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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圍民房安靜無聲,不知道是早早在之前今日便逃散了,還是有人卻不敢出聲,又或者是紀曾此時的身體狀態根本無法分辨動靜,他只是躺在巷尾牆角,咬緊牙關、喘著粗氣,看著熊熊火起的縣衙,和縣衙上方的雙月,然後隨著視野中的黑斑與耳鳴陷入到了迷茫和昏沉中。
作為靖安臺出身的人,七太保知道這是強行執行真氣的後果,知道這是毒物反應,甚至之前便已經從症狀猜到大約是哪幾個常用毒,但這些都沒用了,他沒想到對方敢這麼拼命,以毒帶毒,更沒想到,自己帶領的這支軍隊在喪失了所謂“戰力優勢”後會這麼不堪一擊?
不對,不是不堪一擊,是不願意拼命而已。
自己剛剛窺到一線生機後,都不願意拼命,何況是這些人?
昏昏沉沉中,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大約是緩了一些力氣,再加上聽到周遭開始有動靜,似乎是追兵過來,紀曾胡亂扶著牆站起身來,跌跌撞撞往外挪去。
疼痛、痙攣、耳鳴、眼花、昏沉、牙關緊閉,走了幾步他便覺得四周忽明忽暗,聲浪時起時落,唯獨一抬頭看見雙月高掛,才能勉強“辨認方向”。就這樣,其人只是來到巷口,便覺得難以支撐,便選擇了另一個方向繼續鑽入另一條巷內,準備躲藏,但剛剛換巷挪動了片刻,便似乎又聞得呼喊聲與腳步聲,只能咬牙執行真氣在雙腿,強忍劇痛奮力逃竄。
走了一陣,似乎是甩開了追兵,因為他漸漸聽不到聲音了。
然而,待他拐過一處牆角,來到又一處街口時,卻陡然怔住。
原來,火光與月色的映照下,七太保看的清楚,一彪整齊列陣的人馬正在等著自己,當先是一列長槍兵,身後是弩機、漁網、麻繩,待他回頭,原本以為已經甩掉的追兵居然就在身後,而且也是長槍、漁網、麻繩。
這時候,紀曾再度回頭,卻終於看清楚了,街口那隊兵後方,一片光暈之中,許多人簇擁著一人端坐,卻正是韓二郎。
韓二郎此時面色慘白,明明是火光旁,卻披著一個毛氅,縮著身子,端坐不動,此時正雙目囧囧,盯著自己。
見到這一幕,紀曾只覺得渾身一抖,竟也不禁覺得渾身內外寒冷起來,分外渴望能有一件毛氅,然後其人便不顧一切,伸手往前方踉蹌而去。
裹著毛氅的韓二郎看著渾身狼藉、跌跌撞撞、神色渙散的七太保往自己這邊而來,表情絲毫不變,只是轉過頭去,對著身側的張老五輕聲下令:“五哥,動手!”張五哥不敢怠慢,只是一揮手,長槍便壓低向前衝去,漁網與麻繩則從上方蓋去,須臾片刻便將對方制住,一根領先長槍也毫不猶豫便攮入對方身體。???
血液流出,紀曾更加覺得寒冷起來,繼而是全身的劇痛,乃是發起狂一般,身體後彎成弓,渾身真氣湧出,許多長槍兵只覺得前方陡然一硬,居然無法突入;隨即,其中一臂卻又揮舞起來,真氣聚攏,宛若手中抓住了一個金色火球一般,然後奮力砸在身前眾軍士身上。
只此一擊,數人便當場死亡,槍陣也隨之崩壞。
周圍軍大驚,便是繩索和漁網也幾乎脫手,當場有逃散之勢,見此情形,原本坐著不動的韓二郎卻拄著身側一名士卒的長槍奮力起身,然後披著毛氅,持著長槍向前親自刺去······也是驚的張五哥差點跳起來,然後迅速撿起長槍跟上。
韓二郎既帶頭,數支槍矛再度刺上。
這一次之後,長槍卡到對方腰間,卻如頂在鐵甲上一般,乃是被湧出的宛若護體真氣一般的真氣給阻隔掉了。
眾人大駭,紛紛去看紀曾,對方要是能繼續如剛剛那般掃蕩不斷,這些尋常士卒誰能抵擋?
不過,也就是一擊而已,前頭這位早已經瘋狂的七太保便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他死死盯住了身前韓二郎的頭頂上方到雙月之間的視角空隙。
“衣服······”七太保的牙關忽然鬆開,莫名嘟囔了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詞。
其他人不明所以,但許多槍矛士卒卻覺得長槍槍尖處陡然一鬆,然後趕緊推入,乃是輕鬆插入對方體內。
韓二郎的長槍也是如此。
不僅如此,其他人不曉得的是,隨著這一槍捅入,韓二郎只覺得一股熱流湧入身體,不是從槍桿上過來的,而是自自己上方,乃至於四面八方湧入。
熱流進入,丹田翻滾,真氣本能溢位,瞬間便衝破了最後兩條正脈,並支撐起了原本有些痠軟的身體。
韓二郎沒有驚訝,他自從上次在黎陽倉外莫名築基後便已經對這些事情不做任何追究了。更重要的一點是,無論是那時候還是現在,他都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張五哥割了他首級,扔給城內負隅頑抗的那個隊將,跟他們談條件,讓他們從南門滾蛋!趙屯長接應黃屯長從北門入城!然後各自就近滅火,修復縣衙和西城門樓!其餘人謹守城牆,巡視城內!”韓二郎思索片刻,即刻下令。
周圍人轟然應諾。
而韓二郎則跌坐了下來。
且說,韓二郎這一戰從未指望過能擊敗城外的主力,他的目標就是除掉紀曾,確保對方沒有絕對的戰術強點,然後繼續維持城防,以作對抗。
至於說更大的思路,他的想法其實也很清楚,也很簡單,就是守住這裡······官軍可以贏,大的事情他管不了,但歷亭這裡,卻要從自己的屍體上踏過去。
從這一點上來說,目前為止,他做的非常出色,甚至遠比他想象的還要出色。
天明的時候,城外大部隊選擇了主動後撤,然後只後退了二十里就遇到了鄭善葉及其部眾,其人見到紀曾的首級,目瞪口呆之餘不由心中大駭!
不管退回來的東都軍如何五花八門的敘述,鄭善葉都毫不猶豫的選擇回撤,乃是引眾一口氣退回到了四十里外的鄃縣,然後往身後給白橫秋、段威分別去信。
而很快,他又給薛常雄、屈突達這兩位認識的人分別去信,講述前方戰事。
“寫完了嗎?”
數百里外,武陽郡西南部邊緣地區的曠野中,官道之側,幾乎可以稱得上是“宗室大將”的白立本先看了看頭頂略顯陰沉的雲彩,然後看向了自己的參軍。
“寫完了,屬下念一遍給將軍聽!”參軍立即從馬鞍上起身。
“不用,意思對了就行,就是告訴英國公,賊在這邊是三營輕騎,已經被我壓住,只要再給我兩千騎兵,我就可以在保護糧道的同時吃下這些賊軍!”白立本不耐擺手。“請他速速派兵。”
參軍不再言語,即刻招呼幾名騎士,便要帶著書信去見聯軍大營見英國公。
而這邊參軍剛走,便有數騎飛馬趕到,為首者滾鞍落馬,就在道旁彙報:“白軍,劉黑榥率眾襲擊了我們的運糧隊!”
白立本當先一懵,居然沒有開口。
“劉黑榥不是在我們前面嗎,我們本就是在追他們?”充當副將的晉地臨汾郡都尉詫異來問。“如何又繞出去了?”
“劉黑榥此人是有些本事的。“回過神來的白立本擺手道。“素來狡猾殘忍,也是這三個騎兵營中最出挑的惡一個。若是他率眾跳出去,鑽到我們後方咬一口也屬尋常······具體什麼地方?”
“頓丘城南、澶淵城北的曠野中,我們這裡正西面二十里處。”巡騎大聲回覆。“此時正在交戰!”
白立本忍不住眯了下眼睛,這位因為年輕而素來行事激烈的大將居然又沉默了下來。
“將軍,不管如何,都要去救援糧道。”臨汾都尉認真提醒。
“我知道。”白立本擺手示意。“但你有沒有發覺,這是戰機?劉黑榥為了扯住我們不去追擊他的兩營友軍,把自己置於了一個危險之地?”
都尉稍一思索地形便隨之醒悟,卻又猶疑起來:“少將軍的意思是,我們集中兵力反撲回去,劉黑榥只能逃入黎陽倉前方的三角盆地,是有機會按住對方的?但當面這兩營騎兵就不管了嗎?”
“傷其十指不如斷其一指。”白立本當即來笑。“黎陽倉東面,頓丘—澶淵西面,內黃這塊地方本就是屈突達當日設定防禦陣地的地方,若是戰術妥當,時機得當,是有機會留住劉黑榥的!況且,這不就是劉黑榥想要的嗎?他不就是想讓我們放過其餘兩營兵嗎?咱們隨他心意,在內黃周邊跟我們玩貓捉老鼠嗎?他有信心逃出去,我們有信心抓住他,認賭服輸!”
聽到這裡,臨汾都尉便不再言語,畢竟,從一開始他都不樂意出來壓迫冒頭的這三營賊輕騎的,按照他的意思,重點佈防,守好糧道就行了······但是,這不是白立本身為年輕的“宗室大將”想要表現嗎?
那就隨他去便是!
真抓不住,也就抓不住······長個教訓都是好的。
看到副將不再說話,微微起風的官道之上,白立本當即振作起來:“傳令,留一千人就地立寨,其餘兩營賊軍若從此地救援,當道遲緩一二,其餘全軍五千眾,馬步分行,步軍三千隨丁都尉,騎兵兩千隨我,直接西進······同時,發文往汲郡,讓屈突達留守那裡的部隊出來,自西面包圍,如若不至,軍法從事!”
說完,便親自上馬,耀武揚威,去撲殺劉黑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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