐州城內風平浪靜,司馬德克老老實實讓出了太后、皇帝、宮人與文武官員們暫歇的徐州倉城,幫的那位宗師雄伯南更是帶著幫的外事總管謝鳴鶴與使者虞常南一起離開,眾人只覺得卸下了一塊胸壘,那自然萬事大吉,準備西行了。
就這樣,來到晚間,就在其餘各營兵馬都開始收拾行裝的時候,回到本營的右侯衛將軍趙光卻選擇置酒設宴于徐州城西門外大營內。
宴至一半,這位綽號摩雲金翅大鵬,估計是軍中宗師下第一高手的趙將軍,突然掩面嘆息,繼而開始淚流不止,以至於放聲哭泣,哭的叫一個情真意切,叫一個哀意綿綿。
周圍人不少,但下屬與親衛們面面相覷,卻無人開口,乃是被邀請來的客人麥季才捱得最近,無奈來問:“將軍為何哭泣?”
“思及先帝與陛下,情不自禁罷了。”趙光掩面作答。
聞得此言,座中倒是沒有冷場……實際上,除了趙光的下屬之外,請來的幾位客人都是趙光精心挑選的,如麥季才,乃是麥鐵棍的幼子,他家裡跟被打垮的來戰兒其實無二,都是對先帝感激不盡的南人草莽武將;如錢英,是趙光自家結義兄弟;如魏敦,是趙光仿照自己履歷找到的被先帝提拔起來的布衣將軍。
而到場的下屬們也都是趙光精挑細選,要麼是隨從他一路廝混過來的老兄弟,要麼是親手提拔過的親信。
實際上,麥季才作為座中另外一個獨立領兵之人,立即做出了表態:“不管如何,先帝的恩義別人可以不顧,我們不能裝作沒有……我先父在世的時候,天天說,若不是大魏恩重如山,他還是一個江賊。後來楊氏造反,我父親已經去世,我們兄弟總擔心會被牽連,陛下卻依舊對我們任用如初……於公於私,我麥氏又怎麼可能忘記先帝的恩義呢?”
趙光連連頷首,便去看錢英。
錢英沉默片刻,給出答覆:“我不覺得先帝死的冤,但你也不要問我多餘的話,咱們既約了生死,你做什麼我跟上去便是……就好像那白三娘,家中那般事業都還為張三棄了,我不過一個隊將,如何不成?”
趙光愈發振作,便去看魏敦。
魏敦想了一想,倒是放下酒杯給了另一個說法:“我也不覺得先帝死的冤枉,說是活該也無妨,當日在江都,上下洶洶,一下子聚集了幾萬人要殺他,難道是裝扮出來的?大殿之上,他自己都承認對不起天下百姓,也被趙行密罵的無言以對,我雖受他提拔,卻不覺得要償命,跟你趙將軍更沒有什麼生死盟約。”
趙光心下一驚,臉上鼻涕未及去擦乾淨便幾乎要去摸劍。
卻不料魏敦繼續擺手:“但是,先帝暴戾不代表大魏該亡,太皇太后素來有德,新帝才十八,沒有發過一張政令,今日司馬兄弟這般作為,又算什麼?他自家將趙王立起來的,又要輕易廢掉?廢掉倒也罷了,若是真按照傳聞中說的,他們兄弟一面要護著司馬氏代魏,一面又早跟幫勾結,這知世郎是來取趙王給那張行用來稱帝時禪讓的,那我們這些人領了十幾幾十年大魏俸祿的人又有什麼面目在天下立足?故此,今日之前,礙於大局,不是不能忍,但今日之後,卻萬萬不能忍了!”
“就是這個意思!”擦乾了臉的趙光大喜。“就是這個意思!魏兄將我心裡想說的全說出來了!”
便是麥季才也隨之頷首。
而魏敦也繼續來做剖析:“其實,若沒有今日的事情,我是斷不會過來的,因為無論做什麼都必敗無疑,但今日事後,就有說法了……因為司馬氏兄弟自家太著急了,將自己野心暴露了出來。
“伱們想想,今日他做了丞相,原本跟他們聯盟的司馬虎賁雖然認了,但心裡必然不能服。除此之外,牛督公雖然也選擇中立,可並不是他本人如何,而是內侍與北衙如何,現在按照司馬老賊的主意,將陛下送出去,那敢問沒了皇帝,內侍又算什麼呢?必然也不能安。至於其餘各營,大約都是事不關己,只想趕緊走,現在都在收拾行裝便是明證!
“這就給了我們可乘之機!”
幾人精神一振。
趙光更是主動來問:“果然可以動手?!”
“可以。”魏敦昂然來答。“但是,我們如果要動手,有幾個要害……”
魏敦根本沒想賣關子,但趙光還是迫不及待。
“一則,千萬不要打著為先帝報仇的旗號,否則便是與整個禁軍為敵,司馬德克那邊也會死戰,但也不要用我們幾個人的名義,否則不能服眾,也壓不過司馬氏的名望……”魏敦趕緊來言。
“那該如何?”麥季才也有些焦急。
“齊王殿下素來有威望,而且是正經該做大位的,這次無端被殺大家都有不滿,偏偏又有流言說齊王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我們就打著他的旗號,直接攻入倉城內,只說司馬老賊要將陛下送給賊,我們是去解救陛下!這樣牛督公也不會抵抗,那什麼知世郎的兵馬極弱,也正好來殺個痛快!得手後,全軍上下也會震恐疑懼!”
“好!”便是錢英也忍不住拍案,這個法子,絕不是他跟趙光這些少年時便無賴的人能想到的。
但是趙光卻一邊點頭一邊微微皺眉。
“非只如此,一旦奪回了陛下和太皇太后,便可說服了牛督公,然後就下旨,只殺司馬兄弟一人,還要繼續西歸東都,如此,只要再發兵攻打司馬兄弟,或殺了他們,或驅除他們,局勢就可以定了!”魏敦繼續來做計劃。“除此之外,想要動手,依我來看,還有兩個要點……”
此時已經無人出聲,所有人都屏息凝神來聽。
“一處是時機,咱們動手不可太急也不可太緩,啟程後被大軍裹住,部隊運動起來,便不好動手了,但也不能立即動手,需要有所準備,最好是明日晚間或者後日晚間;另一處是兵力,兵力不能太多,多了沒用,還容易洩露訊息,也不能太少,否則未必能成!”魏敦繼續來言。
“魏將軍的主意正!”麥季才即刻表態。
“魏將軍的主意確實正,但有兩件事情我覺得不妥。”趙光沉默了一下,在其餘幾人的目視下給出答覆。“當先一個,我覺得不應該先打倉城,而是應該擒賊先擒王,直接發兵去打司馬兄弟!”
幾人各自一愣,魏敦更是來辯:“打了倉城,護住了陛下和太皇太后,咱們就有了大義,還有了牛督公!”
“牛督公肯定不會參與這種廝殺。”麥季才立即醒悟,擺手以對。“護住了陛下,牛督公也不會動手殺司馬氏的家主,堂堂丞相。”
“那也有了大義。”魏敦繼續堅持。“再打司馬氏就簡單了。”
“還是不妥。”趙光不以為然。“殺了司馬化達才是目的,他一死,陛下必然安穩。”
“不錯。”錢英也醒悟過來。“打殺了司馬化達才是根本,而這般動手,最大的倚仗便是一開始的攻其不備,自然要首選司馬化達。”
“確實,而且司馬化達修為不高,又喜歡喝酒,突然攻打過去,說不得直接擒殺了。”麥季才也完全站在了趙光這邊。
幾人矚目之下,魏敦沉默了一陣子,勉力來言:“趙將軍,那我也實話實說好了,你說的自然有道理,可是我願意與你做事,不是因為什麼先帝的恩義,而是為了如今大魏皇帝不被幫弄走,你們動手的落處是司馬化達,我動手的落處就是倉城的那個王厚……你若是強要如此,我怕是難從你做大事。”
趙光也沉默了一會,卻又來言:“若是這般,我並不強求,只請魏將軍不要洩露。”
“這是自然。”魏敦立即端酒來應。
“那就請魏將軍留在此營中一日夜,對外只說是喝醉酒。”錢英忽然開口提醒,儼然是不信任對方。
魏敦心下一驚,便要拒絕。
趙光當即擺手:“一日夜也太久了,到了明日白天不回去,魏將軍部屬不生疑也生疑了,尤其是魏將軍看守的是城門。”
幾人立即點頭,但魏敦非但沒有釋然,反而更加警惕起來。
果然,趙光繼續來言:“我剛剛就說,還有一條我覺得不妥當,兵貴神速……咱們人少,靠的就是一個突襲,若是拖延下去,萬一走漏風聲,基本上就沒了指望……所以,第一個是要殺司馬化達,第二個就是要立即動手!咱們現在回去,動員可用兵馬,不用多,八百、一千足夠了,天亮之前就可以發動!”
錢英率先頷首:“我這就回去,我能帶五十人!”
“你不帶人都行,要的是你的修為!”趙光提醒道。“司馬氏看似強橫,但其實司馬正一走,司馬化達是個廢物,我看住司馬進達,你直接進去殺了司馬化達,事情就妥當了。”
錢英點點頭:“若是如此,我就留下帶你部精銳!”
趙光點頭,復又看向麥季才:“麥將軍,請你同時發兵大張旗鼓去攻打倉城……”
麥季才會意,立即應聲:“曉得,做你們的幌子,也是另一手。”
這個時候趙光才看向魏敦:“魏將軍,你就待在這裡,只遣人與營中說酒醉等天亮跟我們一起回去如何?正好我們要藉機開門!”
魏敦面色鐵青,四下來看,卻又側臉低頭相對:“若是你們拿定了主意,明早事後,成了倒也罷了,若是事敗,我這個開了門的難道還能不作數?也罷,你原本要我作甚,我隨你賭一把吧!”
趙光不由大喜:“若是這般,不用其他,還是隻請魏將軍天亮後跟我們一起開啟城門,然後點兵馬隨我同行便是!”
魏敦一愣,卻是醒悟,對方到底沒有讓自己提前離開的意思,偏偏又無可奈何。事到如今,他只恨自己不識分寸,非得在這種場合堅持自己方案,以至於召來對方生疑。
就這樣,趙光扣押了一度動搖但卻是發動突襲的必需人員魏敦後,立即開始籌備,到了三更時分,三個核心再來帳中魏敦身前交流,便已經完成了籌備,然後只在帳中假寐,準備天明之前便做發動。
也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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