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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九章 風雨行(9)(1/2)

作者:榴彈怕水
張行一起床,門外就許多人,來到外面公廊下吃早餐,周邊人就更多了。得虧是雄伯南、陳斌慣起的早,帶著一撥人先吃了,魏玄定跟徐世英還沒過來,否則不知道折騰成什麼樣子。

早飯沒什麼可說的,左邊右邊兩個李龍頭,一個若有所思,一個若有所想,兩邊夾著,其餘人想來遞話都難。

於是張首席自家也不知道想起了什麼,反正也是一副思考人生的模樣。

不過,廊下還是很熱鬧的,因為更外面兩位,一個竇立德,一個單通海,就是另外一個狀態了……周圍人與他們輕鬆攀談、說笑,他們全都接下,然後這兩位本人該嚴肅的時候嚴肅,該和氣的時候和氣,有時候皺眉批評幾句,有時候開幾句玩笑,倒是讓廊下氣氛顯得活躍。

但這更加襯托出了最中間三位那裡的冷清。

周圍人自然心裡也會有嘀咕……這裡面,李樞想什麼最好猜,李定想什麼大約能猜到,張首席想什麼,就無人知道了。

吃完早飯,李樞先行起身離開,賈閏士在後直接跟上,二房一崔想起身,卻因為離得遠,周圍人又多,根本來不及跟上。而稍傾片刻,張行和李定也吃完飯各自起身,其中李定去尋自己的部屬,張行卻是徑直來問:“哪個是韓二郎,哪個又是黃大郎(黃屯長)?都來了嗎?”

眾人立即嚷嚷起來,卻發現這二人顯然是新晉的,根本不曉得廊下食的規矩,沒來一起吃飯。

便有人去喊。

張行也不急,就起身讓了座位,只到旁邊一個大開門的公房裡坐著來等,秦二之外,竇立德、單通海等人也都跟了進來,頗坐了幾人。

須臾片刻,韓二郎和黃大郎匆匆被喊了過來,張行便起身來迎。

結果,也就在這時,忽然間陳斌帶著謝鳴鶴、崔肅臣幾人從斜刺裡殺出,遠遠便喊:“首席,可有空隙,我們有話要問你。”

這三位是真正的幫內高層加骨幹,張行也沒法子,只能起身朝韓二郎那邊招呼一聲:“你們吃沒吃,沒吃先吃飯,吃了一起去。”

說著,還是往陳斌那邊去了。

韓二郎倆人不敢怠慢,即刻轉向,竇立德跟單通海對視一眼,也面色如常,隨之而去。

“首席,李樞是死是活?”轉到陳斌落腳的院子裡,不顧旁邊還跟來四五位頭領,此地主人便直接蹙額來問。

說來好笑,這種敏感問題問出來以後,絕大部分人居然全都面不改色,便是韓二郎也沒有色變,只是盯住了張行而已。

實際上,明顯愣住的只有黃大郎與張首席本人。

張行頓了一頓,反而失笑:“我還以為你們要問江都兵變的事情呢。”

這下子,不少人都懵住了,雖然知道訊息,但還真沒想過會是最重要的一條。

“江都那裡最麻煩、最嚴肅,是接下來最大的軍國之事,但攘外必先安內,不把李樞處置了,根本沒法安排人事,不安排人事,就沒法賞罰,然後安排佈置來對江都。”陳斌倒是邏輯清楚。

張行點點頭,坦誠以告:“我覺得這件事情,李樞生死不足為道,交給下午會上頭領們自議就好,包括日後結局如何,也都隨他造化……”

這話是真心話,李樞是死是活,是攆出去還是降級閒置,再然後此人是自殺又或者是逃出去,都無妨的。

每一個結果張行都做好了心理準備。

而院內幾人稍微一愣,不待他們來想,張行也便繼續給出了關鍵:“我之所以過去,是為了咱們幫的臉面,是為了幫內不壞了規矩,更是為了讓這件事只框在他身上,不讓他牽累其他兄弟……你既問了,那我便直言不諱,今日咱們也應該以這個為準,不該多做牽累。”

陳斌等人各自恍然。

其中,竇立德和單通海面色不改之餘,還都忍不住再度對視一眼……無他,這倆人早上純屬撞到了,根本來不及試探,現在卻是恍然,對方跟自己一樣,都是撈人來了!

其實道理很簡單。

首先,大家看的清楚,三四年內,李樞在被這位張首席用接近於王道的手段一次又一次、一層又一層的擠壓後,終於頂不住壓力做出了那種事情……真的是王道,安排個張世昭做間諜這種事情,根本不算什麼……那從權力鬥爭角度來說,現在張首席已經勝利了。包括他匆匆去徐州,將人帶了回來,也的確做到了他之前的意思,也就是防止流血事件發生,以免壞了幫裡的規矩,算是維護住了幫的尊嚴和秩序。

可即便如此,大家依然還是關心李樞的生死和結果,卻正在於張行這番話了……大家都這事會不會牽累濟陰行臺乃至於河南各處的其餘人等?

單通海作為濟陰行臺目前的內部實際領頭者,當然想保護那些人,並收攏這些人;而竇立德嘛,原本應該跟這些人這件事沒關係的,但架不住此人幾乎是張行以下最擅長團結人的那個,他就是見到人就想伸手,而且確實有伸手的渠道,李樞的幾個基本支柱,居然都是清河人,包括一些其他的河北世族……這些河北世族,之前跟竇立德那些中下層泥腿子義軍並無關係,甚至是敵對立場,現在卻在幫的大環境下有了合流的條件。

“這事還得兩說。”陳斌明白張行意思後,卻在沉思片刻後明確表達了不同意見。“這件事情裡面,有的人確實無辜,但有的人卻是真犯了錯的,本就該處置。”

“比如呢?”張行正色來問。

“房氏兄弟和崔四郎本就是李樞私人,杜才幹也是……”陳斌毫不客氣。“他們這些人,留之何用?”

“幫沒有私人,便是因為私情入了幫,可都有自己的職責,也都能在下午這種會上舉一手……能做到這一點,就不能因為人家經常在一起就說人家是私人。”張行認真提醒。

“難道這天下就沒有私心雜念了?”謝鳴鶴突然插嘴。

“這就要看有沒有釀成禍亂。”張行正色回覆。“釀成了大亂,哪怕是大多數人一起同意的,那也要檢討,領頭人的人也要負責;沒有釀成大的禍亂,就看錯誤是誰直接犯下的,不能搞誅心,因為一旦誅心,如何能定邊界……現在咱們說杜才幹也是,可憑什麼呢?若是杜才幹是,那柴大頭領呢?邴元正呢?張金樹跟張亮也跟過去,論跡不論心,他們算不算?”

陳斌和謝鳴鶴都一時沉默,周圍氣氛也有些緊張。

韓二郎與黃大郎第一次來到這種場合,見到這種討論,本就有些暈,只覺得這個說的對,那個說的也對,再加上他們根本沒有幾個人脈,對一些事情完全是稀裡糊塗,看到一時僵硬,就更顯得不安了。

不過,其餘人卻多曉得張行是什麼意思。

這位首席走之前說擔心李樞在徐州被人宰了,那麼大家想著,於外當然是淮右盟、內侍軍、知世軍這些半盟友半附庸的外人半外人,於內就是張金樹和張亮這些個人。

然而,張行雖然剛剛回來河北,徐州那也沒有鬧出亂子,但還是有些說法透過一些渠道傳了回來的……據說,當時真正有動手跡象的幾個人,外面自然是的杜破陣、王焯和王厚,裡面居然是柴孝和打頭,帶著邴元正、張金樹、張亮!

張金樹和張亮是張行以軍法部的名義留在河南的監察棋子,就是幹這事的,但柴孝和、邴元正這兩位原本公認的李樞舊人還是讓人很驚恐……唯獨仔細一想,柴孝和是正經的大頭領,地位擺在那裡,邴元正則是當時那個團體裡唯一的東境本土人,也不是沒有理由……但還是讓人覺得驚恐。

“這事沒有比我更清楚的了。”單通海適時開口打破了沉默。“當時我們幾個渡河過來的頭領都在,劉黑榥也在,去徐州的事情就是李樞一意孤行,不信,可以挨個來問。”

“那剩下的人就是被他裹挾的了。”竇立德隨即跟上。“便是現在奔走來救,那也是念及舊情。”

“首席,我不是不同意你的這個方略,但事有緩急,白橫秋剛走,江都禁軍馬上就到,堪稱大敵當前。”陳斌頓了一下後,無奈繼續來勸。“你想過沒有,如果我們現在鬆了一下,會不會導致一些人枉顧軍紀幫規,然後在戰事中再度釀成跟李樞這次一樣的禍亂?就南邊那些人,他們這次雖然是反的李樞,卻也是作亂的心態,跟我們不能說是一條心。”

“若是這般說,我們從嚴了。”竇立德可不懼陳斌,直接接話來反駁。“會不會讓一些原本清白的自家人反過來心生畏懼呢?比如說楊得方、範定興、鄭德濤那幾位一直在東境東南面辛苦的文職,這次他們根本沒有去徐州,卻按照要求提供了糧秣,偏偏還是李樞的舊部……驚懼之下人人自危又怎麼說?他們可比我們都入幫早。”

“那竇大頭領的意思呢?”陳斌毫不客氣反問。“該如何處置,可有條案?”

“我跟首席想法一樣,就是覺得大戰之後,該以安撫人心為上!”竇立德毫不猶豫將自己的立場丟擲。“只處置李樞一人即可。”

“我剛剛說的話難道是白說了?”陳斌無語至極。“什麼叫做大戰之後?這是大戰間隙!江都禁軍馬上就來了!我們怎麼辦?”

“江都禁軍有確切訊息了嗎?”單通海嚴肅起來,問了個不少人都想問的問題。

“江都禁軍既然兵變殺了那昏君,必然要北上回東都的……回東都,就意味著七八萬大軍,三四位宗師,十幾二十個成丹,幾十個凝丹,要從我們東境地盤上過……到時候,濟陰、東郡這種核心地盤都有可能被攻擊。”謝鳴鶴立即解釋。“而梁郡、洛口倉所在的滎陽,幾乎是必然要被掃蕩。”

面色有些難看的單通海立即看向張行:“首席,果真如此?”

“十之八九。”張行平靜以對。

院內樹影之下,一時騷動,這個不是沒想到,而是人在河北,真的覺得有點遠,而且畢竟剛剛結束了一場慘烈戰事。

過了一陣子,騷動平復,竇立德再度開口,卻是堅持了自己意見:“若是這般,還是該安撫人心為上,否則就不是人人自危了,而是要直接降了投了也說不定。”

“正該今日處置了,不然反而是給他們降了、逃了的機會。”陳斌也堅持己見。

兩人例行打成這樣,又不是之前魏玄定領著相忍為幫的時候,自然齊齊來看張行,以求做個決斷。

張行想了一想,又看了看周圍人,給出了一個意外的答覆:“我之前說不要牽連,確實沒從馬上要到的軍事情境上來想,但不是我疏忽了,而關於禁軍北返的事情,我在徐州時便有了些想法,在徐州也已經佈置了一些東西,恰恰牽扯到了你們說的這個……諸位,我這個話不要外傳……我覺得對付禁軍不能用硬的,而且禁軍強橫,尤其是一開始進入淮北的時候,根本勢不可擋,再加上那邊本就有許多跟我們只是名義上的從屬,投降什麼的,不可避免。所以,也不要顧忌他們會不會降什麼的。而如果有要保護的人,也可以調到河北這邊來,不用非得喊打喊殺。”

事關重大,眾人一時都不好說什麼的,但看陳斌和謝鳴鶴的樣子,應該是意識到了張行的意思,各自醒悟頷首,這件事卻是定了下來。

不過,竇立德和單通海卻並沒有勝利者的心態,恰恰相反,這兩人都有些嚴肅……竇立德是敏銳察覺到了自己的麻痺大意,眼裡只有河北,心裡只有人事,卻根本沒有注意到江都禁軍的事情,幫到底還是在打天下的階段,軍事勝利是主要問題,必須要重視;單通海就更簡單了,他其實類似,只不過他註定要直面禁軍,壓力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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