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往來街道上的東勝國本地人,卻十成裡有七八成是官奴、私奴。這豈不讓人畏懼?”
“其實沒這麼多。”白有思忽然插嘴。“咱們昨日說了以後,我專門留心了城內街道與城外田野裡,城內這裡,委實商鋪船隊皆是貴人私有,本地人也十之七八是奴籍,但城外的話,只看田地分界便曉得,平民還是有一些的,所以整個東勝國內,奴籍與平民差不多一半對一半。”
“那也夠嚇人的。”馬平兒面色有些發白,她曉得自己不擅長應對,所以今天原本不準備說話的。
“確實嚇人。”白有思點點頭。“中原那裡,不說我們幫廢了奴籍,只說大魏奴籍總不過兩成,便說明這天下七八成到底還是良民,所以大魏的根本也都還是授田制下的平民百姓;而東勝國這裡,奴籍卻佔了一半……既如此,東勝國只要不想自家生亂,便要儘量讓奴籍與平民待遇彷彿。”
“這不是好事嗎?”說到這個話題,王元德終於站在了與酈子期相同的立場上。
“我沒說這事是好是壞,只是這樣的話,便會使得東勝國沒了平民百姓自己的東西,使得東勝國與中原上下截然不同,那反過來說,在中原做慣了平民的人,自然畏懼於來做東勝國的奴籍乃至於東勝國平民。”白有思稍作解釋。
“可若是這般說的話,為什麼三徵之後,許多流民自登州來東夷?”王元德當即反駁。
“因為彼時是生死攸關。”錢唐也立即反駁了回去。“只是憂心為亂兵所喪罷了。”
“這事我與老錢曾細細論過。”王振也再度冷笑起來。“你們這些東夷……東勝人必然是在奴籍上出了大岔子的,不然不至於在我們都在登州立足了,還遣人去沿海拐騙丁口……為此,幫中還跟你們掰扯過,是也不是?”
“是,有這件事。”酈子期點點頭。“三徵之後,我們少了許多丁口青壯,自然也缺了些官私奴籍來做生產。”
“聽到了嗎?總管,這都是命,這些人成了奴都是天意如此!”王振聽到這裡,忽然猙獰起來,扭頭盯住了白有思。
“什麼意思?”白有思微微蹙眉,她看出來了,王振是真的情緒上來了,不是按照之前商議的那般扮演這個混不吝……但這不是關鍵,關鍵是這話說的很奇怪,跟他前幾日做商議時的態度有些衝突。
怎麼就是命了?
“王大頭領這是如何說的?”錢唐也不由蹙眉,繼而呵斥王振。“我在河北頭一年,親眼見局勢壞掉後那些豪強築塢堡收攏百姓的情狀,若是沒有幫裡去專門拔除塢堡,只學薛常雄應了那些豪強,不是也憑空多了許多奴籍?便是朝廷之前的官奴私奴,雖說是窮困自賣多些,可哪個沒有被豪門逼迫的?東勝國這裡,便是再奇怪,奴籍也還是更底下的,也是被逼迫的,沒人願意被髮賣成奴。”
“那也是命!”王振擺手以對,卻又醒悟。“總管和老錢會錯意了!我是說他們好好地沒犯錯,入了奴籍都只怪老天罷了!怪三輝四御不長眼!”
白、錢二人這才瞭然,想看內訌的王元德、酈求凡也登時覺得無趣。
而不知道為什麼,原本已經看穿了對方策略的酈子期此時忽然間開始後悔放這個有怨氣的軍頭領開口扯淡了,因為他隱約意識到,對方接下來的話會有些……奇怪。
果然,王振再度面容猙獰起來:“其實不只是他們,要我講,全天下的人都一樣,都是天生地養的,人活著就沒錯,心裡想要什麼,想做什麼,也都合乎天意!否則憑什麼要生人到世上?錯不是沒有,但都不是人自己招的,錯都是命給的!都是天意自家沒安排好!是三輝四御不長眼!放在東夷這裡,就是青帝爺沒做個好至尊!平白讓好人家遭了殃!”
原本想安撫此人的其餘人等,不管是東夷方面的人還是幫的人,全都一愣,卻居然說不出話來,而大宗師酈子期更是在眾人之前,便略顯詫異的看向了這個王大頭領,然後呆呆不動。
而白有思看著這算半個老下屬的部屬,然後忽然意識到,這話太符合王振的脾氣了,這個伏龍衛軍官出身的大頭領,是公認匪氣最重、義氣最重,也就是無畏無懼,什麼都混不吝,從來不覺得自己是不對的,不然當日也不會以伏龍衛的身份離職跟隨三郎了。
就是這種人才能說出這種絕對的、明顯缺乏敬畏的言語!
這種人,若沒有一個厲害的人壓著,那不管是在幫還是在大魏朝廷,乃至於去做個盜匪,若到最後恐怕都無法存身……必然沒有好下場的。
但與此同時,不知為何,白有思還是覺得對方這臨時起意的話有一番自己的野性生命力,讓她情不自禁表示認可。
人是沒錯的,錯的都是天!
“全都是他們的命!都是天意!”一念至此,白有思扭頭遠遠眺望街上熙攘人群,想了一想,忍不住重複了一遍,嘴角泛起一絲嘲諷,復又看向了不吭聲的酈子期。“大都督!不要怪他胡言亂語,而是這幾日見到東勝國中的情形,軍心委實有些不安,幾乎人人擔心一旦被你們控制,最後便是為奴的下場!”
“那你呢?”酈子期收回針對王振的目光,看向了身前的女子。“白娘子,你怎麼看?”
“但他們是我的兵,我從登州帶來的,我個人不管信還是不信,都許了他們,絕不會讓他們落到為奴的地步!”白有思昂然來對。
“那你想要什麼?”酈子期點點頭,認真來問。“你要什麼才肯動身?要保證嗎?要我寫給你們?釋出天下?”
“不。”白有思從容笑道。“你還是誤會我們了……我們是幫的人,哪怕是最後戰死了,也永不會為奴,這點不用大都督親自來保證,我們自家決心就是最好保證。”
“那你……”
“請將我們昔日登州的逃人在奴籍者往登州發還,還有三徵時從南邊渡海來的徐州敗兵俘虜為奴籍者一併釋放,與我們一起出海。”白有思凜然道。“這樣,我們便願意從東南面濟州出海。”
王元德想說些什麼,但看到全都不吭聲的幫頭領全都看向了酈子期後,卻又幹脆閉嘴。
而酈子期沉默片刻,給出答覆:“我東勝國五十州,許多地方都有自己的規矩,我本人管不到,只我坐鎮的西南一十七州內的十三州,可以應許你!大約三萬流民,一萬俘虜,如此而已……再多,恕老夫不能答應。”
“足夠了。”白有思站起身來,拔出長劍插入身前案上觥籌之間縫隙,昂然應許。“酈公一言,我自當效命!明日咱們便出發!”
孰料,酈子期見到對方應許,反而搖頭感慨:“白娘子,你可曉得一旦再出海,便又是波濤萬頃?”
“那也攔不住我率部自徐州歸入。”白有思低頭收劍。“人的命,好的都是自己修的,壞的都天給的!王振這廝看起來混,今日這話卻說的好,但若如此,人跟天便總得時時刻刻定個勝負,省得遭了殃,大都督您說是也不是?”
話到最後,已經抬起頭來,一雙秋水般的眼睛迎上了酈子期的目光。
酈子期點點頭:“上次我知道了司馬正的銳利,今天算是曉得了白三孃的鋒刃,可能還隔著帷帳隱約摸到了那張三郎的一點厚重,中原真是人才輩出……下雨了。”
眾人一起看向歸春樓外,等了數息,才隱約察覺到雲彩下面開始滴落細雨。
初夏的雨水自東夷開始,漸漸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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